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萬”。高翼苦澀地咀嚼著這幾個字。

金道麟不滿地看了高翼一眼,晃著腦袋,悠悠地說:“其實,我漢國百姓何止40萬?如今大難臨頭,殿下何必迂腐?”

眾人齊齊頷首稱是。高翼沉吟不決。

金道麟說的是:漢國尚有數十萬的雇員,以及近十萬奴隸。這些都是漢國潛在的戰爭能力。他勸高翼在危難當頭時,不要拘泥於固守律法。

漢國勞動力缺乏,尤其是這一年,為了築路築城,漢國從南方雇傭了大量的勞力,而北方各遊牧部族貪圖豐厚的薪水,或由部族酋長組織,或由牧民自己出麵,接受漢國承包商的雇傭,投入到建築大軍中。

這些雇工在領取到漢國薪水的同時,親身感受到漢國百姓收獲的富足,並且體會到漢國簡單高效的官吏體係,對國民不遺餘力的護短與縱容。

漢國對自己國民的優裕待遇緣於體製的必然。因為在封建體製下,領主的對領民采取庇護製;而在奴隸製下,領民隻是豬狗,壓榨宰殺隨意,無須照顧。

中國不封建有近千年了,百姓已不知道用“封建”思維來考慮事情,現在,他們驟然接觸到這種古老的“先進製度”,頓時感受到受庇護的樂趣,於是,雇工中掀起申請入籍的巨大浪潮,他們希望也能享受“國民待遇”,“領民資格”。

此前,高翼一直執著於堅守嚴明的規則,他為漢國製定了嚴格的入籍手續,包括識漢字,懂漢律,知漢議,以及納稅幾年等等。他不希望為後人創下一個不受規則的先例,所以,漢國在冊國民人數,增長極其緩慢。

而金道麟所表達的意思是,危難當頭,事急從權,否則,國亡了,規則也將不存,何必繼續固執。

高翼也不是偏執的人,他需要一個既不違反入籍規則,又能緩解兵力缺乏的策略,稍稍考慮後,他口氣鬆動了:“我們領內共有多少雇員?”

黃朝宗立刻像變戲法似地掏出一個厚厚的卷宗,快速翻動著,從它的熟練程度上看,對這件事他早有預謀。

“連續兩年納稅的雇員,年底到了入籍標準,這部分人有3萬7112人,其中七成為青壯男子,三成是年輕女子——都是坊內的熟練女工。這些人可以算作提前入籍,國勢危難,我們不能在年底舉行入籍宣誓,所以在年中舉行。

一年期雇工,我們有12萬5632人,這些人大都是青壯。因為從那年起,我們開始接納鄴城婦孺,所以坊內對女工的需求不大。這些人——恩自上出,殿下可以特許他們入籍,名目麽,可以算‘恩籍’,酬謝他們為我們築路修城挖礦。

一年不到的雇工,現有23萬人,這個數字比較粗疏,因為雇員工作沒滿一年,坊主無法確定是否繼續雇傭,所有有些房主並未給他們登記。這些人最好,他們不是坊內的熟練工,許多隻是幹體力活,收納他們對房主沒有印象。

我建議,對於沒滿一年期的雇工,授予‘軍籍’,準許他們以參軍年限抵償納稅年限,一旦受訓合格,服務兩年,便直接獲得國籍……”

高翼一個激靈,禁不住對古人的智慧嘖嘖讚賞,這不是美國人的做法嗎?參軍給國籍,退役才開始學美國話……

哈哈,這樣一來,瞬息之間就可湊出10萬大軍,還不影響當地生產。

“發文告,按你說的辦”,高翼一擺手,麵向金道麟繼續說:“立刻開始征兵訓練,我要在冬季之前得到10萬大軍。我希望,在明年春季,他們雖不能上陣,但至少可以守城。”

“築路的都是青壯”,金道麟建議說:“我們至少可以湊出15萬大軍,何必這麽小氣呢?他們訓練不足,燕軍的訓練就足麽?我們至少有一套完整的預備役整訓製度,可燕國不會有。

他們有60萬大軍,雖然隻是群會拿刀的農夫,但我們用訓練不足的10萬迎戰,殿下,再征點吧。我們征足20萬軍隊——漢國的倉廩充實,夠養活20萬軍隊了。”

“築路民夫還有用”,高翼冷笑著說:“我打算在滹沱河入海口修築一座棱堡,名為天津堡。另外,在鮑丘水入海口也修一座棱堡,名為天寧堡……”

金道麟不理解:“鮑丘水直通薊京,恐怕燕人不會讓我們修……滹沱河入海口?那可是一片沼澤,夏季無法出入,冬季結凍後才可以走動,卻正利於燕軍騎兵攻擊,似乎意義不大。警戒麽?我們也似乎沒必要警戒那兩個入海口。”

高翼默然不語,金道麟看到高翼神態冷峻,不敢再說下去,隻好問:“殿下需要何時完工?”

“派出最熟練的工人,用最好的材料,在冬季前完工——燕國正忙著遷都,稱帝,他們沒心思管那些海濱小事,乘他們沒注意,你立即築完兩座城堡,我要在燕國留兩扇小門,我任意出入的小門。”

“好,我每地發兩萬民夫,爭取30天內完工。”

“30天,要不了,我要住的城堡牆不高,3米左右,不過,牆體呈波浪形,讓堡牆拐來拐去,像攤開的八爪魚。牆不高但要厚。圍起來的地方可以不太大,但每年都給它添上幾隻腳,逐漸向外蠶食伸展。”

火器時代最難以攻克的城堡就是棱堡,它的城牆成鋸齒狀向外伸展,敵人攻擊任何一段城牆,都會受到四麵圍攻。這種棱堡的最先發明者是漢朝人,在沙漠中殘留的漢朝西域都護府,都是一個個“古代棱堡”。中國漢代典籍中,把它稱作“馬(臉)堡”,意思是伸出去的那一段段堡牆,像一個個探出的馬臉。

“馬堡”在唐代達到鼎盛,唐代邊塞城堡遺跡都是這種“馬堡”。但唐代之後,不知怎麽回事,這種冷兵器時代發明的尖端城堡技術在中國大地絕跡——估計又是被“民族大融合”了。此後再出現的城牆、城堡,都是石器時代誕生的、落伍的四四方方型。

倒是西方人學了匈奴技術,並把這種城堡發揚光大,成為城堡演化過程中的最頂端技術,它被譽為“大炮克星”,“步兵噩夢”等等。為了攻克這樣的城堡,西方不得不將攻城炮鑄造的越來越巨型,結果,移動這種大炮也成了噩夢……

高翼一說,金道麟立刻明白了:“就像上京城新築的那種城牆,向四麵伸出幾個‘馬臉’,不錯,那樣的城牆廢料少,攻克難,……我馬上安排人手。”

“不好吧”,黃朝宗滿臉難色:“蝗災逼近,我國猶自大興土木,恐怕儒林士子會群起攻頇……”

按照五行學說,蝗災興起是由於土德有虧,天人感應嗎,土德敗壞,則蝗災大起,民不聊生。而土德有虧,則是指君王大興土木,四處搞標誌性建築,於是,上天借蝗災警示,提醒君主節製。

要說大興土木,漢國這幾年的作為還正符合這一學說,可高翼知道,所謂五行八卦之說,純粹胡扯。

“不要緊,讓儒生胡扯去,對了,燕國為此封奠冉閔了麽”,高翼沉吟著說。

曆史上,由於特大蝗災的肆虐,從五月到十二月,天上滴雨未降。慕容雋擔心這是冉閔的英靈作祟,所以派人前往祭祀,並追封冉閔諡號為“武悼天王”。

“尚未封奠”,王祥板著臉回答。

“那就先別大張旗鼓地宣傳,等冉天王得到封奠後,我們再說——我告訴你們,蝗災肆虐,不關道德何事,它隻關‘鳥事’,而且,也就是個‘鳥事’。

生物鏈,你們明白麽,就是……麻雀、鳥類吃蝗蟲,我遼東以前有護鳥政策,山林都被封賜功臣,作為獵區,沒有墾荒過渡,所以鳥類資源為得到破壞,蝗災在我們這裏興不起來……

嗯,為了證明蝗災隻關‘鳥事’,你們去收購大量麻雀、雞、鴨,在蝗災最厲害的地區放歸山林,還有,頒布禁獵令,禁止獵殺鳥類……我讓那些腐儒看看,‘蝗災肆虐’不關道德的事,別老那‘鳥事’來為難官府!

別急著宣傳,等冉天王的封祭下來,我們再用事實說話,我不禁要扇那些儒生一記耳光,還要捎帶上燕國君臣!

立刻頒布《禁鳥令》,我們以前修了牛莊城堡,不見蝗災警示。今後我還要修,修更多的城堡,我倒要看看蝗災還來不來,看看誰還敢拿‘鳥事’來阻止我!”

三山在遼河口牛莊所建立的要塞,也是“馬堡”式建築,這種要塞完全依照地形走勢建牆,建築完成後,竟無法用一個詞語來形容城堡的形狀——它不方、不圓,也不是有規則的六角、八角形建築。

後來,人們把這座城堡稱作是“受驚的牛欄”,那些依照地勢,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伸出的犄角式堡牆,被譽為“受驚嚇而從牛欄中探出頭的瘋牛”。隨後,牛莊要塞也被叫做“瘋牛堡”。而類似牛莊要塞這樣的棱堡,也被叫做“牛堡”。

高翼在“瘋牛堡”建成之後,才想起古代中國所產生出的城堡建築頂峰——“馬堡”。於是,三山今年新擴建的城市要塞,都采用這種銳角突出的棱堡式建築。

這種建築不需要太高的牆,三米左右即可。用這種矮牆逗引攻城部隊前來攀爬,而後通過兩個夾角的交叉火力,將攻城部隊送入墳場。至於棱堡伸出的銳角尖端,由於過於狹窄,無法展開太多的攻擊部隊,所以它即使沒有伸出城牆,卻依舊是攻城者的噩夢。

棱堡建築的要旨就是牆要厚,後世最著名的棱堡式建築就是美國的五角大樓,但五角大樓過於兼顧美學原則,反而降低了防禦功能。

棱堡的建築特色就是可以隨時增築,開始時它可以大小不拘,然後任意添加一個凸出部,或者單獨修建一個圓堡,然後通過空中吊橋或者地下暗道,與原有要塞連接,形成一個整體的要塞群。

高翼要求用棱堡式建築格局在兩道河口處建築要塞,因為棱堡隨時可以添加的特性,大大降低了工程量。所以兩萬民夫在二十天左右,足以完成這一建築。

建成的要塞每年增加一點新建築,可以不停的向外擴展,要不了幾年,兩條河口將是一座難攻不落的“雄城”。有了這兩座城堡,燕國的腹地等於給高翼留了兩個後門,他可以隨時過去串串門,順手牽羊帶點東西回家。

那時,即使燕國席卷遼東,而高翼也退回三山,他照樣能把慕容鮮卑折騰個半死。

隨著漢國各項政策的展開,此刻的中國,怎一個“亂”字了得——晉朝在亂,他們忙著進行權力交割與利益分配;燕國在亂,他們忙著稱帝、忙著遷都;秦國也在亂,也忙著稱帝、忙著搶地盤。

而高翼回到三山第二天,一向被認為最平靜的國家——三山也亂了起來。五相府連續發布政令,以城邦製建立“郡城”統治。與此同時,漢王下達了“推恩”詔令,恩許三十餘萬在漢國生活勞作的百姓提前入籍。

緊接著,漢國簡單而高效的軍事體製運動起來,並越運作越龐大越恐怖,一個月內,它征召了十萬青壯入伍。用於新兵訓練的長興島上,整日裏霹靂聲隆隆,火光、爆炸連綿不斷。

漢國招兵集將,擺出不甘屈服的架勢,燕國先期征發的二十萬大軍也持續不斷的開入和龍城。此外,還有十萬大軍渡過黃河,深入兗州,意圖側擊漢國的盟友段龕。

戰爭的氣氛越來越濃,與此同時,在無人注意的海濱河口處,數萬熟練的建築工人正在發瘋一樣的修建石堡。

這些新獲得入籍權力的建築工人們,迸發出難以想象的狂熱工作熱情。他們采用三班倒的方式,在統籌學的精密計算下,分工協作快速的擴大著城堡的占地範圍。

而就在這時,在這個嘈雜的世界裏,高翼卻難得的安靜下來,正如在府邸無所事事,因為他的夫人宇文昭與司馬燕即將臨盆。

三位夫人中,最先生育的是高卉,她在去年為高翼生下一個女兒。這個女兒的誕生,讓漢國眾臣們憂心忡忡,但卻讓宇文昭與司馬燕鬆了口氣。

按照漢國的規矩,高翼的三位並列正妻,無論誰生下長子,漢國的這份產業都將有其繼承。而在這亂世裏,年長的繼承人確實能讓百姓更加心安。

漢國眾臣憂慮的正是這點,眼看漢國基業越來越大,沒有繼承人的漢國,令所有感覺到風雨飄搖。有許多漢國人心急之下,甚至暗地裏打探,前任女官趙婉生下的長子是否有漢王的血裔。

但隨後,宇文昭與司馬燕相繼懷孕,讓他們稍稍放下了懸空的心。

現在,整個漢國,整個王府都籠罩在一片渴望氣氛中,唯一不開心的是高卉。但乖巧的她卻不敢把這種情緒表露出來。

說起來,高翼並沒有因為她生的是女兒,便有所歧視。這年頭,女孩子大多數沒有名字,高翼的第一個女兒一生下來,他便命名為“阿寶”,對這個女兒珍愛異常。

原先,按照約定,高句麗畫出一塊臨江的地盤作為高卉的陪嫁。高卉生了女兒之後,由於女子無權繼承領地,高句麗有意把那塊陪嫁收回,但高翼卻蠻橫的霸占不還,並宣稱將把這塊領地賜給“阿寶”。

這樣阿寶一生下來便有了一個郡大小的封地,成為一名郡公主。不過,由於漢國這幾年擴張過速,高翼手頭抽不出官吏管理該地,目前,那塊地盤還處於無政府狀態。

“你去建立管理體製”,在王府府邸內,高翼對他帶回來的陳嬰說:“漢國有自己的一套官吏錄用體製,考核升遷體製。你初來漢國,無功無祿,我不好悍然任命你為官。

兄之大材,足以治理一郡一縣。我若把你養在府中,隻作參謀議事,那便委屈了沉雄的才能。

恰好,我手裏麵有一塊一郡之地,那屬於漢代的帶方郡。現在,我剛把它從高句麗的牙中撬出來,它屬於我高句麗妻子的嫁妝,今後是我女兒的封地。

這塊地不在漢國體製之內,剛好我可以做主。我把你以家臣的名義安置在那塊地上,不好再叫帶方郡,叫平安道吧,以後我的女兒就叫‘平安公主’。

你去南嶺關學府選擇幾名手下,我把衛隊調出來分給你作駐軍,兩百人足夠了。鴨綠江北岸是我的庫莫奚領,平安道南方是高句麗。

高句麗你不用怕,我已經把那個國家搬空了。他最強壯的國民在我這裏當傭兵,掙了薪水便寄回家去,供家人享用。而他的農民,都在為我種糧,因為我收購他們的糧食,給的價格比較高。

高句麗王室現在沒有其他的產出,但他們擁有一座巨大的鐵礦,十一座水晶礦,八座金礦,足夠他們享用了。我女兒這片封地剛好貼著鐵礦山的邊,這幾年,我沒空管轄這片封地。就在封地的邊緣豎了道木樁,拉了道鐵絲網。

不過,這倒鐵絲網比較稀疏,稍大一點的動物都可以任意穿行,人也一樣。

這片封地都是山地,平整的地麵隻有江口那一小溜。這片土地種不了多少糧食,也養活不了多少百姓,所以,我也沒費多大心思。

不過,去年,負責探礦的商人告訴我,在這座大山的深處發現了六座金礦礦脈,金礦不大,但也有開采的價值。

此外,我漢國還有一種糧食作物,叫做‘土豆’、‘甘薯’適合在荒山旱地種植,產量很高,單獨吃味道不好,燉肉燉魚滋味極佳。

你去那裏,我可以給你承諾,十年不征賦稅——我女兒還小,要不了多少零花錢。我希望你用心,好好治理那片封地,讓那裏的百姓人人富足,個個安樂。

實話給你說吧,我的高句麗妻子頭胎生的是女兒,這更合我的胃口,我要你拿出全副本領來,把我女兒的封地治理得如同人間天堂,作出一個榜樣給高句麗人看看。

而後,當阿卉生了那孩子後,我會憑借這份血緣,向高句麗要求繼承權,哪怕這個男子繼承順位並不靠前,我也不怕,我需要漢國王族有一支宗係,一直擁有高句麗的王位的繼承權。這就夠了。”

陳嬰閉起眼睛,似乎進入了假寐狀態。高翼不著急,他慢慢的品味著紅酒,等著陳嬰回答。

過了一會兒,陳嬰睜開了眼睛,拱了拱手,回答:“謹受命!”

高翼鄭重托付:“陳兄辦事,我很放心……順便說一句,那山中還有一座紫晶礦苗,若領內財政緊張,陳兄小量開采,無妨。但大量開采……還是等我女兒大了再說吧。”

陳嬰驚愕地瞪大眼睛:“殿下的意思是,讓我赤手空拳去平安道?”

高翼尷尬地一笑,答:“漢國規則:王在法下。現在體製已經完善,我若以國家財力經營自己女兒的封地,我的大臣不會給我拿出這筆錢來。而我要以私產經營阿寶的封地,又對其他兩位妻子不公……

嗯,我還有三艘大貨船,就分你一艘,你可以用來運送領內出產……別看我,我當初起家也就靠一條船而已,你現在有一個紫晶礦,六座小金礦,不錯了!”

陳嬰有一種上賊船的感覺,他還沒來得及表示,一名仆役已慌亂地跑進廳堂,語不成句:“生了,生了……”

高翼嗖地跳了起來,等陳嬰回過神來,廳內已不見了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