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有後了。漢國百姓在遲疑中,猶豫不決的表示自己有限度的興奮。

他們之所以如此態度,是因為王長子是宇文昭生下的,而王次子才是正宗的漢人後裔司馬燕容生育。

在這個晉代,民族的壓迫越是慘烈,各民族之間仇視的氣氛越是濃鬱。在漢國,雖然高翼盡力彌合,但國內占絕大多數人口的漢民們,還是希望高翼能有一位正宗的漢族繼承人——雖然這個王長子的血統使國內的少數民族部裔感到興奮。

王長子名“興”,全稱就叫“高興”。這個名字反映出,高翼對自己在這古代誕生出後代傳人的喜悅心情。但這種喜悅心情,卻沒有波及到黃朝宗、王祥等漢族大臣。

“他的瞳仁是褐色的”,黃朝宗鬱悶的跟自己的親信說。他跟高翼走的近,自然知道一些秘密,所以,別有意味的補充說:“趙婉女官生的兒子那是黑瞳仁,燕公主的兒子也是黑瞳仁。”

聞者皆意味深長的點頭微笑。

漢民族的典型外表特征,是黑眼睛、黑頭發、黃皮膚。但屢經民族大融合之後,純種的漢民族基因隻剩下福建客家族。

五胡亂華時,北方漢民族基本上,在五百年間被胡人屠殺殆盡。隨後的那些“漢人”留下了鮮卑族的濃厚特點,比如,頭發不黑,呈褐色,而瞳仁也成褐色、黑灰色和淡黃色。

還有,“爸爸、媽媽、哥哥”的稱呼,也都來自鮮卑人。至今有些年老婦女的頭飾後仍然留有小纂,就是鮮卑人的遺跡。

現在,“爸爸、媽媽、哥哥”的稱呼,還遭受到詩書傳家的漢人所抵製。到了唐代,由於唐王朝皇帝身上帶有鮮卑人的血統,所以這幾個詞才正式成為漢語。

但這是晉代,作為自稱漢統的漢國王室,其繼承人竟是一位淡褐色瞳仁,皮膚蒼白,發質微黃的雙眼皮男孩。這不能不讓那些堅持漢統的人感到鬱悶。

高翼卻沒有這個覺悟,他來自後世,沒有那麽嚴格的種族觀念。對於這位留著自己血脈的王長子,喜愛異常。

接連數十日,他沒有走出大門一步,親自指揮著丫環照顧這兩位初生的小王子,由於擔心這時代缺乏育兒知識,高翼還依據後世的所見所聞,寫下了長達三萬字的《育兒二十四要》。

“王次子命名了嗎?”十天過後,王祥沉不住氣了,他找黃朝宗打聽動態。

“沒有”,黃朝宗歎息說:“隻晚了五分鍾,他便成了王次子,唉,可惜。”

王祥知道他在可惜什麽,心有戚戚焉的點頭讚同。

“王現在在做什麽?”王祥又問。

“在寫書”,黃朝宗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在寫一本育兒知識書。”

“不能這樣下去了”,王祥不滿的說:“金相那裏報告,兩座城堡已經建築完畢,是否需要安裝投石車和大炮,尚待許可;馬相前來報告,我們的使節在燕國遭到侮辱,又有二十餘名商人被殺;

還有,昌黎前線報告,燕軍已增兵至二十三萬,前線不斷有燕軍出來挑釁和查看地勢。黃相,請出陛下來吧,國事為大,家事可以稍緩。”

“次子不忙著命名”,被五相聯袂邀請至儀事廳的高翼斷然否決了黃朝宗的建議:“吾家漢兒當以漢禮命名,百日後,舉行抓周儀式,同時依禮授名。”

黃朝宗鬆了口氣,他與王祥打了個眼色,提起精神來再問:“王儲之位……”

“王儲之位,……王在法下,當以長子繼承法,立高興為王儲,頒詔天下,宣布這一消息吧。”

黃朝宗呻吟了一聲。

想當初,他為王在法下這條準則的頒布欣喜若狂,並認為它限製了王權的枉自擴張,有利於百姓。但現在,當這條規則涉及到一個民族的命運時,他才感覺到作繭自縛的痛苦。

“五分鍾,晚出生了五分鍾,局麵就大不相同了”,黃朝宗在心裏哀歎:“王,不禁胡漢婚配,長此下去,我遼漢百姓皆成胡人矣……不行,一定要保住漢人的人口優勢,要從北地、南地多吸納漢民來此……”

“準許天津堡、天寧堡在城牆上安置大炮,投石車就不必了,要安裝那種新式的鋼芯銅台炮。長興島的訓練要抓緊”,高翼悠閑的說:“燕國侮辱我們使節,殺我商人,這事不能算完。兵部要采購冬衣,大量的冬衣。今冬的糧食夠的話,所有的武裝商船全部召集起來,進行編隊訓練。”

高翼說完,扔下還在發愣的幾名相爺,拍屁股走回後堂。

馬努爾一直沒說話,因為此前的話題他插不上嘴,現在看到高翼走回後堂,他急了:“我的封地,燕軍繞到兗州,兗州郡縣望風而降,他們竟然不願發出一箭,做個抵抗的樣子,我的封地……”

黃朝宗打斷他的話:“備戰吧!召集你屬地的兵源,開始訓練人手,準備打仗。”

馬努爾哀歎:“燕軍來了十萬,我的領地最多能湊出五千士兵。”

“打不到你的領地”,黃朝宗繼續說:“五天前楊結去了昌黎城,他從長興島帶走了兩萬新兵,現在王又下令準備冬衣……我看,這個冬天不會平靜,戰爭將從昌黎開始。”

“那就好”,馬努爾長出一口氣:“在昌黎開打好過在青州開打,青州物資轉運全靠海路,昌黎則扼守山口,背靠我們遼西平原,兵員物資源源不斷……”

隨著冬日的臨近,燕國漢國之間戰爭氣氛越來越濃鬱。漢國則不斷增兵昌黎城,戰爭物資也源源不斷匯集到昌黎。

和龍城內,燕國太尉皇甫真已收縮了兵力,騷擾的騎兵也不再派出,全神皆備著對麵昌黎城的舉動。

“經過拷問,漢國商人招供,漢國因為人人皆會駕船,因而水軍數目難以確定,一聲召集令下,可湊齊上萬戰船。

可漢國陸軍人數不多,據說總共隻有兩萬人,其中,以射聲團、黑人營、重騎營戰鬥力最佳。

但最近,根據昌黎城出現的旗幟來判斷,僅昌黎城內已經有五萬士兵,而且漢國還在調劑軍隊。城中,已有射聲團、重騎營的旗幟。昨天,城中新添了黑人營的旗幟。漢王,這是想打。”

皇甫真不知道漢軍的體製,他把源源不斷,運送物資的民夫也當作軍人,因為那些民夫明顯有組織有紀律,而且服裝整齊,刀甲齊全。

“怕的就是他遲遲不打”,陽裕躍躍欲試:“我和龍城地處山坳,二十萬大軍匯集於此,糧草物資轉運困難,昌黎城則背靠大平原。我聽說漢王花了一年多時間,動用了三十萬民夫,整修道路,他們的物資運送起來一定便利。”

皇甫真沉穩的點點頭:“我曾跟漢王交談過,他跟我說起過‘興國四原則’,並稱,秦之所以崛起,掃滅六國,其實就是暗合‘興國四原則’,比如,‘秦直道’的修建,暢通了交通,使秦得以迅速調劑士兵與物資,與敵國相持。

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啊。道路交通網,與國恰似人體內之血脈,將整個國家連接在一起。我國交通不暢,與彼作戰他郡物資抵達不了這裏,我們是一郡之地抗衡他舉國之力。別看和龍城人多,真要開戰,這場戰爭勝負難料。”

皇甫真的話令眾人神情沮喪,他們已經知道了高翼用五千人擊潰燕國二十萬大軍的軍情。雖然,二十萬大軍對燕國不算什麽,而且那些潰散者大多又回到了軍中。但這種懸殊的比例,以及高翼敢用五千大軍鑿穿千裏敵境,挑戰二十萬大軍的勇氣,卻讓他們想一想也膽寒。

皇甫真看到眾將神情有點頹廢,他朗笑一聲,提醒眾人注意:“我國這次征集了六十萬大軍,我們這裏有二十萬,兗州那裏有十萬,還有三十萬哪兒去了,慕容恪將軍正帶著他們繞道代國,從遼北開始攻擊遼東。

我們這裏是餌,是吸引漢軍注意的餌。和龍城城池堅固,我二十萬大軍依城而守,兵法雲‘倍則為之’。鐵弗高那小子隻有五萬人,連我的四分之一還不到,想包圍我們嗎?”

眾將聞聽慕容恪出戰,精神一振。

他們沒有想到,皇甫真這話裏透出燕國的窘境。燕王剛剛稱帝登基,封賞尚未完成,朝中的三公之一皇甫真就來到前線,三王之二——慕容恪、慕容評也都被迫出戰。而此時此刻,燕國還未忘記內鬥,猛將慕容垂受猜忌被迫深居簡出!

一國之心在於和,一國之敗在於分,燕國的國事強大到鼎盛時期已開始露出衰敗之相,敗亡的引子已經埋下。

三山城中,所有三山戰將都聚集在一起,高翼坐在一副的沙盤上手,金道麟坐在他肩下,其餘人則按照官職大小依序坐在沙盤兩邊。

“此戰將兵分兩路,有我和金相分別帶隊”,高翼接過指揮棒,指點著沙盤中的地形說:“這次作戰的名稱就叫‘兩京’。

你們都知道,燕國前後有四個京城,依次是龍城、和龍城、薊京、鄴城。龍城現在已經在我們手裏,我這次準備扇慕容雋一個大嘴巴。”

高翼停頓了一下,問金道麟:“沿途的標記作好了嗎?”

金道麟點頭示意。

“作戰計劃已經發給個人,按照各自的命令行動吧。”高翼收起了指揮棒。眾將起立,齊聲呐喊:“有我無敵!”

初雪過後,昌黎城豎起了王旗,皇甫真獲得消息後,急忙向燕都傳訊:“計策成功,漢王已至昌黎。”

信件才送出不久,皇甫真接到消息,漢軍一個萬人隊已開出了昌黎城。正在步步為營,每五裏路紮一個小寨,向和龍城開進。

“奇怪,人少的一方竟然先進攻兵強馬壯的一方,這個漢王的膽子可真是老虎膽啊”,皇甫真感慨一番,轉頭問左右:“聽說,我們軍中有百餘套漢軍衣甲,是不是?”

陽裕立刻搖頭說:“太尉大人是想派人冒充漢軍襲擾糧道嗎?不行的,我們已經遣人試了多次,漢軍的衣甲上花樣太多。

據說,每個裝飾物都有不同意義,軍士相見,彼此需報出番號與身份,我軍不懂漢軍軍製,士兵出言破綻百出,去冒充的人有去無回,致使士兵視襲擾為畏途。”

皇甫真皺了皺眉頭:“再與漢軍相對,盡量多捉俘虜,拷問一下,那些鎧甲上的花樣都是什麽。”

陽裕還是搖頭:“我翻看了一下繳獲的鎧甲,每服鎧甲上花樣都不相同,有弓箭標示,還有弓箭上帶星、帶箭;有騎馬標誌的,馬上還有士兵持槍持盾,帶幾顆星星。每種標示都有講究,真不知道那位漢王,怎麽想出這麽複雜的、人人皆異的識別手段。

假扮的士兵即使混入漢軍軍營,隨便一個士兵指點身上的標誌,相互一問,我軍士兵就得辭窮而逃。難,太難了。我們原來有千餘套漢軍鎧甲,這些都是通過商人花了大價錢買進來的,但現在隻剩下了百餘套,九百名士兵連同高價買來的鎧甲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

皇甫真還想鼓勵陽裕再想想辦法,另一批探馬跑進來報告:“王旗,漢軍的王旗出城了,隨行的大約有三萬士兵,後隊還有一萬士兵押運著大小不一的箱子。”

“一萬、三萬、又一萬……昌黎城中到底有多少軍隊?”皇甫真不慌不忙地拿起了杯子,飲了幾口水:“初雪才下,漢王就率大隊人馬出城,看來,他是想與我決戰了。”

陽裕鄭重地點點頭,皇甫真放下杯子,下令:“立刻給陛下送信,全軍戒備,準備接戰!”

陽裕躬身建議:“太尉大人,漢王行軍於山麓之中,地形不熟,我們不如乘他全軍出動,打他一個伏擊,彼人少我兵多,猝不及防下,我們讓他吃個大虧。”

皇甫真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