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六月。鮮卑人斬冉閔於和龍城外漢屍丘。史載:冉閔死後,山左右七裏草木悉枯,蝗蟲大起,從五月到十二月,天上滴雨未降。

同月,慕容雋定都鄴城,正式稱帝,並將年號定為元璽元年。

這一年,中原同時存在三個皇帝,分別是秦帝苻健,晉帝司馬蚺、燕帝慕容雋。與此同時,中原各地年號不一,連涼國,仇池國、代國等國,雖未稱帝,但也擁有自己的年號。

燕國稱帝後,鑒於這種情況,爭正朔、明法統,就成了具有現實意義的政治問題。

在選擇什麽為其帝德的問題上,燕國漢臣還有一番爭論。最初,因為燕國得到了西晉的傳國璽,群臣便上言:“大燕受命,上承光紀黑精之君,運曆傳屬,代金行之後。”也就是說,燕國在五德曆運中,應該秉承水德。

但燕國作為第一個具有五德曆運的國家出現在中原,就有一個問題——它否認了石趙的胡族政權,石趙雖然殘暴,以食人令人厭惡,但燕國吃的漢人也不比石趙少。而且都認石趙的存在,對於同是胡人政權的燕國,也存在莫大的危害。

為此,北地第一漢儒韓恒一錘定音,確定:食人政權羯胡,也屬中華民族的五種道德之一,是“水道德”,而燕國承繼石趙的水德為木德,是五德曆運傳統的健康延續。

這一消息傳出後,苻氏前秦也立馬自居木德。繼前秦而起的姚氏後秦,也自稱是繼承了前秦法統的。《晉書·姚萇載記》記載:“萇自謂以火德承苻氏木行,服色如漢氏承周故事。”

自此,“胡人征服漢人也算漢人的五德之一”,成為一種漢民族傳統綿延相傳。而這一些都是我們民族那些飽讀聖賢書的民族精英告誡百姓的,他們把這傳統傳續了1700年,至日本侵華時,博學者認定:日本屬土德,尚黃;民國政府戰勝日本,屬木德,尚蒼(藍,也就是‘青天白日’);新中國成立,那是火克水,所以新政府屬火德,尚紅。於是,紅旗成為國旗,紅一片成為主流文化。

“胡人征服漢人也算漢人的五德之一”——地球文明中最荒誕的莫過於此,可你不能用地球文明的道德標準要求我們,我們的“國情不同”,從不“生搬硬套”地球文明的道德標準。

這並不能奇怪,在另一個時空裏,1961年3月,武漢大學物理係曾受命“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不要“生搬硬套西方科技”,要建立一套“符合中國國情的物理學體係”,其中包括“符合中國國情的萬有引力常數”,“符合中國國情的重力加速度常數”、“符合中國國情的第一宇宙速度”等等。

幸好,我們當時處在一個“社會主義大家庭”裏,那位大家庭的“老大哥”不好意思自己出麵,讓捷克共和國出麵,才把俺們拉回到地球文明的懷抱,否則……(想想你都會一身冷汗)……

東方木,在色為蒼;南方火,在色為赤;中央土,在色為黃;西方金,在色為白,北方水,在色黑。自燕國確立為“木德”後,他們的軍旗、儀仗旗為蒼藍色;苻氏前秦跟燕國學,軍旗、儀仗旗也為藍色;而堅持金德的晉朝軍旗為白色;作為他的屬國,有以航海文明(北方水)為基準,漢國軍旗尚黑,為白邊黑鷹旗,儀仗旗(國旗)為黑底白鷹旗。

“燕朝”忙著確立五德曆運的事情,晉朝也亂成了一團,桓溫上書朝廷,譴責殷浩的怯懦與無能,開始了中國第二次“倒幕”運動,同時,他調集軍隊沿江南下,聲言要驅逐在淮南禍害四鄉的羌人姚襄。

桓溫的大軍陳兵江岸,晉朝內部分不清他是想打姚襄還打都城建康,這次朝廷大臣們終於明白了,在絕對武力麵前,語言蒼白無力。

桓溫四次北伐都讓朝廷用言詞勸止了,這次兵臨城下,朝廷再也找不到勸兵的話,於是他們急忙撤除了殷浩所有官職,並把他發配廣州擔任地方官員,同時受領桓溫組建新一代幕府。

桓溫忙著接受政權,同時,他也沒有忘記厲兵秣馬準備征討姚襄。

在此種情況下,待在黃郭戌的高翼則被徹底遺忘。

高翼不是一位能閑下來的人,在三個月的無所事事當中,他俘獲了鬱州島十萬流寇。其中,七千青壯被他挑選出來,在黃郭戌修建石牆石堡,和一道深入海中兩公裏的石堤碼頭。

雖然很忙碌,可高翼總是感覺到,自己就像三毛流浪記中,被空降至敵後的三毛一樣,等得胡子都白了,等的兒女都一大堆了,可是召集他參戰的命令遲遲未到。

高翼可不敢在黃郭戌一等八年。是年八月,燕國境內蝗蟲四起,部分蝗蟲飛過燕山,進入遼東境內。與此同時,燕國開始大征士兵,準備按胡人的慣例進行秋季征討。

凡此種種,漢國留守的大臣在重重的壓力下,再也支撐不下去,雪片般的信函飛往黃郭戌,要求高翼趕緊回國。於是,高翼在那裏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悵悵然的登船回國。

“我這是幹了什麽?轉戰千裏,本想參與一場巔峰對決,結果隻是進行了一場乏味的驅逐戰。”離開黃郭戌時,高翼心情很不好。他望著遠處消失在地平線中的南方陸地,鬱悶的思量著。

乏味,沉悶的等待,整個世界都在忙著爭權奪利,我卻在那裏無所事事,恩,修建了個港口,可這個港口算什麽?一個和平的港口,四周航道開闊,無遮無攔,隻要有水軍,那裏就是登陸的大門。

現在是戰爭時期,屏護這樣一個港口,所花的精力太多了,同等數量的巡邏船,我可以封鎖整個渤海灣。

乏味的戰爭,無聊的等待,迫在眉睫的戰爭,好在捕獲了幾萬流寇,消除了孫恩叛亂的隱患,算是對曆史一種改變。

曆史真的難以改變嗎?冉閔的滅亡雖然拖後了一年,但他還是滅亡了。而曆史竟然沒有產生連鎖反應,讓燕國的稱帝也拖後一年。這一切,生存怎麽那麽難?

高雄看到高翼背著手,低著頭在甲板心事重重的踱步,他想找點好消息,讓高翼心情開朗一點。軍人們,他說的消息當然與軍事有關。

“王,聽說,這次燕國征兵,居然連女人都征入軍中,北地已經有一首詩詞,描寫女子參軍的情景。”

“嗯”,高翼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他知道那首詩,那就是《木蘭詞》的原形,後來宮廷樂師根據這首詩,做出了樂府詩歌《木蘭詞》。

那個女子應該姓謝,後來,她被改名作花木蘭。

高雄見到高翼一點沒有高興的反應,連忙又說起一件大事:“王,你曾經說過,銅台火炮隻有百十發的壽命,而鋼台火炮才有數千發的壽命。王南行這會兒,有人試著把石灰石加入鋼水中,結果練出可以鑄炮的鋼。顧阿山他們已經試製了數十門鋼台火炮,據說打到三百發的時候,還沒有出現炸膛現象。”

高翼臉上皮肉**了一下:“這倒是個好消息,以前我們的技術不過關,有炮不敢亂用,若有千發壽命的大炮,那麽,打一場大仗足夠了。”

高翼抬起頭來,看著忐忑不安的高雄,展顏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麽憂慮嗎?因為從今往後,我必須一個人戰鬥。曆史的車輪,沉重啊。”

高翼一拍胸膛,高聲喊道:“王,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還有我,還有漢國領下四十萬百姓,我們將跟著王,隨著王的戰刀所指,我們無所畏懼。”

高翼苦笑了一下:“你哪裏知道,燕國隨意就能聚集起百萬大軍。”

“可我們有霹靂,我們有大炮,王,聽說你五千人就擊潰了二十萬大軍。我們國內還有兩萬軍隊,照這樣核算,燕軍來八十萬,我們也能打他個落花流水。”

高翼臉色和緩了一下,心裏卻在暗暗叫苦。

那是一場不可複製的勝利,漢軍的土雷初次亮相,讓不知所以的燕軍士氣崩潰,但再次相逢,有了思想準備的燕軍就不容易被恐慌所擊倒,那將是一場艱難的戰鬥。戰爭到最後,拚的就是財力和物力。

可這些高翼不能說,當燕軍鼓動比漢國人口還多的大軍,滿山遍野而來時,高翼不能讓漢國的士氣泄底。他隻能做一臉平靜狀咬牙堅持。

大不了拋棄那些瓶瓶罐罐,撤回三山,做持久戰的打算。水軍在手,撤回三山的漢國隻有他打燕國的份,輪不到燕國鮮卑人發言。

“我們的火藥儲備怎麽樣?”高翼關心的詢問其戰爭準備狀況。

戰爭,並不想文人想象的那樣,依靠運籌帷幄就可以決勝千裏,它憑的是戰爭物資。拿破侖與普魯士的一場二三十萬人的大會戰,消耗了4200萬磅炸藥,請注意是“萬磅”。而美國雕刻總統山總統雕像,用去了714萬磅炸藥。

燕國與漢國一旦開仗,那是一場百萬級的大會戰,光儲存的炸藥至少要1萬噸。這還是冷熱兵器交替時代的炸藥數。如果雙方都使用熱兵器,1萬噸炸藥甚至不夠一天的消耗。

“我不知道……”,高雄坦率地說:“自漢王南下以後,國務院發布命令,禁止水軍開炮,而後,修路用的炸藥也停止發放。聽說,各軍械工廠正在瘋一樣的趕製火藥。

自那以後,我水軍戰船從硫球島運送了130餘船硫磺,每船運送三百噸左右,累計四千噸。此外,第二水師從九州島運送了上百船硝石,據說倭國上下還在砍伐木頭,燒製木炭,濃煙滾滾籠罩整個倭島。

木炭是由商船運送的,具體運多少,我不清楚,按照硫與硝的用量測算,我們現在儲存的火藥應該在萬噸以上。

還有土雷,今年已經停了肥皂的生產,全力生產炸藥油(甘油)。我預計,那些炸藥的量絕對夠燕軍喝一壺。”

高翼聽到這兒,心情略微開朗一些。萬噸炸藥在手,一場小規模的戰鬥應該足以應付,剩下的事就是看韌力了。

當夜,高翼直接抵達三山漢王府安睡,他回來的消息立刻通過快馬傳遞到龍城。

在他走後的數個月裏,漢國的臣民發瘋一樣的修建自己的堡寨。他們明白一場規模巨大的國戰即將開始,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鬥,拚搏到最後,隻有一方倒下才算勝利。為了不讓自己倒下,他們將自己的屋堡建的又厚又高,這場瘋狂建堡的活動,倒使得滑輪、起重機這些設備迅速普及。

“戰爭,比十所大學更容易推動生產力的發展”,第二天,高翼看著連夜趕來匯報的五相,感觸萬千地說:“聖賢之言,誠不欺我。”

“聖賢?哪位聖賢?”,這裏麵就陳嬰讀的聖賢書比較多,他還不了解高翼那喜歡胡言亂語的毛病,所以訝然的問。

高翼避而不答,他拿起那份建設報告,興致勃勃地說:“如今各地都以屋堡為生活中心,早晨出堡勞作,夜晚回堡安歇。我有意推廣這種‘屋堡行政’。”

“怎講”,黃朝宗問。

“就是把屋堡全部升格為城。一城為一邦,以城邦製管理百姓。一郡設數城,城中準許居住農民、匠師、士兵、行政官及其家眷,而各城交易則在城下町進行。百姓平常圍繞著城市生活,一旦遇到入侵,則退後城內,居城而守。

城外,我們禁止閑雜人員建房居住,若有違反規定者,則房屋推平,人判為奴隸,以勞作贖罪。這樣,我不許通過特別的通知,就能做到堅壁清野。

還有,城市居住人口過多,怎麽辦?那就再建一個衛城。衛城建好後再分流人員,我們用連續的城堡構成‘石頭長城’,讓燕軍來了,什麽也得不到!

行政麽,各城設立城守,主管軍事;設立司法官司法警,主管治安;設立城主,主管民政。實行封建包稅製,由城主負責經營城市。城市稅收的十分之二歸城主,士兵薪水由兵部核發,司法官司法警薪水由刑部核發。稅收官,市政官由城主負責發薪,城市經營得好則稅收高,稅收高則城主及其屬員收入高。

彈劾,彈劾體係也要搞好,我們承續西漢體製,各地由鄉老組成議政監察體係,但也要改變一下,比如:鄉老也有人數限製。每百戶準許選則一位鄉老代表民意。人口有兩百戶的城堡準許選兩位鄉老,以此類推。

此外,鄉老也非固定不變,每五年由百姓來次推舉,凡無從軍經曆、無文化者不能參加推舉。也就是說,隻有退役軍人與退職官員才有資格參選。而不足百戶者,準予合推一位長者。這樣一來,城堡中年齡最大的人會自動當選鄉老——不管其是否識字。”

晉代是中國最黑暗的時代,後人很難想象這時代漢人所經曆的苦難與折磨,但晉代也是中國最接近世界先進政體的時代。在這個時代,中國跨上了城邦文化的邊緣——塢堡政體。同時,中國也開始了重返封建製的嚐試。

可惜,緊接而來的、一浪接一浪的“民族大融合浪潮”,讓中國許多好傳統完全喪失,而得到中國傳承的倭國,卻在一個荒涼的島上,從結繩記事開始,一點一點接近文明。而其後,承繼了殘存魏晉文化的隋唐文明,卻開出了民族最璀璨的花朵。

現在,高翼所做的一切,就是把中華文明重新拉回正確傳統的懷抱。

他能完成這一切嗎?

沒有人知道?

“現在我們談一談備戰吧”,金道麟耐不住了,他打斷了高翼關於政體的探討:“據聞,燕國打算集結60萬大軍西征,我們該如何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