高翼在雍奴城等了整整一天。沒能等到陳嬰歸來,反而先等到了楊結帶領的後續部隊。他們一路急趕,總算在雍奴城追上了高翼的隊伍。

“殿下,我帶來了一個擲彈兵營,一個弩車營,和兩個營的輜重兵”,楊結按照三山軍法,行了個擊胸禮,一口氣不喘的連續匯報說:“此外,我在居庸關留下了1個庫莫奚營,軍都關留下了3個高句麗連駐守。

殿下走得急,後續工作沒有安排,金上將軍讓我轉告你,參謀部製定了一個後續補充計劃:(宇)文兵中將會帶領兩個騎兵營自樂陵登陸,並在海口留下一個步兵營接應,預計,他們將在今天登陸。

殿下,我帶來了幾隻信鴿,參謀部要我一見殿下就釋放一隻,殿下有什麽要在鴿信裏轉告的?”

高翼滿意的點點頭:“先讓文兵就地駐紮,我準備連夜動身,請他掃**海口周圍塢堡,接應我們回軍。”

“連夜動身?”,楊結稍一猶豫,立刻雙腿一並回答:“也好,殿下,我帶來了石燈,我們連夜動身,稍加修飾,就可以做出一副鬼軍遊**的錯覺,沿途塢堡決不敢招惹我們。”

夜色降臨時,高翼帶著軍隊離開了雍奴城。與此同時,慕容攀帶著龐大的家眷隊伍浩浩****的向海口而去。高翼走了,他可不敢再留在雍奴城等待慕容恪的懲罰,哪怕是趕夜路,他也要逃往海口。

星星點點的石燈被人挑在長槍上,曠野中,這隻挑著明亮燈火的隊伍像旋風般刮過,沿途塢堡偶有插過他們的夜行者,都被他們那猙惡的麵具嚇破了膽。他們甚至連逃跑都做不出來,大多數人隻是兩眼一翻,就地昏倒。

所謂石燈,就是乙炔燈,將石灰與焦炭混合焙燒,就會得到電石,這種電石加上水,產生的氣體就是乙炔。在電氣化沒有來臨時,石燈曾作為城市路燈的主要照明工具,盛行了數百年。

三山盛產石灰礦,而海上航運的迅猛發展,使三山極端渴求一種遠程照明技術。對於夜航來說,鯨油燈的光過於微弱,為此,高翼搜肚刮腸,想起了這種古老的電石燈技術。

電石燈遠比油燈明亮,而且它便於攜帶,戰船出航,隻需要拿數個大木桶裝幾塊電石,用鯨油隔絕潮氣,需要時,取出一塊電石,扔進燈座內,添幾勺海水,就會產生接近探照燈的光芒。

石燈的光芒明亮的不像這世界所能產生的,一群挑著石燈趕夜路的士兵,帶著猙獰的麵甲,如果隊伍裏再加上幾個身軀高大,長得像黑炭團似的昆侖奴,那簡直就是地獄惡鬼的出行,這樣的隊伍能不嚇人嗎?

高翼似狂風般刮過漁陽郡,身後的塢堡裏,留下了一群狂信徒。他們嘴裏念著各式各樣的佛號,並且在餘生裏,發誓,地獄確實存在。因為他們曾親眼看過惡鬼出巡。

天亮時分,高翼的隊伍包圍了平曲水寨。寨牆上全是崩潰的寨丁,如果高翼乘夜攻城的話,估計會不戰而奪城。

但高翼的士兵趕了一夜路,已經精疲力竭。此外,他還要從平曲水寨取得船隻,所以不想跟寨民發生衝突。

平曲城水寨,元代曾有一幅著名的水墨畫,描繪水寨蘆葦叢生,白鷺飛舞,千帆點點的田園景象。在這個時代,這座平曲城還沒有發展成元代那種規模。隻是一座小型的莊園式的村落。

元末之後,平曲湖已經幹枯。高翼的記憶力不記得北方還有這樣宏大的白洋澱式的場麵。他騎在馬上,用望遠鏡觀察著這片碧波,一臉的迷醉。

寨牆上響起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寨外何人?人也鬼也?”

“人”,楊結理直氣壯的催馬上前,大聲回答寨牆上的詢問:“遼漢國王大駕在此,平曲城,開不開門?”

“且待片刻”,寨牆上那個人頭消失。

楊結撥馬返回高翼身邊,躍躍欲試的建議:“殿下,是否準備土雷?”

“土雷?”,高翼嚇了一跳:“你們把那東西帶來幹嗎?”

楊結滿不在乎的說:“殿下要打大仗,伍千對三十萬,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凶鬥,我帶些土雷來……”

高翼趕緊催馬,超前幾步,然後小心翼翼的回望隊尾的輜重營:“東西穩妥嗎?”

“妥當,箱子全用棉套套著呢。”

高翼冷汗直流,徹底無語。

所謂土雷,就是粘土炸藥。製作肥皂的副產品是甘油,把硝酸甘油混入粘土中,搓成卷,用紙包包住,就是粘土炸藥。這種炸藥威力巨大,但是性能極不穩定。在華氏九十度(攝氏三十二度)的情況下,硝酸甘油會從粘土中析出,稍加震動就會產生劇烈爆炸。

高翼製作這種粘土炸藥是為了修路,這種粘土炸藥在冬季使用最為安全,而三山大規模築路多在冬季。此外,粘土炸藥用於水下爆破,也非常安全方便。

粘土炸藥的爆炸威力十分巨大,一旦發生爆炸,因隊形密集,在場的五千人不會剩下多少幸存者。

幸好現在是春季,氣溫並不高,而此前隊伍一直在山中穿行,所過之處氣溫更低,這才保證隊伍至今平安無事。

知道身後存在這樣一個危險的大家夥,高翼隻覺得兩腿發顫,雙手哆嗦。可楊結還在揚起無辜的臉孔,緊著要求使用土雷:“殿下,拿兩根粘土條就行,我等會兒過去,裝作詢問寨上,把粘土條粘在牆上……兩根,就需要兩根,我把他們都炸上天去。”

高翼一咬後槽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句:“炸這破土牆,一根足夠了。可我們不能炸,這天越來越熱了,知道你帶了土雷,我們就必須乘船走……”

楊結還在央求,像個饞嘴的小孩兒渴求糖果一樣,再三要求試一試土雷的威力。高翼堅決不讓他在碰那些土雷。兩人正爭執著,寨門打開了,陳嬰在一位老者的引領下,走出水寨。

陳嬰一身新衣,但臉上的表情卻氣鼓鼓的。一隻眼睛眼眶破裂,有點青腫。高翼見此,臉色一沉,抽出戰刀,催馬上前。

“主公,主公”,陳嬰攔在高翼馬前,連聲勸阻。可他攔住了高翼,沒攔住楊結。楊結催馬而上,馬鞭沒頭沒腦的一頓亂抽,抽倒了陳嬰身邊所有的跟隨者,獨留下那名為首的長者。

“你的侍衛呢?”,高翼陰沉著臉問:“如果他們沒有戰死,怎會讓人傷害你?如果他們戰死,血隻能用血來償還!”

尾隨的那名長者一躬身,諂笑著插嘴:“老朽公孫弘,表字……”

“入城!”高翼打斷了公孫弘的話。

“步兵一營控製寨牆,二營控製碼頭,騎兵三營沿街警戒,有阻擋者,殺無赦。”楊結甩了個響鞭,快速下令。

“諾”,眾軍士發出一聲響亮的呼喝。高翼心中一哆嗦,連忙看了看隊尾的輜重營。幸好幸好,那土雷還在車上。

隨著那聲呼喝,騎兵營一馬當先的衝入堡寨,尾隨其後的兩個輕甲兵營魚貫衝入寨內,緊接著一二三營出現的是黑人營,他們呲著潔白的牙齒,瞪著白眼珠,跑步入寨。

“妖魔”,公孫弘嘴唇哆嗦。

如果說,剛開始他還有些反抗意識的話,隨著黑人營的出現,他徹底癱倒了。這種渾身黑炭,隻有牙齒和眼仁能見到白色的人形動物,讓他回憶起前夜的鬼燈夜襲的場景。

他的神誌頓時崩潰了。

坐到大廳裏,陳嬰斷斷續續地向高翼講述了他的經曆。當他開口借船時,聽說遼漢郡隊打算攻擊燕軍,公孫弘立刻翻臉,拘押了陳嬰,而後派出快馬將漢軍來攻的消息通知當地官府。陳嬰的衛隊在反抗中十人喪身,剩餘人被俘。

不過,公孫弘並沒有做得太絕,他派出使者的同時,暗地裏勸說陳嬰逃走。這樣,當燕國官府來拿人時,他可以推托主犯已逃,再交出陳嬰的衛隊來證實自己的消息。

公孫弘想通過私放陳嬰,來給自己留一份餘地,以便兩麵討好。但沒想到,高翼來得那麽快。

一瓢冷水潑醒了公孫弘,高翼臉色鐵青:“二十個人——我一條人命頂你兩條,陳縣尉死了十個人,你給我交出兩十個人頭來。此外,我需要三百條船、三百名向導作人質。一個時辰後,我需要見到這些,去準備吧。”

高翼沒說一個威脅的字,但越是這樣,公孫弘越是冷汗直流,因為他在高翼眼中看到了冷酷。

中午時分,高翼在飽餐一頓後,全軍登船,逆河而上。

三百條船,幾乎是平曲城的全部民船。公孫族丁派來了三百人隨船兒行,原想操船人手不夠,沒想到漢軍上了船,像到自己家了一樣,人人操槳使帆,使船隊速度提高不少。

春雨綿綿,北方河流水位大漲,小船逆流而上,將平曲城遠遠拋在身後。

“四十到四十一個小時”,楊結測量完路程,把一個旅行水鍾擺在了桌上,興奮的說:“照這個速度,我們趕到廉台需要兩天時間。”

“兩天?”高翼拄著戰刀,憂心仲仲地望望船外的暴雨:“不知廉台那兒能否支撐兩天。”

公孫杵是公孫弘派來的族丁首領,出門之前,公孫弘曾暗地告訴他,為避免給家族招禍,自他們登船起,這三百族丁已從族譜中除名。為了給自己找條出路,公孫杵正竭力巴結漢軍。

“春雨連綿數天那是常事,不過,下了大雨,仗還能不能打起來,這就難說了。”公孫杵討好的說。

“哦”,高翼瞥了一眼公孫杵。

大豪族真善於培養人才,連一個普通家丁首領也具備點分析能力,真不賴。

“雨要下好幾天?”高翼若有所思地反問。

“那是”,公孫杵謙卑的笑著:“雨中行船那可是個險活,剛開始風大雨大,兵大哥們滿把子力氣,船走得快,等雨小了,風也小了,兵爺們也沒了氣力。兩天?依我看,沒有四天到不了廉台。”

楊結點點頭:“是不能用現在的速度測算船速,可這沒關係,我船上帶著輜重,等雨停了,讓孩兒們把幾頂帳篷縫一縫,做個三角帆出來,船速還能快。”

高翼嗯了一聲,算是讚同了楊結的話,他沉默片刻,又問:“軍隊統計了嗎?我們有多少能戰之人?”

楊結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回答:“殿下帶了五個營——兩個營的輕甲步兵,加上射聲營、黑人營和騎兵營,這中間,除去那些無法收容的掉隊者,總計有2300人。我帶來了兩個戰鬥營,加上雍奴城的兩千附庸軍,能戰之士有5300人,還有輜重兵1000人。”

“雍奴城的附庸軍不能當主力用”,高翼說:“他們的戰鬥意識還不如我們的輜重兵……把他們打入輜重部隊,當補充兵使用。”

“好!”楊結回答:“不過,這樣一來,我們隻有3300人了,戰馬還大多丟棄,所以回程必須做船。

殿下,我還有信鴿,是否讓文中將向廉台方向移動。我們既然知道了滹沱河這條水路,幹脆調內河水軍來,讓他們沿滹沱河上行……”

高翼不知道,此時此刻,廉台的戰鬥已經結束。當冉閔擊破燕軍數重防禦陣時,遇到慕容恪的殺招——新發明的武器連環甲馬。當時,冉閔的軍隊以傷亡過半,連續衝擊數次衝不透連環甲馬組成的鐵壁。冉閔被迫轉向,殺出重圍。

狂走二十餘裏後,他旁顧左右,已不滿百人,隻有仆射劉群,與將軍董閏張溫等還算隨著。此時,大雨瓢潑而下,燕軍開始冒雨追擊。

與此同時,當冉閔玉燕軍開展的消息傳入鄴城後,鄴城掀起了自殺浪潮。司徒劉茂,及特進郎闓,私相告語道:“燕軍勢大,我君剛愎寡謀,此戰必不能勝,我等與其被鮮卑戮辱,成為他們國中的食物,不如速死,還能歸於黃土。”

眾皆稱善,遂集體服藥自盡。

從他們開始,鄴城殘存的漢民們紛紛開始自殺,史載,當時甘願自殺也不願被“民族大融合”的“漢民族分裂分子”達20萬。

史載,後來鮮卑入城後,用煮食吃肉的進行“民族大融合”,一舉將20萬漢民“融合”成屍骨,鄴城城外,被啃光的人骨堆積如山。經過這次“民族大融合”,在中國北方,漢人基本處於種族滅絕狀態。

前一段曆史無可挽回的發生,後一段曆史還會重現嗎?

這些事情高翼不知,他正咬著牙,冒著風雨,向戰場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