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寨守身處前線。他們可以感覺到,冉閔當政時,是晉朝最輕鬆的時候,他們對麵的州縣,甚至沒有一名正式的官員存在。整個北方都忙著割據,忙著生存。

但是,麵對這種虛弱到極點的防禦,哪怕智商如豬,也知道趕緊乘虛而入。遺憾的是,大將軍殷浩卻花了兩年時間吟詩作賦和刺殺自己的先鋒官。

兩位寨守還不知道殷浩的北伐大軍被其先鋒官擊潰的消息。如果他們知道,這位擊潰他的先鋒官,憑著一支弱軍,在淮南一亮出旗幟,87個縣一起表示歸順。拿他們都該哭死了。

北伐,其實就是這麽簡單,勝利的果實如此容易摘取,但殷浩卻不是被敵人,而是被自己的先鋒官戰敗。對於這樣的人,人們呼籲著:深源不出,奈蒼生何?

俺們中華民族,就等這樣的人來拯救了。別人想救,我們不給他這個資格!

“朝廷錯過了所有複興的機遇,這並不可怕”,高翼慘然地說:“我隻怕,晉朝滅亡,而後繼者延續滅亡之路——這樣一來,那我們的災難才剛開始,這條苦路,還長著呢!”

黃郭兩位寨守在打開寨門時,已經商議好了要尋找強援,此際知道自己的處境這麽危急,不禁慌了神,齊齊跪倒哀求:“殿下,大王,救救我們吧。請你發發慈悲,救救黃郭戌。”

“上帝隻幫助幫助自己的人”,高翼起身向寨中唯一完整的房屋走去,邊走邊說:“人必自救,而後神乃救之,你們必須有自救的覺悟。”

黃濤從高翼的話裏聽出了首肯的意思,連忙表態:“殿下,您請說,黃郭戌上下500口,但有所命,無不遵從。”

高翼無所謂地點頭應承著。

不提那場毫無懸念的騎兵追逐,剩下的幾天裏,高翼在黃郭戌停了下來,等待朝廷的入境許可。與此同時,他也在等待三山海船的到來。

此地碼頭水淺,三山戰船由於船身高大,不能靠岸行駛,便一直忽視了鬱州島上的五鬥米教徒。但高翼聽說島上有十萬丁口後,立刻垂涎三尺,他急召三山戰船,摩拳擦掌準備攻破米賊堡壘,擄掠十萬民夫。

在等待的日子裏,無所事事的高翼領著黃郭戌兩位寨守四處漫步,查看碼頭水位狀況,田地肥沃程度,居民生活狀況等等,以便決定對黃郭戌的支持程度。

“要建堡寨,建得足夠高,足夠厚,別管逾越之罪,誰敢羅嗦,就放逐出海……”高翼指點說:“上官查詢,那就讓他消失。黃郭戌地處邊境,若立足兩國,大有可為。“羯胡政權存在的時候,曾把邊境推進到了淮水,但羯胡對淮北的控製一向不力,祖逖曾在這裏活動過,而羯胡人對臨海的地區缺乏興趣。這使得自黃郭戌向南臨海的狹窄地區在夾縫中生存下來,他們一直打著晉朝的大旗,雖然朝廷從未給過半點支援,並任其在戰火中自生自滅。惟有征稅時想起他們。

黃郭戌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惡劣環境下,一直堅持下來,但現在,聽了高翼的分析後,他們也開始另尋出路,畢竟,漢國是能與燕國抗衡的北方大國,而漢國靠海,隨時可以支援他們,這是他們決定投靠的原因。

高翼給黃郭戌出的主意就是:棄農經商,築寨自守。

背靠大海,後路無障的小小澳門村,曆經明清兩代,即使中國國力極度強勢的時刻,也奈何不了這個由30餘名流浪船員組建的小漁村。鮮卑的強大比不上一千餘年後的明清,隻要這小村徹底拋棄內鬥內行的傳統,誰也無法從外部攻陷這座堡壘。

實際上,晉代朝廷的財稅全靠貿易支撐,在西方曆史中,記述了阿克蘇姆帝國通過轉口貿易獲得的巨大利益,並記錄了青瓷、絲綢的商品在西方所受的追捧。而晉代的《貨殖誌》中也記載了海外貿易帶來的巨大收益。

晉代自商而得利,並不是中國曆史中的唯一。南宋到了風雨飄搖的時代,也是靠了巨大的海外貿易,支撐起它那數量驚人的冗官冗兵,但儒生記錄的曆史最終抹殺了通商的益處。高翼想要做的是:就近展示通商的威力,並讓它不被儒生抹殺。

“封建,徹底的封建”,高翼站在黃郭戌海邊,叮嚀兩位寨主:“世人長曰:共患難易,共安樂難。為什麽這些人一到安樂的時候就向內鬥,就是因為‘不封建’。

一個人的村莊,隻有一個人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誰都想做那第一人,誰都想保住自己的勞動所得,所以才有‘爭權奪利’,‘功高震主’等等。但若人人有了財產權,這就是‘封建’。

那時,管理者想著‘經營城市’,隻有這樣他才能獲利;被管理者想著經營自己的家產,並且注意不讓別人侵占——這叫什麽,叫‘封建社會的超穩定狀態’,功高震主——震了,就是侵占。人人得而誅之,不為別的,隻為自己不被侵占……

秦始皇統一中國後,采用李斯的建議:‘廢封建,立郡縣;廢井田,開阡陌。’我華夏恢複到奴隸社會,而現在,在胡虜的壓力下,朝廷開始頒布‘五等封建之旨’:設幕府,封城守,建塢堡,劃地自守,各自經營……

但這還不夠,沒有財產權的‘封建’不是‘封建’,是改良奴隸製。一旦國家大一統,隨時可收回你的經營成果,讓國家再度回到完全奴隸製。

所以,黃郭戌之路,在於徹底封建。否則的話,即使高牆厚壘,你們也會從內部崩潰,因為朝廷——任意一個朝廷,以高官厚祿**,你們當中必定有人打開寨門。

如果在你們寨中,不成為‘第一人’也有權擁有自己的財產,再爭‘第一人’有何用?站在上麵,權力越大,責任越大,別人的東西隻能看,不能隨意侵占,還要保護,那麽,爭權奪……奪什麽?”

黃郭兩位寨守此時恍然大悟。

高翼與兩位寨主籌劃著築寨自守,但他卻不知道,朝廷已把他徹底遺忘。

在得到黃郭戌的報告後,高翼的存在被自動忽略不計——殷浩戰敗,還北伐什麽?不用伐了,燕國已替我們伐完了。

朝廷上下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中,急忙派出使節去燕國,要求燕國如數交割‘晉土’,當然,如何限製、陷害、削弱燕國,那也是在燕國交割之後進行。

詔使不是一個人北上,他身邊還帶著一大票朝廷任命的北方官員,就等燕國交割完畢後,這些官員好直接赴任。這支浩浩****的隊伍北上的時,燕王已決定遷都鄴城,而燕王屬官已先期抵達鄴城。

此時,鄴城雖然殘破,但在曹操封在魏地後,鄴城已曆經兩代“皇帝”,其宮殿之華美,豈是鮮卑土包子所見過的。所以,當詔使進入鄴城時,鄴城正亂哄哄一片,鮮卑人忙著屠殺屋主,相互爭奪好房屋。此時,鄴城城外,五萬名漢族少女的碎骨殘骸堆成了小山。

當鮮卑人揮舞著帶血的屠刀在街上遊**時,詔使低頭了,被提前任命的冀州太守也低頭了,一如他們以前在鮮卑人的屠殺麵前低頭一樣。他們漠視了屠殺行為。隻希望鮮卑人在屠殺之後,把這座城市讓出來,一如他們以前來中原一樣。

沒想到的是,他們連這點要求也沒得到滿足。鄴城皇宮中,陽鶩代替燕王接待了詔使,不等詔使發話,他搶先說:“告訴你家國君,我寡君已然稱帝。”

這就夠了,詔使嚇得連詔書都未打開,屁滾尿流地爬出了鄴城皇宮。

才出宮門,一群氣勢洶洶的鮮卑人押著數名扒得精光,渾身傷痕累累的男子迎麵衝來,詔使嚇得直往牆根躲,鮮卑人邊走邊鞭打那幾個人,而那些人也兀自強項。一名漢子梗著脖子,被人拖著,身後流下滴滴血跡,尚厲聲高呼:“偉大的城,堅固的城。一時間,你的懲罰就要來臨了——一切的罪惡都會被神靈審判!”

詔使驚愕地問送信的“鮮卑漢臣”:“此何人也?”

答曰:“遼國商人。遼國使節竟敢向我們討要逆賊冉閔,觸怒寡君,有旨令盡逐遼商。”

詔使好奇的再問:“此等狂徒,何不斬之?”

“鮮卑漢臣”驚訝地看了一眼詔使,答:“遼人甚蠻,狂暴不遜,一人被殺則舉國呼戰。敝國尚未準備開戰,故先容其猖獗。然,小懲薄罰,遞解出境,量遼王雖護短,也無話可說。”

“遼王?!”詔使沉吟不語。

旁邊侍從連忙提醒:“彼稱遼王者,也稱做漢王。”

詔使當然知道遼王是誰?而且他還是坐著漢國的船來的,要不然他不會來得這麽快,也不會有膽穿過戰亂的中原。

詔使按了按懷裏,哪裏還有漢國使節送的一袋金幣。詔使臨登岸前,漢國傳來緊急命令,接受命令的船主塞給詔使一袋金幣,希望他要求燕國獻俘建康——也就是把偽帝冉閔押至建康,獻給皇帝。

獻俘,這要求不高,詔使在船主暗示事成另有酬勞後,立刻答應下來。但現在看來,這是毫無可能的任務。燕國即已稱帝,他們的俘虜就是自己國家的俘虜,不再屬於天子。

此時,慕容雋正在來鄴城的路途上,展讀著遼國高翼,齊國段龕,代國拓跋什翼建寫來的書信。這三份書信風格各異,但目的都是一個——冉閔。

代國拓跋什翼建是燕國的屬國,他的信函內容最婉轉,信中說,漢王高翼與冉閔有舊,聽說冉閔被俘,便輾轉懇求代王出麵,希望燕國能提個價錢,漢國肯用物資交換冉閔,漢國奢求不高,隻希望燕國不要處死冉閔,哪怕是終生監禁也行。

段龕的書信介於軟硬之間,他先用語言讚美了燕國剿滅魏國的豐功偉績,而後話題一轉,要求燕王不要處死冉閔,以顯示“仁君”氣度。

慕容雋把這兩份書信揉成一團,仍出車窗外,又拿起高翼的信,慢慢捉摸。

這份信是他最先閱讀的,因為漢國剛與他的軍隊打了一仗,他想看看,遼王是來服軟稱臣,還是準備與他開戰,但剛看了幾句,文章裏的言辭就讓他看不下去。

慕容雋幾次想把這份書信扔出窗外,但不管怎麽說,現在的燕國,雄踞北方,拓跋代國、高句麗、肅順、契丹、庫莫奚都向他俯首稱臣,整個北方他隻剩兩個敵人——正在崛起的秦國,堅硬得像核桃一樣的漢國。

這樣一個堪作敵手的強國國主給他來的信,他是不能漠視的,所以代王與齊王的來信就被當作代替品扔出窗外。

高翼不懂這時代需要遵守的尊謂避諱,他寫的信秉承了他一貫散漫的性格,光是開頭的稱呼,燕王就看不下去。

高翼信的開頭是,三山遼漢屬國國王致燕國慕容雋殿下。慕容雋的名字是他叫的嗎?他眼看快要稱帝,這時候,別人不稱他皇帝陛下,至少這份信的格式應該是:慕容諱雋,加個諱字以表示尊崇。

帶著這種不滿的心態,閱讀這份信,慕容雋越看高翼這份信越火。高翼在信中首先談到了漢國商隊在與魏王交易的時候,受到燕軍攻擊的事,並大言不慚的要求燕國交出凶手,賠償損失。

而後,他又語氣傲慢的談到自己受魏王邀請,前往廉台會盟交易,卻在半路受到燕軍阻攔的事件。高翼語氣強烈的指出,他遭遇燕軍的地方屬於魏境,他在魏境受到燕軍阻攔是不可容忍的,為此他擊破了燕軍的攔阻,卻發現魏王已被燕軍俘虜。

而後,高翼絲毫不懂規矩,無賴的要求燕國設定個價錢,他要購買冉閔回去,因為冉閔是他的朋友,他不想跟燕國作對,隻想全朋友之誼。

高翼承諾,得到冉閔後,將把其放逐海島,並允許燕國監管。而後高翼無知的解釋說,殿下已占其地,奪其國,領其民。閔孤身一人獨處荒島,其與殿下有害焉?

“哼哼,‘以全朋友之誼’,‘會盟廉台’,他長途奔襲,根本就是想解救冉閔,解救不成就想以財貨換取,孤今富有四海,在乎他那點財貨嗎?”

慕容雋現在富了,原先他可以吃的人隻有幽州一地,現在他可以吃的人涵蓋整個北方,不僅漢人,殘留在北方的羌、氐、羯、匈奴,他什麽人種都可以吃。漢國那點財貨算什麽,隻要他一登基稱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漢國人的財產也是他的。

慕容雋敲了敲車窗,低聲喝道:“停車,傳令,速去和龍城拘押冉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