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瞧見自己的士兵威風尚存,想起全是因為自己一時的糊塗,這些士兵才死傷慘重,心中微覺後悔,現在也先不來追擊,他還以為自己的士兵能給也先致命一擊,所以也先不敢前來放肆,可是他卻不知道;在不遠的地方,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已經準備好了,正等著這些士兵往裏麵鑽呢。

這一日,明軍抵達土木堡。這個關口是明軍從大同到京師的必經之路,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朱祁鎮見天色已晚,就給眾將軍下旨,讓士兵在這裏休息一夜,養足體力,明日再快馬加鞭,趕回京師。

眾將領旨,下令讓士兵們原地休息,同時加緊準備防禦物事,暗暗戒備,以防也先夜間偷襲。

半夜,明軍大多數已經睡著了,連日來的急行軍,已讓他們疲憊不堪,從大同尋找水源,一路到此,他們已經成了強弩之末。

於冕見士兵們有氣無力的準備防禦物事,知道明軍現在的處境十分危險,暗暗為皇上的安危和明軍的命運擔憂。

這裏叫做土木堡,因為此處是大西北並不多見的一處林木眾多的地方,此時正是秋天的夜間,草木萬物經過白天太陽的暴曬之後,變的非常幹燥。

如果現在瓦剌大軍用火攻,那明軍勢必會一敗塗地。於冕四下望了望,隱隱覺得今晚會出大事,匆匆爬起身來,走向那幾隊巡夜哨兵,想叫他們注意防火。但這些士兵心裏正發火,眼見別的士兵都去睡覺了,自己卻要守夜巡邏,心中怒火漸生,但於冕有令,雖然他們極不情願,但也隻得慢慢騰騰地動起身來,準備了一些沙袋,敷衍了事。

於冕看到這裏,明白這些士兵的心境,想起父親在自己臨走之時,再三叮囑自己,不要喝罵士兵。情勢如此,現在也隻能聽天由命了,他暗暗歎了口氣,想起這幾天的怪事——也先沒有派兵前來生事,隻求今晚也不要來擾,這樣明軍才能逃脫這一劫。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猛然間聽到有人大叫道:“韃子來啦,快跑啊!”

於冕抬頭一看,大驚失色,隻見瓦剌士兵一隊接一隊的衝了過來,但並沒有向地上的明軍揮刀亂砍,隻是圍著明軍到處穿插來去。

於冕一時看不透這些瓦剌士兵的用意,他們轉來轉去,究竟想要幹什麽?忽然火頭四起,於冕頓時明白了也先的險惡用心,心中暗暗咒罵,怒不可遏地大聲叫道:“大明軍聽令,快起來迎敵!快!”

此時明軍正睡得香呢,倒下去簡直就不想再爬起來,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大叫,大多數人連眼皮都不願意睜開,雖有一些人爬起來了,但大多數人仍在地上一動不動地酣睡。

於冕急了,怒氣衝衝地厲聲大吼:“你們怎麽回事,還不快快起來迎敵?”

但火勢越來越猛,哪有那麽多時間允許明軍翻身?此時正值秋日,夜間西北風呼呼作響,一時之間,風助火勢,火借風威,大火四處蔓延,不一會,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大火,有的士兵被燒得嗷嗷慘叫起來,這時眾兵才慌慌張張地翻身爬起,沒頭蒼蠅般到處亂跑。

於冕知道敗局已定,仰天長歎了口氣,驀地,他想到現在保護皇上要緊,立即環顧四周,卻目瞪口呆,現在到處都亂作一團,皇上早已不見了。

於冕心下大急,展開輕功,四處搜尋皇上的蹤跡,忽然發現一隊瓦剌兵架著一人漸漸走遠,定睛一瞧,正是自己苦苦尋找的皇上。於冕急忙奔了過去,趕到近處之後,發現那隊瓦剌兵前麵有一人阻攔,那人卻是樊忠,他暗暗鬆了口氣,快步走到皇上身邊,見皇上毫發無傷,隻是臉現驚慌之色,於冕不敢打草驚蛇,目視皇上。

那隊瓦剌兵見有人阻攔,紛紛大聲吼叫,也先密令:抓住漢人皇帝立即送到他大營裏去。為免節外生枝,一路上這些人不敢與漢人衝撞,是以這些瓦剌兵才吼叫,但見前麵那個漢人一動不動,不知是聽不懂他們的話,還是聽懂了卻不肯照做。有的瓦剌兵忍耐不住,已經抽出了馬刀,準備強行奪路,更有士兵望著人群中的一個漢人,這人卻是王振。

原來王振背叛大明之後,轉身投奔了也先,二人早在開戰之前就有來往,也先一心想從明朝那裏撈取更多的油水,王振也想靠著也先的兵力,實現自己的野心,二人各取所需,自然一拍即合。

一路上也先聽從王振的計謀:在土木堡前對明軍不作任何追擊,好讓明軍放鬆警惕,同時也可以消磨明軍的戰鬥力,到了土木堡再用火攻,明軍必定插翅難逃,自然就會全軍覆沒。

現在明軍到了土木堡,王振給也先獻計:晚上偷襲最好,這樣可以占盡“天時”之利,同時明軍困頓不堪,定會早早睡覺,這樣趁亂攻擊,更易得手,現在瓦剌對土木堡了解的比明軍還清楚,“地利”也被他們占去了,況且也先早有準備,讓瓦剌兵在戰前好好休息了一天,現在瓦剌兵士氣高漲,“人和”的優勢又豈是現在亂作一團的明軍可比?

王振看清前麵那個人正是樊忠,心下微驚,知道待會必有一場惡戰,他也

不言語,四下尋找於冕,生怕於冕暗中搗鬼,畢竟自己才上的當,他還是心有所忌。

於冕見到王振這番模樣,知他心裏所想,暗暗好笑,當下打了個哈哈,笑道:“公公,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啊?”

王振見於冕主動站了出來,暗罵自己疑神疑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現在皇上在自己手裏,怕他們兩個毛頭小子作甚?隻聽他冷冷地道:“於冕,你爹是明白人,想來你也差不了多少,現在皇上在咱家手裏,你最好識時務些,免得到時收拾不了局麵。”

於冕哈哈笑道:“公公,你不必危言聳聽,現在你把皇上放下,我就和樊將軍放你走路!”

王振冷冷笑道:“真是不知死活的小娃娃,你以為你一直都能占上風?咱家再跟你說一遍,現在皇上在咱家手上,你要是惹咱家惱了,皇上的性命就是你害的,到時看你那個憂國憂民的好爹爹如何向大明百姓交代?”

於冕淡淡一笑,望著朱祁鎮,隻見他臉色慘白,驚恐之色溢於言表,於冕歎了口氣,道:“皇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朱祁鎮顫聲道:“於卿,那時朕看你嚇得傻了,就想一個人回京師,可是王卿趁亂攔住朕,朕隻好來到這裏……”他想保住一條命,對王振的口氣軟了許多。

於冕恍然大悟,笑著打斷他:“皇上勿驚,有臣和樊將軍在此,這些人不敢放肆……”

正在說話間,卻聽一個爽朗的笑聲遠遠傳來,也先剛才聽到自己手下的怒吼,立即騎馬趕了過來,隻見他奔到近處,翻身下馬,望著朱祁鎮,哈哈大笑道:“王公公,這位想必就是你們漢人的皇帝吧?不錯不錯,果然英俊非凡,本王得此奇珍異寶,我朝皇帝定會另眼相待,到時自也少不了公公的好處。”

王振皮笑肉不笑地道:“大王此言差矣,咱家想要的好處,希望大王現在就能賞賜給咱家!”原來王振受到於冕和樊忠的夾擊之後,想到自己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可是世事難料,差點糊裏糊塗地死在兩個毛頭小子手上,自己在京師積累的富可敵國的金銀珠寶,也會隨之化為東流水,不如趁著現在自己還有點本事,先好好享受一番。

王振是個不願做無本生意的家夥,就算幫助也先打敗明軍,他也非要也先給自己好處,也先無可奈何,隻得暫時答應了他的要求。

現在王振定要也先拿出實實在在的好處,也先有些犯難了,忽地靈機一動,笑道:“這個好說,現在擒住了這個皇帝,漢人的天下已在你我二人掌握之中,況且本王人生地不熟,到時攻下京師,漢人的天下就是公公你一人的啦,還怕沒有好處嗎?”也先是瓦剌人,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麽就說什麽,這一番話卻把王振賣國求榮,奪權篡位的野心完全暴露出來了。

於冕見也先來了之後,漸漸地跟王振糾纏不休,慢慢退到皇上身邊,準備伺機救出皇上,但瓦剌兵圍得甚緊,稍有不慎,皇上性命難保,他也不敢再打草驚蛇,隻得耐心地等著機會。現在聽到王振叛國求榮,更想謀權篡位,於冕心下大怒,雙目狠狠地瞪著王振,直欲噴出火來。

王振一直在注視於冕的一舉一動,現在察覺到於冕的心思,暗自轉念:“今日定要借瓦剌兵之手,除掉樊於二人,要不然,我投靠也先的事傳到京師去,那時我命休矣。”他主意打定,對也先笑道:“大王且慢,現在我們還沒有捉住皇上呢。”

也先回頭望著朱祁鎮,見他已經被自己派來的人擒住了,不明白王振話裏的意思,微微一怔。王振用眼睛示意樊於二人,也先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騎馬的道上還有一人,心下微驚,但他藝高人膽大,也不懼樊忠。正準備開口說話,變故突起!

說時遲那時快,樊忠掄起他的拿手絕技——雙錘,先將兩個擒住皇上的瓦剌兵砸翻,接著舞動雙錘,分別砸向也先和王振,他心裏尤其痛恨王振,砸向王振的一錘刻意加了勁,這樣一來,砸向也先的那一錘勁力被砸向王振的一錘帶偏了方向。

但見砸向王振的那一錘夾著勁風,直擊向王振的右胸,王振嚇得傻了,想把拔腿逃跑,奈何雙腿竟不聽使喚,顫抖個不停。原來樊忠百忙之下,心中仍存有一份理智,生怕自己暴怒之下,擊不中王振,再給他逃了開去,那可就麻煩了,他本想砸向王振的腦袋,但怕王振偏頭避開,因此這一錘直擊向王振的心房,料想王振再狡兔三窟,這次也定叫他在劫難逃!

果不其然,隻聽得“哢嚓”幾聲砸碎了骨頭的巨響,混合著王振的厲聲慘叫,王振右胸已被這一錘擊中,胸口鮮血噴湧而出,一口氣接不上來,怒目圓睜,狠狠地瞪著樊忠,雙手亂舞,腳上受到這一錘的衝擊之力,身不由己的往後急退,仰天一頭栽了下去,掙紮了幾下,再也不動了。

再看擊向也先的這一錘,雖然稍稍偏了方向,但樊忠的成名絕技豈是兒戲?這一錘的勁道仍是十分了得,雖然去勢不如擊向王振的那一錘迅疾,但也先見到王振竟被活生生的砸死,他一向養尊處

優,哪裏見過如此血腥的惡鬥?早就嚇得魂飛魄散,暗暗叫道:“我命休矣!”身不由己地仰天一跤跌了下去,不料這一跤歪打正著,避開了樊忠的致命一擊,隻聽得“哐當”一聲大響,巨錘擊中了也先的頭盔,鑽進頭盔裏,繼續朝前飛去,砸向也先身後的一名瓦剌兵,那士兵早就嚇得呆了,眼見巨錘夾著頭盔襲來,竟來不及躲避,隻聽得“撲哧”一聲,頭盔上的鐵尖深深地紮進了那個士兵的前胸,那士兵厲聲慘嚎,靜夜之中,聽到的人隻覺得毛骨悚然。

說時遲那時快,於冕見皇上脫險,閃身欺進也先,劈頭就是一掌,擊向也先的腦袋,此時也先還躺在地上,沒來得及起身,見到一個漢人突然對自己大打出手,他連忙翻身一滾,避開了於冕這全力一擊,不料情急之下,也先將另一名士兵絆到,這名士兵也真是倒黴到了極點,剛剛好挨上於冕這一掌,哼都沒哼一聲,當即斃命。

也先大驚失色,到處亂滾,一時之間,也不知道絆倒了多少名瓦剌兵,瓦剌兵登時亂作一團。樊忠見狀,前行幾步,抓起嵌在王振肋骨上的巨錘,冷冷的追了過來,也先見勢不妙,翻身站起,左轉右拐,想讓樊忠找不到準頭,驀地瞥見身邊有幾匹馬,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縱身上馬,沒命的狂奔。

也先畢竟身經百戰,加上又是瓦剌人,騎術相當了得,縱然此時慌慌張張地逃命,但翻身上馬,仍是幹淨利索,相當漂亮,群馬受驚,撒蹄狂奔。

樊忠想要留住也先作人質,好叫他下令退兵,眼見也先越逃越遠,知道再不出手就沒有機會了,當下掄起巨錘,稍稍瞄了瞄,用力擲出巨錘。

但見這一錘直直地砸向也先所騎馬的腿!常言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夾著勁風的一錘剛好砸中了那匹馬的腿,那馬吃痛,厲聲長嘶,更承受不住這一錘的力道,翻身滾倒在地,死命掙紮了起來。

也先見情勢緊急,不敢戀戰,急忙飛身下馬,趁勢又跨上了另一匹馬,拍馬疾奔,沒命的逃向瓦剌大營!

這幾下兔起鶻落,變故太多太快,在樊忠追擊也先之時,於冕一擊不成,生怕皇上到處亂走,轉身守在皇上身邊。

朱祁鎮見到也先遠遠地逃了開去,冷哼了一聲,望著倒在地上剛死去的王振,恨聲道:“奸賊,你也有今天!如此死法,太便宜你了!”當下狠狠地咒罵起王振來。

這時瓦剌兵到處放的大火也朝這邊燒了過來,樊忠轉過身來,聽到皇上咒罵一個死去的人,禁不住又好氣又好笑,他環眼四顧,周圍沒有任何馬匹,不由暗暗心驚,對於冕大叫道:“於冕,快些護著皇上走!”

於冕聽著皇上對王振的屍體發怒,暗暗好笑,現在聽到樊忠大叫,知道現在處境不妙,須得快些離開這個危險之地,當下躬身道:“皇上息怒,還請皇上快些離開此處!”

朱祁鎮早被嚇得九死一生,見到王振,忍不住發泄自己心中多年的不快,此時聽到於冕說話,略略緩過神來,也不計較於冕又在自己麵前“多禮”之舉,驚慌略定地道:“正是!我們快走吧。”說完轉身大步前行。

於冕見狀,隻得快步跟上皇上,樊忠也跟在於冕後麵,追隨朱祁鎮,快步離去。

隻見大火燒到王振的屍體上,看來他在宮中著實享了幾年清福,搜刮了不少油水,因此他有些肥胖,這時火苗燒在他身上,突然一亮,在黑夜之中看來,竟說不出的詭異。

於冕見皇上一個人在前麵亂走,萬一再迎頭遇上也先的士兵,那可大事不妙了,再也顧不上宮中的禮儀,展開輕功,趕到皇上麵前,躬身道:“皇上,情急所迫,還請皇上恕罪,皇上對這裏不大熟悉,就請跟在微臣身後,這樣安全一些。”

朱祁鎮心力交瘁,知道現在不能多禮,隻得點頭同意,卻是不肯說話,免得耗費體力。

於冕起身四下望望,卻見皇上剛才正是迎著風向走,現在大火追了過來,樊忠也真會選地,偏偏在一大片空地上截擊王振,因為周圍並沒有多少樹木,所以火勢遠不如其他地方那麽凶猛,隻是幹草太厚,火勢倒也不弱,但這哪裏能奈何得了兩個武功高手?

隻是現在的麻煩是找不到一處避難之所,此時兵荒馬亂,而且也先大軍以逸待勞,隨時會追上來,這三人想要全身而退,談何容易?

於冕心知現在不能迎著風走,回身扶著皇上,其實就是拉著皇上,往斜裏疾奔,驀地,於冕發現不遠處有個缺口,正是這一塊空地的出穀口,而且還是這裏通往外邊的唯一一條道,於冕顧不了那麽多了,拉著皇上大步前行,朱祁鎮在這逃命之時,也顧不上腳痛,緊緊跟在於冕身後,樊忠殿後,三人往缺口處快步奔去。

不久,一行三人到了穀口附近,隻見不少明軍逃到這裏避難,見到皇帝,雖有幾個人勉力起身行禮,但大多數士兵裝作沒看見,低下頭去,假裝閉目養神。

於冕看到這些明兵,心中一鬆,轉身喜道:“皇上,總算找到我們的人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