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端起茶杯晃了晃,淡淡的紅色映照在潔白的瓷杯內壁,折射出粼粼奇異的微光,猶嫌色澤太鮮豔似的,重新添了些水,直到那縷紅色完全化在水中,熱氣消散,顏色稀釋得幾乎透明才罷休。

段回川以指代筆,伸到茶杯裏沾了點水,迅速在唐錦錦白淨的額頭上畫了個小圈,連添數筆,匯成一道簡易驅邪陣,原本安靜沉眠的姑娘隨著陣法的形成渾身顫抖起來,嘴唇張合,不斷地發出意義不明的囈語。

外麵的唐羅安聽見動靜,著急地來回踱步,忍不住想掀開簾子一探究竟,到底還是忍住了。

絲絲黑氣裹挾著若有若無的幽碧色,不斷掙紮著遊走在唐錦錦麵龐之下,如同林中老樹般,蔓延出無數細如毛發的根須,牢牢抓著泥土,汲取養分。

然則再粗壯的參天巨木也有雨打風吹去之時,更何況詛咒的能量如無根浮萍,終究抗拒不過法陣強大的吸引力,自眉心被連根拔出,直至她的臉色重新恢複正常人紅潤健康的狀態,再也瞧不見一絲陰厲之氣,整個人也平靜下來,段回川這才揮手抹去她額頭上殘存的水漬。

“怎麽看,都跟普通的驅邪陣沒啥差別啊,甚至還畫得忒兒戲,怎麽我使就沒這效果?”張盤圍觀了全程,不斷在掌心模擬對方畫的陣法,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目光落在那杯用剩下的茶水上,“果然是那水的問題,究竟是什麽玩意……”

張盤眼珠滴溜溜一轉,嘿嘿笑道:“段老弟,你哪兒弄來的寶貝?賣一瓶給老哥我怎麽樣?隨你開價!”

“省省吧,出多少都不賣。”段回川咧開嘴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在對方呆愣的目光下,仰頭一口喝進了肚子裏。

白簡抓了抓耳朵,莫名地問:“不是說不是用來喝的嗎?”

段回川隨口道:“珍惜每一滴水是傳統美德。”

張盤嘴角抽搐:“這啥玩意啊……還能喝?”難道是傳說中的天材地寶?可這麽寶貝的東西,隨隨便便跟白開水混著倒在茶杯裏——也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吧!

段回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裏惡劣地想,他們要是知道這玩意是怎麽來的,臉上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隔著簾子,外間傳來唐羅安小心翼翼地問話:“大師,我女兒怎麽樣了?”

張盤清了清嗓子,示意白簡拉開隔簾:“唐先生,你女兒體內的詛咒已驅,已經沒事了。”

“當真?”唐羅安怔愣一瞬,飛快地走到病床邊,剛握了唐錦錦冰涼的手,**的女孩果真自迷蒙裏悠悠轉醒,先是睫毛不停顫動,在父親連聲的呼喚下,終於勉強張開了眼睛。

“錦錦!”唐羅安欣喜若狂得近乎失態。

她遊離的目光落到父親臉上,幹枯脫皮的嘴唇微微張合,到底是太過虛弱了,幹渴的喉嚨幾乎發不出聲音,隻能通過嘴型無聲地喊出一個“爸”字,唯獨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豆大的淚珠撲簌簌地連成串,沿著臉頰滑落下來。

“沒事了,我的錦錦,都過去了,不要害怕,爸爸在這裏……”唐羅安輕拍著女兒的手背,輕聲哄著,“你好久沒吃東西了,我叫人給你送點吃的,你再休息一下,讓醫生再來看看你。”

見唐錦錦乖巧地點頭,唐羅安長舒一口氣,這才把目光挪到被當成空氣的幾位“高人”身上,隨即露出一個欽佩又歉然的笑:“讓幾位大師見笑了,我們出去說吧。”

甫一拉開房門,唐羅安就被外麵鬧哄哄的人嚇了一跳:“怎麽回事?”

幾個醫師和小護士圍在一邊,嘰嘰喳喳地不知道在幹什麽,一顆顆腦袋晃動中,偶爾露出一個高挑的身影,很快又被其他圍觀者補上了空缺。

見到唐羅安,憋了一肚子氣的高醫生終於找到炮轟對象:“唐先生,請您立刻停止這樣極度不足責任的行為!萬一那些來曆不明的家夥使你的女兒病情惡化了怎麽辦?誰來負責?言醫生已經到了,他是華城醫院的金牌醫生,請趕緊讓我們進去,否則——”

“我女兒醒了。”

高醫生一通炮語連珠陡然啞火,像是一隻揚著雞冠的雄雞被人扼住了脖子。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嘴巴張著,久久忘記合上,下意識喃喃道:“你說什麽?”

唐羅安心情極好地又重複了一遍:“我女兒已經醒了,我正要麻煩各位再給錦錦做一次全身檢查……”

“怎麽會如此巧合!”高醫生不等對方說完就立刻擠進房內,直奔病床而去,剩下數人麵麵相覷,緊跟著魚貫而入。

“抱歉,借過。”一道溫和的聲音打斷了護士小姐們包圍的熱情,雖不情願,卻也在那人沉凝溫潤的目光下,順從地讓開一條道來。

由於剛從外麵匆匆趕來的關係,那人沒來得及穿上醫生的白褂,隻是一襲簡約的白襯衫和黑色西褲,左手拎著一個黑色公文包,這樣炎熱的夏日裏,竟也一絲不苟地係著領帶,從領口到衣袖,每一顆紐扣都規規矩矩地扣好,褲子也熨帖得極為妥當,一絲褶皺也無。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整個人看上去端莊又得體,連帶著外間走廊上燥熱的陽光也沉凝下來,輕柔地鋪灑在他周身,不敢造次似的。

堆在房門口的醫護們見了他,自然而然地退開給他讓出了位置,那人步履從容地走進房間,腳步聲幾乎細不可聞。

在經過段回川麵前的時候,男人腳步微微一頓,目光裏似有莫名的震驚和怔忪之色,微妙的感覺稍縱即逝,待段回川回過神去看他,對方已然隻留下一道挺拔背影,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第4章 康複

高醫生一臉複雜地看著半靠在病**喝水的唐錦錦,她除了因太久未進食和運動顯得有些虛弱之外,檢查的結果顯示她已經沒有任何大礙。

他真不知該為自己的病人“痊愈”感到高興,還是因治好她的不是自己而感到挫敗,他扭頭望向言亦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言醫生,這一定是巧合!她本來也沒什麽問題,剛好這時候……”

言亦君翻看完病曆,伸出手製止了他的話,坐上床沿,輕輕拉開唐錦錦的眼皮觀察了一會,又捉了對方手腕,兩指搭在脈門上,一道肉眼不可見的微光瞬間沒入皮膚之下。

“唐小姐,你現在感覺如何?”

唐錦錦注視著言亦君的麵容,蒼白的臉頰浮起極淺的紅暈,輕聲回答:“頭有點暈,很餓,手腳都沒力氣……那個,請問,你叫什麽名字?我在電視上見過你嗎?”

感受到她體內毫無異樣,言亦君自然而然地放開她的手,笑了笑:“沒有,我隻是一個大夫,我叫言亦君。”

“你方才洗過臉?額頭似乎是濕的。”他目光掠過唐錦錦的眉心,掌心挨上去一沾即走,光潔的前額似有一圈淡淡的紅痕若有若無地顯現出來,如同被仿古的印章蓋了一個戳,若不仔細看,極容易忽略,言亦君漆黑的眼眸微微一閃,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洗臉?沒有啊。”

見對方掙紮著坐起來還想說話,他將女孩按回去,用溫和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唐小姐,你昏迷多時,這些感覺都是正常的,不用擔心,飲食暫時吃些清淡的流食,讓腸胃適應。少說些話,多注意休息,很快就能出院了。”

言亦君直起身,唐錦錦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結結巴巴地道:“那個……醫生,我覺得我渾身不舒服,還要多住幾天病房……”

言亦君耐心地把袖子從對方手裏一點點拽回來,淡淡道:“至於這個,跟你的主治醫生商量即可。”

“你不是我的主治醫生啊……”唐錦錦失望地“哦”了一聲。

唐羅安問:“醫生,我女兒沒事了吧?”

言亦君頷首:“目前看來沒問題了,隨時可以下床,如果不放心,就再觀察兩天。”

待病房再次安靜下來,唐羅安鄭重地向段回川三人鞠躬致謝,感激地道:“真是不知該怎麽感謝三位大師才是,若不是諸位及時驅除詛咒,小女隻怕還不知道何時才能清醒呢。”

高醫生絕不不相信這顛覆常理的所謂“詛咒”,猶自強辯道:“不過隻是個巧合罷了!你女兒,本來就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