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下

訂婚儀式在即,簡睿幾乎每天都要陪方君瑤出去,試衣服試首飾試發型試妝容……他非常的厭倦,完全沒有即將成為準新郎的激動興奮。雖然臉上掛著應情應景的笑容,卻總是淡淡的。

真的,就要這樣訂婚嗎?和自己不愛的女孩。簡睿被動地接受父親的安排,心情十分的茫然痛苦和壓抑。

這天晚上,簡睿回到家,看到書房門縫下的一線橘黃燈光,父親還沒有睡嗎?正好,他有些積壓太久的話,想要好好和他談一談。為了自己的愛情與婚姻,他想最後爭取一下。敲敲門,裏麵卻沒有反應。輕輕推開門一看,父親卻並不在屋裏,書桌上淩亂地堆著一些書籍紙箋。

簡睿走進去,信手替父親整理一下淩亂的書桌。書歸攏在一起時,一本厚厚的《外科學》中滑出一張照片。他本能地拿起一看,是年深月久的老照片了,泛黃發脆,但照片上一對少年男女卻青春依舊。各自立在一叢柔嫩輕紅的海棠花兩端,兩張笑容比花容更燦爛耀眼。照片下方的留白處,有一筆漂亮的鋼筆行楷書寫著兩行字。雖然字跡在歲月的侵蝕中有些模糊了,但還是可以分辨出寫的內容——“莫負好時光,彼此當年少”。

簡睿的手微微一抖,雖然老照片不夠清晰,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照片中笑靨如花的少女,是如今的方夫人香蕙若。這張照片中的她頂多十七八歲,蓓蕾初綻的美如霞光過目般教人一見難忘。照片中的少年卻是誰呢?兩道眉生得格外濃也格外挺,帶著一付執拗堅定的神氣直插兩鬢。所謂劍眉入鬢就是如此吧。他和香蕙若是什麽關係?

簡睿正看著手中的照片發怔,門一開,溫素心睡眼惺鬆地走進來。看見兒子一怔:“簡睿,原來是你在這裏。我還以為你爸忘記關燈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剛回來,看到爸的書房沒關燈以為他還沒睡,就進來看了看。媽,爸已經睡了嗎?”

“你爸已經睡下了,他白天在醫院做了兩台連台手術,十點鍾才回家,隻在書房稍坐了坐就去睡了。”

簡睿看看手中的照片,忍不住問母親:“媽,這張照片裏的人您認識嗎?”

溫素心湊過來一看:“你哪裏翻出來的這老照片?”

“爸爸的書裏掉出來的。”

“簡睿,你爸最討厭別人亂動他的東西了。你幹嗎去動啊?”

“我隻是想幫他整理一下書桌,不是故意亂翻亂動。”

“好了,快放回去,別再亂動了。不早了,你也快點去睡吧。”

“這裏麵的人您認識嗎?”簡睿執著地問。

“這是你大伯學生時的照片。”溫素心簡單地一語帶過,一付不願多說的樣子。“好了,把照片放下,你快回房睡覺去。”

大伯學生時的照片。簡睿知道父親的這位兄長早早地就因意外故世。他居然認識香蕙若,還留下這樣一張合影。父親為什麽一定要他和方君瑤結婚,他心中恍然有所明了……

次日清晨,一夜都沒有睡安穩的簡睿早早醒來,聽到父母陸續起床的聲音。然後是大門旋開,母親出門去買菜的聲音。接著是書房門推開,父親進了書房。睜大雙眼看著天花板良久,他突然從**跳下來,直奔書房而去。

簡明有幾分愕然地看著連門都沒有敲,就直接衝進來的兒子。這完全不是素日沉靜溫文的簡睿。

“爸,我不喜歡方君瑤。我不想和她訂婚。”簡睿鬥士般倚門而立,一字一頓清晰地道。

“你說什麽?”簡明愕然得無以複加。

“我說,我不喜歡方君瑤。雖然大伯喜歡君瑤的媽媽,不代表我也一定要喜歡她的女兒。”

簡明的目光瞬間尖銳:“你怎麽知道你大伯喜歡君瑤的媽媽?”

“我昨晚在書房看到他們合影的那張照片。爸,您就是因為這樣才一定要求我要和君瑤結婚是嗎?上一輩沒有完成的心願您希望我來完成是嗎?可是我不是大伯,我有我自己的意願……”

“住口,你怎麽會看到照片的?簡睿,你居然私自開我上鎖的抽屜?”簡明的頭上青筋直爆。

簡睿急急辯解:“我沒有,爸,那張照片是從您那本《外科學》的醫書中掉出來的。”

簡明一怔,拿起那本《外科學》一翻,那張舊照片蝴蝶般飛出來,飄落在地。突然明白,昨夜太過疲倦,拿出哥哥那袋遺物看過後再草草收起來時,疏漏了一張照片在桌上,被醫書蓋住了。這麽恰又被簡睿看見。

簡睿幾步上前,彎腰撿起照片,再一次細細地端詳。突然眉頭一跳,想說什麽又忍住了。默默地把照片放回書桌上。

“簡睿,沒錯,這就是我要求你娶方君瑤做妻子的理由。你大伯當年愛香蕙若愛得不顧一切,可是卻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他沒能完成的心願你去替他完成。”

“爸,大伯是怎麽死的?是不是和君瑤的媽媽有關係?您堅持要我和君瑤結婚,真的隻是為了要完成他的心願嗎?還是您……想借婚姻打擊……”簡睿**昂揚的一番話,說到最後突然遲疑起來,他並不願意這樣猜測自己的父親。

啪——重重一個耳光甩在簡睿臉上,打掉了他未曾說完的話。簡明的眼睛在發紅,惡狠狠地瞪著兒子,像瞪著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簡睿長這麽大,父親雖然一向對他嚴厲,動手打他卻是頭一回。呆了半響,他轉身大步衝出了房間。

***一大早,顧芳喜還在睡夢中就被人敲門吵醒。睡眼惺鬆地開門一看,方君瑋站在外麵。她一時有些羞與窘。她剛爬下床,睡衣淩亂,頭發也淩亂,一付妝容不整的模樣。忙把門掩成一線,躲在門板後問:“這麽早,你來幹嗎?”

“你舅舅叫我來接你。他說你這個懶鬼一定還在睡,叫我把你吵醒後直接拖上車。不過我還是不會這樣做,你可以去洗漱後換了衣服再出來。我等你十分鍾。”

“這麽一大早的去幹嗎?”

“當然是你舅舅有活要差遣你了。”

“他老人家又有什麽花樣要折騰我呀!”

“去了你就知道了。動作快點啊!”

沒奈何,顧芳喜隻得洗漱一番換了衣服跟著方君瑋下樓。樓下停著他那輛越野吉普車,車胎上全是泥沙草莖,似是剛從哪處野外回來。

“你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是一大早回來,昨天晚上出去的。”

聽起來是在外麵玩了一個通霄,可他看起來居然還一付神采奕奕的樣子。顧芳喜真是佩服他的精力充沛。

越野車風一樣開到寧致遠家門口,老先生已經滿臉歡喜地等在外頭:“小方,難為你這麽有心,釣到了活蹦亂跳的大活魚還送兩條來給我嚐鮮。我借花獻佛,活魚做魚丸最好吃不過了,一會就讓芳喜下廚做兩碗魚丸出來,咱們大快朵頤一番。”

顧芳喜聽得一下頭就大了。敢情這一大早地把她傳來,是要叫她做魚丸。做這道菜比獅子頭還要麻煩,可是——“舅命難違”。

“寧老先生,知道你喜歡吃新鮮的魚蝦。我一釣到這麽大的活魚馬上就想到要給你留兩條。”

方君瑋邊說邊從車後廂裏拎出一隻水桶來,顧芳喜探頭一看,桶裏兩條一尺來長的鰱魚真是鮮活得很,攪得滿桶水花四濺。這樣新鮮的活魚現殺,用來做魚丸確是上等材料。難怪她舅舅立時三刻要宣召她來下廚。

滿腹嗚呼哀哉地進了廚房,顧芳喜圍起圍裙準備做魚丸。方君瑋跟進來:“要幫忙嗎?”

“你能幫得上什麽忙?”

“我會殺魚了。昨晚我們一群朋友釣到的小魚直接在岸邊烤來吃了,我跟著學會開膛剖腹,還一下就成了熟練工。”

“是嗎?那好,你把這兩條魚殺了。”顧芳喜正頭疼這兩條大魚不好下手。

方君瑋果然手腳利落地把那兩條大魚處理了,開膛剖腹剝鱗,收拾得幹幹淨淨。顧芳喜很滿意:“好了,接下來的技術活我來就行了,你到外麵陪我舅舅去吧。”

顧芳喜把魚剖成兩片,用刀慢慢地斜刃刮出細細的魚蓉。刮好的魚蓉加上少許鹽、水、薑汁,用筷子打成糊狀後製成魚丸。再把刮完魚蓉留下的魚頭、魚骨加上少許薑片、白蘿卜片熬成雪白的湯。魚丸在湯裏燙熟,灑上一點蔥花、白胡椒粉,就可以盛碗上碗了。

方君瑋和寧致遠早等在餐桌旁,迫不及待地要嚐鮮。顧芳喜做活魚現做的魚丸格外鬆軟,象豆腐一樣嫩滑,又有著濃鬱鮮甜的魚肉鮮美。那一大鍋魚丸他們兩個人連湯帶丸全部吃光了。

方君瑋放下碗筷就衝著顧芳喜笑:“我的胃已經被你抓住了。”

寧致遠也笑嗬嗬:“我們家芳喜的廚藝呀!抓住男人的胃絕對不成問題。”

顧芳喜聽得麵上一紅,卻佯裝沒聽見,收好碗筷扭頭進了廚房。方君瑋跟進來:“顧芳喜,為了答謝你的魚丸,晚上我請你吃飯。”

他的邀請讓顧芳喜心微微一跳,又有些歡喜又有些慌亂。單獨和他一起去吃飯,她似是有幾分害怕。當然不是怕他,卻又是怕他,她怕會再次對他產生那種奇妙的靈魂震**的感覺。方君瑋這個人,做朋友是上上之選。可是zuo-ai人……想想他那些形形色色的女友,她都忍不住要卻步。於是搖頭:“不要了,好意心領。”

“要了,我吃了你好幾頓美味佳肴了,總要請回你一頓的。否則你不是太虧了。”

“真得不用了。虧一點就虧一點吧。”

顧芳喜一再婉拒,方君瑋看定她的眼睛,臉上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怎麽,不敢跟我單獨出去吃飯,是不是怕接觸一多會愛上我?”

顧芳喜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似的叫起來:“誰會愛上你,你不要老這麽自我感覺良好行不行?”

她越是麵紅耳赤地堅決否認,方君瑋越是笑意深深:“那今天晚上七點,我來你家接你,一起去吃晚飯。”

顧芳喜一個上午的時間都花在廚房裏。響午過後才有空替舅舅收拾房屋洗洗涮涮,方君瑋本來要等她一起回城,可是方凱奕臨時打電話要他趕回公司,處理部門的一樁臨時加急業務。他就先走了,臨走前不忘朝顧芳喜一眨眼睛:“晚上七點,我去接你。”

他一雙眼睛仿佛也會跳舞般,濃密長睫一眨,如桑巴舞的舞步,引得顧芳喜一顆心也跟著搖曳起來。以致於他走了好一陣,她還坐著井台畔,對著滿盆待洗的衣服發呆。心裏知道這樣危險,他像一個鋪著厚厚軟草氈的陷阱,能讓她緩慢地陷……

正怔仲著,忽然聽到有人推門進來。抬頭一望,顧芳喜意外地睜大眼睛:“簡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