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的行李呢?”拒絕了張盤蹭茶喝的要求,段回川領著白簡回到事務所,招財有氣無力地趴在籠子裏,一雙黑豆似的眼睛充滿怨念地盯在主人身上。

白簡支支吾吾道:“我出門走得匆忙,沒帶什麽行李,不過我日常用品和衣服都在包裏。”

“那就好,我帶你上去看房間。”段回川把清水裝滿碗,鳥食隻盛了一半,順便遞給招財一個“你該減肥”的眼神。

“小氣鬼!鐵公雞!”招財憤憤不平地叫了兩聲,卻半點不含糊地張開翅膀把食碗攬進懷裏護得嚴嚴實實。

白簡亦步亦趨地跟在段回川身後,好奇地問:“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聰明的鸚鵡,還能跟人對話,老板訓練它花了不少心思吧?”

段回川隨意地擺了擺手:“你想多了,我這麽忙哪兒有時間訓練鸚鵡。它是我弟不知從哪兒撿回來的,剛來的時候傻頭傻腦的,就會瞎叫喚,後來大概是受我熏陶和點撥時日久了,便成精了。”

白簡聞言,雙眼冒出崇拜的萬丈光芒:“真不愧是老板,連家養的鳥都這麽厲害,能不能也指點指點我,讓我也成個精啊。”

“……”饒是以段回川臉皮之厚,都有點不好意思,這傻小子,該不會信了吧。

“這頭是陽台,那頭是衛生間,左右房間是我和我弟的,就剩一個空著,有點小,你就將就將就吧。”

段回川拉開房門,雜亂的箱子和物什擠滿了局促的空間,左邊靠牆擺著一張單人床,緊挨著的是一張書桌,桌前窗台投下一束陽光,被氣流帶起的灰塵在光線下肆意飛舞,巴掌大的蜘蛛網也被映照得纖毫畢現。

段回川捂著口鼻咳了兩聲,道:“亂是亂了點,你要是介意的話……”

“不會不會,這裏挺好的,我自己整理一下就好!”白簡連忙擺擺手,生怕沒地方住似的,放下挎包立刻開始了浩大的清理工程。

段回川本來想說大不了再給點住宿補貼,見狀又把話給咽了回去:“……額,好吧。有什麽需要你就說。下午你再整理,先吃午飯吧,廚房在一樓,我記得你說過會做飯來著?”

自十歲從父親家搬出來之後,段回川就跟舅舅住在一起,幾年後,他又帶著四歲大的表弟離開了那間破屋子,兩人相依為命,至今已有十年了。

為了生活,段回川什麽都學過,摸爬滾打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唯獨做飯,卻無論如何也學不會,除了清湯掛麵,沒一樣能吃的,反而是小表弟在這方麵頗有天賦,小小年紀就擔任起了家裏的廚子。

升學以後,弟弟學業變得忙碌,中午得在學校就餐,於是段回川又回到了清湯掛麵的日子,好不容易這段時日在張盤牽線搭橋之下,解決了好幾個富豪的委托,手頭寬裕了不少,在弟弟強烈要求之下,段回川隻好忍痛尋了個新廚子,哦不,助理。

吃著桌上香噴噴的照燒牛肉飯,段回川腮幫子鼓得跟鬆鼠一樣,還在不住地往嘴裏填,雙眼笑眯眯地彎成兩條縫:“看啵粗來挺喲一嗖啊。”

傻小子勤快又嘴甜,又會煮飯,任勞任怨還不要求加工資,簡直是二十四孝好員工。段回川感歎一把,又美滋滋地想,能吸引到這樣的助理,可不就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嘛?

白簡憨厚地摸了摸後腦勺。

酒足飯飽,段回川把平時的雜事給白簡列了一張表,囑托幾句沒生意上門不要打擾他,便把自己關在了房裏。

段回川的房間平時都鎖得嚴嚴實實,連弟弟也不輕易放進來。屋內的裝潢和陳設都是一如既往的簡單古板,充滿了宅男的氣息。

窗簾長年累月得遮擋著陽光,顯得窗子活像個擺設,窗前一張碩大的工作台幾乎占據了房間三分之一的麵積,衣櫃反而縮在牆角裏毫無存在感,整個事務所最值錢的東西既不在工作台,也不在書櫃,反而在主臥自帶的小浴室裏。

“蛇草粉三十克,鮫珠香十毫升,蛟龍脊骨碎片十片,迷迭葉八片,寒髓晶……寒……靠!用完了!”段回川往盛滿澧泉水的大口徑透明容器裏小心翼翼地放入材料,直至存儲寒髓晶的特製藥罐完全見底,一顆也摳不出來,他呆愣了片刻,無奈地犁了把頭發。

“殺千刀的老張,出手費再不給我打過來,我都沒米下鍋了。”眼看著澧泉水的效果在逐漸流逝,段回川不敢多耽擱,忍痛咬破舌尖,一滴殷紅的血巍顫顫地從嘴唇抖落,沒入容器之內。

刹那間,如同一滴滾油滴入沸水,平靜的澧泉水如同被火星燎原般沸騰起來,血色充斥了每一個角落,將透明的澧泉染成極其濃豔的色澤。

蘊含著神秘力量的稀貴材料和他的血在驚人的消解融合,伴隨著“咕嚕咕嚕”的聲音,無數滾燙的氣泡接連在水麵上炸開,容器的材質能隔絕大部分高溫,還有一層厚實的手套阻隔,然而散逸的熱度依舊燒得他手心發燙。

“果然還是少不了寒髓晶這玩意……”段回川看著深紅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蒸騰,缺少了寒髓晶的冷卻和中和作用,僅憑剩下的幾味材料無法完全禁錮血液裏龐大強橫的力量,隻好任由其散逸揮發,四散在空氣裏。

樓下吃飽打盹的招財突兀從睡夢裏打了個激靈,仿佛感知到熟悉的味道,張大了鳥喙大口呼吸起來。

待血水隻剩底部薄薄的一層精華,段回川按部就班地過濾、提純,最後盡數倒入隨身攜帶的小瓶裏頭,血腥味盡去,原本殷紅深重的**也變成半透明的狀態,在燈光下流轉著盈盈動人的玫瑰色澤,這才算大功告成。

做完這一切,段回川已是滿頭大汗,因損失了精血唇色微微發白,罕見地露出一分疲態來。

“剩下的也不能浪費了。”段回川晃了晃已經冷卻、僅剩殘液的容器,堅持不懈地發揚勤儉節約的傳統美德。

他回到工作台前,取了數張陳舊泛黃的符紙攤開鋪好,拿毛筆蘸了殘液,吸飽了水的筆尖落在符紙上,筆法有如行雲流水,暗紅色的水跡浸透了紙張,又飛快的凝固,隨著最後一筆收尾,一個個繁複的圖案呈現於目下,單薄的符紙靜靜附著在桌麵上,此刻卻顯得格外厚重。

即便是充滿雜質的殘夜,以此繪製的符文,比之黑市上那些質量參差不起的朱砂符,蘊含的威力亦不可同日而語。

段回川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自己最後的成果,一個小破瓶,幾張破符紙,肉痛之情溢於言表——這些可都是他的血汗錢啊!辛辛苦苦攢下的一點家當,一個下午就沒了。

他看了眼最後剩下的一點殘渣,從衣領裏撈出一條隨身佩戴的項鏈取下,說是項鏈,實則乃一枚造型古樸的戒指,用黑色的細繩串了,自幼便掛在脖子上。

戒指說不上何許材質,似銀非銀,黯淡古舊,鐫刻著極繁複的花紋,中間鑲嵌著一顆碩大的寶石,幽幽泛著星點紫光,有四個略小的凹槽點綴於寶石四周,本該鑲嵌其中的晶鑽卻是空空如也,不知去了哪裏。

段回川將戒指扔進殘渣之中,片刻之間,一道肉眼不可見的紫色漩渦將剩餘尚未散逸的能量盡數吞入戒指之內,隻餘些許灰燼,吸附在潮濕的容器內壁上。

從頭到尾,戒指上的紫色寶石仍舊沒有半分變化,段回川像是習慣了似的,重新貼身佩戴好,將器物全部清理一遍,不留一絲一毫殘渣。

“算算日子,又得去黑市買材料,那些黑心奸商……對了,再過幾天就是小辰生日了,還得給這小子準備禮物。”段回川唉聲歎氣地趴在桌上,手指用力地戳著手機屏,一連給張盤那廝發了十幾條討債信息,每條後麵都附上一把滴血菜刀表情包,肆無忌憚地抒發著來自窮鬼的怨念。

段回川從臥室裏下樓的時候,已經是晚飯時間。廚房裏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忙碌著,時不時傳來白簡絮絮叨叨的說話聲。

“小弟弟,你放著吧,這個肉我來切就好……誒?已經切好了,這麽快!”

“你太慢。”

“那個,菜……也洗好了嗎?什麽時候洗好的?剛剛明明見你在看電視。”

“難道用眼睛洗菜?”

“小心鍋裏的油,濺出來了,嘶——你不怕燙?”

“我有戴袖套。”

“對了,你也喜歡鎧甲勇士嗎?我也挺喜歡的……”

“不喜歡,幼稚。”

“可是我看你書包和T恤都是它的周邊啊。”

“那是我哥搶回來的免費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