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詛咒?”言亦君離開的腳步停下來,舌尖咀嚼著這兩個荒唐的字眼。

高醫生連忙道:“言醫生,別聽這幾個江湖道士瞎說,這世上哪有什麽詛咒,最多,隻是科學暫時無法解釋罷了。”

“或許吧。”言亦君幽幽說著,眼角餘光朝著段回川所在的方向掃過,在接觸到對方視線之前,又蜻蜓點水般收了回來,“我一會還有個會診,先告辭了。”

“啊,言醫生等等我!”

張盤搓了搓手:“唐先生,你看你閨女也沒事了,咱們事先說好的……”

唐羅安一掃適才的惶然,神情輕鬆,笑吟吟地道:“大師放心,酬勞我會讓吳秘書打到您賬戶上,還有,過幾天正是小女生日,我準備辦個私人展覽會,給錦錦慶生,都是我多年的珍藏寶物,也會邀請不少名流巨腕參加,幾位若是得空,不妨賞光前來品鑒一番,若是哪件珠寶有幸得了大師青眼,能開個光,那是最好了,哈哈……”

“嗬嗬,好說好說,到時候我們一定到。”張盤笑眯眯地應和著,在心底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還開光呢,當他是廟裏的和尚不成!

幾人功成身退,寒暄幾句便告辭離去。

張盤率先踏入直行電梯,對著鏡麵牆壁撫了撫越見稀疏的頭發,道:“你說那個言醫生怎麽就那麽受小護士歡迎呢?不就是比我瘦了點,頭發密了點嗎?一路上聽見她們嘰嘰喳喳,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白簡誠懇地糾正道:“人家還比你帥,比你高,比你有錢,還比你有名。”

“……”張盤齜了齜牙,“臭小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前麵的也就算了,你咋知道他比我有名?本人可是龍虎山第一百八十三代掌門人嫡傳弟子——”

白簡震驚了:“您是嫡傳弟子?”

“座下的第十二記名弟子。”

“……哦。”

段回川發出一聲喜聞樂見的嗤笑。

張盤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痛心疾首:“那也比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夫強!”

白簡無辜地眨了眨眼:“可是人家不是名不見經傳啊,那位言醫生好像是這家醫院的名譽院長呢,而且本市幾家全國著名的私立醫院,都有他的投資。”

張盤一愣:“你怎麽知道?”

白簡興衝衝地道:“剛才我們從走廊經過的時候,我聽見小護士們的八卦了,還有她們手上拿著專家醫師的簡介,他的照片下麵頭銜最多,我看一眼就記住了。”

“你是千裏眼順風耳嗎?這你都能聽見,我們怎麽就沒注意。”張盤一臉悻悻,“這麽年輕就是院長,我看這個名譽頭銜,八成是看在家裏有錢投資的份上,給他鍍金的光環……”

“嘩啦”一聲,電梯停在三樓,門朝兩側滑開,年紀輕輕的名譽院長神色從容地走了進來。

隨著電梯門再度合上,詭異的靜默蔓延開來,四四方方的狹窄空間裏,正上演著人生十大尷尬之一——在背後說人壞話之時正好被正主聽見。

也許尷尬的隻有白張兩個人,段回川臉皮太厚,人生字典裏從來沒有這兩個字,而言亦君神容謙和,舉手投足一貫的自然而然。

張盤不自在地站直了身子,手也從褲兜裏拿出來,仿佛在言亦君麵前,任何不雅的行為都會被周圍的氣場所排斥,格格不入。

見段回川饒有興味地盯著他,言亦君笑了笑:“我從剛才就很好奇,幾位到底是怎麽救醒唐小姐的?她當真中了詛咒?”

雖然問的是“幾位”,但他的目光牢牢鎖在段回川身上,並沒有朝張盤投去一眼。

段回川反問:“堂堂大醫院院長,也會相信這些神神叨叨的玄學?”

言亦君報以平靜地一笑:“在醫學領域,確實存在一些不合常理的現象,連癌症都能奇跡般不藥自愈,隻要病人能康複,玄學也好科學也罷,都沒什麽要緊。”

段回川也笑起來,拍了拍對方肩膀:“還是言醫生說話好聽,比那個高醫生高明多了。”

“我叫言亦君,還未請教尊名?”言亦君餘光掃過落在肩頭的手,不動聲色地將右手伸到對方麵前。

這文縐縐的說話方式叫段回川略感牙疼,伸手輕輕一握,報上自己名字:“段回川。”

掌心傳來的溫度,不冷不熱,皮膚溫潤而舒適,修長的手指幹淨整潔,連指甲的長度都修剪得如同精心測量過,一如言亦君本人,似乎無處不在的完美細節。

兩人的手一觸即分,段回川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個兒手上的老繭,忍不住哀歎,這大概就是做手術的手和搬磚的手的差別了。

話音剛落,電梯在了地下二層適時地打開了滑門,言亦君溫文爾雅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張盤好似落荒而逃般拽著白簡走出去,迫不及待地遠離電梯裏壓抑尷尬的空氣。

“段先生。”言亦君叫住他,見後者帶著疑惑回頭,輕輕開口道,“你似乎有些麵善,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段回川微訝,似想起病房裏唐錦錦搭訕的拙劣借口,不由惡趣味地笑了笑:“莫非是在電視上見過?”

言亦君沉默片刻,釋然道:“大概是我記錯了。抱歉,不耽誤你了。”

地下車庫裏環境昏暗,唯有頭頂上吊著一排排年久失修的白熾燈,陰沉沉地照亮電梯口的一角,映照在言亦君明滅不定的雙眸裏。

直到段回川的背影漸漸消失,他眼中兩點微弱的光芒亦隨之慢慢熄滅了,漆黑的眼瞳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叫人無法窺探得一絲一毫。

待三人重新擠上段回川那輛小Polo,張盤熱得差點沒吐舌頭:“那個言醫生剛找你說啥?”

段回川隨口道:“他誇我長得帥。”

“……得了吧你。”張盤沒好氣地呸了一聲。

剛發動車子拐了個彎,一輛黑色的賓利緩緩從路口駛過,車窗搖下來,露出言亦君那張極俊朗的臉孔,朝段回川微微點頭,示意讓他們先走。

張盤摸著下巴嘖嘖有聲:“看看,人家開的什麽車,你開的啥?我就鬧不明白了,憑你的本事,怎麽寧願給我打下手,當個默默無聞的小助手,也不願在行當裏揚名立萬?你若有心,不說開宗立派,起碼也足以跟那些江湖耆宿平起平坐,更不會缺這點小錢,也不用這麽辛苦養你弟弟,你說你到底圖個啥啊?”

段回川摸了根煙叼在嘴裏,猩紅的火光在他指縫間時明時滅,黑色的賓利在後視鏡裏離他們越來越遠,車子開出車庫暴曬在正午的烈日之下,大街上紛至遝來的喧囂聲掩蓋了他略顯平淡的嗓音——

“……圖個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