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醒來的時候,淩悠揚已經乖乖回到他所在的那個牢房,蜷縮在角落裏,閉著眼睛,像個被遺棄的小動物。兩個牢房的鎖又重新被扣上,弦歌抱著被子,專心致誌地欣賞淩悠揚睡著時的模樣,邊看邊笑。

“皇上駕到。”

弦歌立即向大門望去,看見楊嘯帶著幾個官兵走了進來。無視弦歌冰冷的目光,楊嘯規規矩矩地喚道:“太傅,昨晚睡得還好嗎?”

“跟府邸裏的床自然是不能比的,太好的東西微臣也強求不來。”弦歌的態度很隨和,“勞皇上掛心,微臣萬死難辭。”

楊嘯來之前就猜到會被弦歌諷刺,心裏難受,可臉上倒沒太大反應,“太傅若是有其他需要盡可吩咐獄卒,他們都會一一照辦。”

淩悠揚此時緩緩睜開眼睛,看上去似乎還是迷迷糊糊的,不過眸中精光一閃而逝,“皇上若是有心讓弦歌在這裏過得舒服一些,就應該把這個空洞的牢房好好裝扮一番。比如說,先叫人好好打掃,然後拿些精致的地毯鋪上,把床啊、幔簾啊、桌子啊、書架啊全部都搬來,最好再添些裝飾品……把牢房裝點得像宮殿,這樣弦歌住的久舒服多了。”

雖然淩悠揚說得真心誠意,不過楊嘯卻是把這話當成嘲諷來聽。他站在淩悠揚的牢房前,淺淺一笑,“太傅跟朕說你是玄昭帝的時候,朕還不相信,如今看來,的確是大名鼎鼎的玄昭帝。”

淩悠揚眉一挑,漫不經心道:“你的年紀不大吧,老婆還沒娶孩子還沒生,怎麽就虛偽的像個老頭子?”他說話的口吻絲毫沒有帝王該有的高傲尊貴,卻會讓聞者心底生寒,“楊嘯,不用在我麵前玩把戲,你雖然沒見過我,可是昨晚之前就應該知道我是誰了吧?”淩悠揚的黑眸深不見底,輕飄飄地掃他一眼,怔了怔,複又笑道,“難道淩楠沒有告訴你我是誰?”

楊嘯麵不改色,“不要在朕麵前自以為是,無論你被抓進來之前是什麽身份,現在都是朕的階下囚。”

淩悠揚莫名其妙地笑出聲,“小皇帝莫非打算殺了我?那恐怕會為你帶來不小的麻煩。”

“如果這裏沒人知道你是誰,隻要把所有知情人都滅口,那又有誰會知道你的死因呢?”楊嘯也笑了,臉上掛著小小的酒窩,“如果朕把你放出去,那才是麻煩多多。依著玄昭帝的脾性,不報複就出奇了。”

淩悠揚逗趣道:“弦歌也是知情者,你會把她也殺了?”

楊嘯臉上笑容一僵,狠狠瞪淩悠揚一眼,“太傅的脾氣朕最清楚不過,她也許會怨恨在心,可等你真正死了,她斷不會為了一個死人而為難朕,反而會拚命幫朕遮掩。”

淩悠揚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是這樣嗎?”眼神一溜,他朝著對麵的弦歌笑道,“弦歌,若楊嘯在這裏殺了我,你會怎麽樣?”

“昨晚不是說過了嗎?”弦歌笑眯眯的,眼底暗藏殺意,“如果你死了我回過怎樣的生活,我以為你已經很清楚了。”

淩悠揚瑟縮一下,搖頭歎氣。氣氛越來越沉重,他兩手一攤,無奈道:“楊嘯你也說了,我如今不過是個階下囚,如果你真要殺我,你以為我能怎麽樣?”

“哼,朕現在還沒有殺了你的打算。”楊嘯的神情忠厚坦誠,看他的模樣,幾乎都能看見他身後的佛光,可嘴裏出口的言語卻很是絕情,“但是,據朕所知,當年太傅羅在你手裏的時候吃了不少的苦,你當年怎麽對她的,今日朕就當為師報仇,一一還到你身上。”

“皇上,”弦歌的語調雲淡風輕,黑眸一瞬不瞬,“你確定你是在替微臣報仇?”

楊嘯站在原地不動,身體僵硬,他不敢轉身去看弦歌,“來人,把淩悠揚給拉出來!”

“楊嘯,被鞭打一頓也不算什麽,我也不是沒被打過。”淩悠揚看上去很有幾分語重心長的味道,“不過,你是弦歌的弟子,我也可以算是你的長輩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小孩子不要太自以為是,否則哪天砸了自己的腳還不知道呢。”

楊嘯惱羞成怒,最恨別人說他還是小孩子。不久前他架空弦歌手中權力的時候,遇到的最大阻力,除了弦歌本身在朝中的威信之外,還有就是他的年齡。很多朝臣嘴上不說,可他知道,他們就覺得他尚且年幼,不該這麽早就執掌朝政。十多年來,雀南國在弦歌攝政的情況下,繁榮昌盛了許多,官員們都已經習慣這一套管理模式了。楊嘯一意孤行,執意拿回屬於自己的權勢,朝廷重臣都擔心朝廷將來發展不妙,坦白地說,就是不夠信任楊嘯。

後來,一切可以順利發展全靠弦歌的大力支持,朝臣們看到連攝政王都幹脆地放手了,也就紛紛配合楊嘯。雖然官員的信心不可能一下子就凝聚在楊嘯身上,但凡事都會第一個找皇帝商量了。本來,現在這段時間是楊嘯的重要時期,他根本不該把弦歌關在牢裏。弦歌在雀南國朝政的影響不可謂不小,即使她什麽也不做,光是在朝堂上這麽一站也可以給朝臣們諸多信心。隻要她還待在楊嘯身邊,朝臣就會信心滿滿。

淩悠揚一語中的,瞬間就把楊嘯的脾氣惹上來了。

“淩悠揚,朕也教你一件事。”他眯眼盯著淩悠揚,“在身為階下囚的時候,千萬不要大放厥詞,那隻會給你自己添麻煩。”

淩悠揚笑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真是小孩子脾氣,我說一句你就非得回一句。”

楊嘯不願意犧牲形象大發脾氣,隻能忍耐著沉聲道:“給朕狠狠地鞭打!”

“皇上,您要做什麽微臣無語置評。”弦歌冷眼旁觀,“微臣無法阻止你,可是,等您發泄完以後,微臣懇請您派個禦醫進來。”

楊嘯半晌都沒說話,看到弦歌誠摯的眼神,他根本拒絕不了。在他心裏本就對弦歌充滿虧欠,把她關進來也實非他所願,最終,他頷首,“朕就遂了太傅的心願。”

“謝皇上。”

被弦歌這麽一說,楊嘯頓時冷靜許多,剛才的火氣也一下子都消散了。他心裏也清楚,雀南國和極東國應該繼續保持和平友好的關係,他本來也沒打算對極東國對淩悠揚做什麽的,淩楠根本沒和他做什麽交易,淩楠隻不過提醒他“符弦歌大概會離開”,然後說有人會來帶走她,讓他注意。前兩天,淩楠派人秘密傳信給他,給了他具體的時間,說是那人已經到達符弦歌的府邸,這才有了之前搜府的那一幕。

他的確沒有想到,抓的人竟是淩悠揚!在討厭的情緒之下,楊嘯對他還是存有一分佩服的。堂堂極東國的皇帝居然屈尊跑到鄰國,隻是為了太傅。當然,在楊嘯心裏,符弦歌無所不能,這天下沒有配得上他的英雄,但是,對方既然是淩悠揚,雖然不那麽令人滿意,也可以勉強湊合。

淩楠是個怎樣的人,楊嘯還是知道的。淩楠的話能不能信,楊嘯心裏也是清楚的。現在,他把淩楠的刻毒用心放在一旁,究竟能不能放走淩悠揚,在楊嘯心裏的答案絕對是否定的。即使他最後因為弦歌妥協,答應饒淩悠揚一命,也絕不會放他離開地牢。這樣的人,放出去太危險。

眼前的鞭子一上一下,狠厲的勁道幾乎要把空氣都劃破。粗長的鞭子甩到淩悠揚**的上半身,斑駁的紅印一道又一道,鼻子裏可以嗅到淡淡的血腥味。淩悠揚神色淡然,隻是偶爾皺一下眉。

相較之下,弦歌的反應更令楊嘯心驚。她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五指用力抓住鐵柵欄,麵色蒼白的幾乎隨時都會倒下,麵無表情,死寂般沉默著。

楊嘯害怕了,害怕這樣的弦歌會做出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住手。”他喝止獄卒,長歎一口氣,“夠了,把他關回牢裏。現在出去叫個太醫進來。”

“是。”

“太傅。”楊嘯不敢正視弦歌的眼睛,“朕先走了,朕會吩咐禦廚做些你喜歡吃的送進來。”

弦歌撇他一眼,沒說話。

楊嘯鼓足勇氣,再度開口道:“朕很快就會放你出來的。”

這次,弦歌笑了一下,冷冽地幾乎可凍死人的笑容,“需要微臣叩謝聖恩嗎?”

楊嘯搖頭,“當然……”話說到一半,匆忙抬頭間迎上弦歌的目光,他心中一涼,將後半句話給咽了下去,沒有多說什麽,靜靜地離開地牢。

淩悠揚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太醫看過以後給他配了些外敷的傷藥,讓他有力氣以後自己敷上去。淩悠揚氣色虛弱,可那雙眼珠子還在不老實地骨碌骨碌地轉。

弦歌站在他對麵,心急如焚,可惜就是過不去,“悠揚,怎麽樣?”

周圍已經沒有其他人,淩悠揚唉聲歎氣,“痛啊,痛啊,痛得我想扒了那小皇帝的皮。”頓了頓,他望向弦歌,“你不會阻止我吧?”

弦歌皺眉,不理他的無聊言語,“你先看看你能不能自已敷藥,你現在的身體不能走來走去,我不會撬鎖,走不過去,你隻能自己敷藥,做得到嗎?”

淩悠揚鬱悶地歎氣,“敷不敷藥倒不重要,我比較喜歡你把我的傷口都舔一舔,這樣恢複的會比較快。”

弦歌一臉黑線,這男人的嘴巴怎麽就不能老實一會兒?

“自己舔。”

淩悠揚想了會兒,努力低頭嚐試,歎了口氣,用看白癡的眼神望向弦歌,“自己怎麽可能舔得到?算了,算了,我天生命苦,隻能等傷口自己痊愈。”

看著他令人咬牙切齒的模樣,弦歌恨不得上去咬兩口。她現在急切地想到他牢房裏,然後把被子也帶過去,這樣的話有仰躺著也會舒服一點兒。好不容易讓太醫來檢查過,居然沒辦法塗藥!該死的!弦歌好聲好氣地道:“悠揚,你先休息一會兒,等到身體稍微輕鬆一點兒的時候自己試著塗藥看看。”

淩悠揚收起嬉笑的表情,黑眸定定地望著她,開口道:“那一次沒有問過你,今天我想問一問你,弦歌,你在軍營裏挨打的那次,是不是很痛?”

弦歌一怔,溫暖地微笑道:“笨蛋,早就忘掉了。”

淩悠揚也笑了,“其實被打一頓也好,這樣我心裏也會舒服一點兒。雖然當初是冷立打你的,可畢竟也在我的管轄之內,嗬嗬,我和你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你上次不是說是‘一見鍾情’嗎?”弦歌調笑,看他還有說話的力氣,上的應該不重才對。

“而且,你上次在極東國皇宮裏也被杖責過一次,這樣算起來,我還欠你一次,等出去以後是不是應該再被你打一次?”

“不算吧?上回那次是杖責,我說的是鞭打的次數。”淩悠揚回憶道,“上一回我更可憐,一個人躺在牢裏,發燒了也沒人管,今天至少還有你陪著。”

弦歌歎道:“我比較希望走過去陪你,可惜過不去。”

淩悠揚笑笑,伸手去拿傷藥,吃力地坐起來,再塗得到的位置上都塗上藥膏。

“弦歌,說實話,你沒有把楊嘯教好,不是說做帝王的能力,而是心態。就拿淩楠和他相比較,皇位對淩楠來說是一種享受,對楊嘯來說卻是一種責任。淩楠會過得很享受,楊嘯卻會過的很壓抑。”

弦歌默認,“我疏忽了,等我發現的時候,這孩子已經這樣了。”她目光無奈,“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和淩楠那樣,過的那樣肆意張狂。嘯兒會有今日的習性,責任都在我身上,對我來說,生活就是這樣的。”弦歌突然笑道,“悠揚,說不定我會喜歡你也有這個原因。碰到一個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恩,至少在某些地方完全相反。”

淩悠揚嗤笑道:“找什麽借口,你明明是愛上我的絕代風華,愛上我的臉,愛上我的身體,嗯,順便還帶著敬仰我、羨慕我、崇拜我的心態,不是嗎?”

弦歌怔了怔,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悠揚,你說這些話如同信手拈來,你的臉皮究竟是什麽做的?”

“要不你來摸摸?”淩悠揚壞笑,“不過,可惜,符弦歌從小過慣乖孩子的生活,不會撬鎖,走不過來。算了,算了,我行行好,還是我過去吧。”他撐起無力的身軀,沿著牆壁一路走來,身體剛挪到牢門,鐵欄上已經隱約可見暗紅血漬。淩悠揚臉色越發蒼白,剛才的調笑神色全部消失,額頭上滲出汗珠,手指不停地顫抖,鐵絲怎麽也插不進鎖眼。

弦歌看得心急如焚,正要出口讓他不要再動,躺著休息就好。淩悠揚身體一軟,滑到了地上,不停地喘氣,苦澀一笑,“對不起,好像走不過去。”他埋下頭,蜷縮的身子微微顫抖,拚命想要抑製,可身子還是不住地發顫。

弦歌心痛如刀割,想說些什麽分分他的心,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悠揚……”

“什麽事?”淩悠揚倏然抬頭,疼痛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不見,他充滿興味地笑笑。“剛才騙你玩的。”

弦歌倏然瞪大眼睛,狠狠地道:“你……你……”

淩悠揚的嘴角翹得老高老高,“不裝不知道,原來你這麽擔心我?”

“擔心個屁!”

淩悠揚玩味地笑了笑,“太無聊了嘛,所以就當玩個遊戲。”

“你的遊戲更無聊!”

淩悠揚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額頭上冷汗不斷,“也不全是裝的,疼當然很疼,隻不過疼得沒有那麽厲害。”他仔細把鐵絲插進去,三兩下躭打開鎖,然後又慢悠悠地打開弦歌的牢門。一開門,他就直接撲到弦歌身上,嘴巴笑得彎彎的,“唔,還是抱著舒服。”

胸前的傷口觸目驚心,弦歌先用茶水請理一遍,然後輕柔地把藥膏塗在他傷口上,均勾地抹開。淩悠揚舒服的閉上眼睛,嘴巴還是不老實,“上回你受傷的時候,是我親自服侍你的。風水輪流轉,總算輪到我享福了。”

弦歌道:“這我記得很清楚,上一次你假借療傷之名,實則占盡便宜,還好意思說服侍?”

淩悠揚抬眸對她笑笑,“如果你也想占我便宜的話,我不會拒絕的。”說著,他手臂攤開,一副任你**任你糟蹋的模樣,“來吧,不過我現在是傷患,千萬記得溫柔一點!”

弦歌恨得牙癢癢的,怎麽會有這麽欠扁的人?

“我懶得占你便宜。”

淩悠揚驚訝地瞅著她,“不會吧?弦歌,你對我的身體已經沒有興趣了?”

弦歌忍耐地閉眼,“我耍把藥膏抹開,而且順帶按摩,這樣藥膏的效果會好一點兒。”

“這樣啊,技術不錯嘛。”淩悠揚的腦袋擱在她膝蓋上,不規矩地動來動去,“這樣好了,等我傷好了以後,即使你不給我抹藥了,也要天天鉿我按摩。”

弦歌按住他的腦袋,不讓他亂動,“是,是,是,大爺。”

淩悠揚眉梢一挑,“來,大爺唱個曲。”

弦歌手下一用力,引得淩悠揚一陣號叫,“唱曲我不會,我隻會按摩,要來不來隨你便。”

“善變的女人。”淩悠揚挑釁地看著她,“明明是你無論如何都想給我塗藥,我這才忍痛跑過來,怎麽馬上就變了口氣?”

要在這男人嘴上討得便宜,實在是個太過艱巨的任務,弦歌重重地歎氣。

“我怕你無聊才勉強提起興致陪你聊聊的,別人跟我說話我還不理呢。”淩悠揚斜她一眼,“你這人太不知道好歹了。”

她彎下腰,黑發垂落在他身上,“悠揚,累嗎?”

“還好”淩悠揚的聲音軟綿綿的,“弦歌,我們離開這裏吧。”

“什麽?”弦歌道,“你有辦法出去?”

淩悠揚笑了笑說,“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商開雀南國以後,你不用回極東國了,我也不回去了,淩楠想要皇位的話就給他吧,反正我做皇帝也做膩了。我這人不是做皇帝的料,比起執掌江山,我更喜歡看美人,更喜歡看你的一顰一笑,所以,我們離開吧。”

弦歌閉上眼,親吻他的手指,他手指上還纏繞著她的發絲,滑滑的,涼涼的,“好,一首為定。”

“不過,即使要離開,也得先從這裏出去吧?”弦歌又想到這個問題。

“嗯,我有安排,隻是時間還沒到,等時間到了,就可以順利逃出出去。”淩悠揚泄露道,“今天這頓打算是便宜楊嘯那小子了,再過個幾天,哪裏還輪得到他在我麵前耍威風?”

弦歌放下心,腦子一轉,“你早就有辦法出去,為什麽現在才說?”

“……想看你為我著急的模樣。”

如此用心,不可謂不險惡。

弦歌笑得很危險,“那怎麽不繼續看下去?”

淩悠揚執起她的柔荑,眼波傳情,“同樣的,我不忍心看你繼續著急的模樣。”

弦歌正想暗地使勁的手就這樣收回來,盯住他,忍不住笑出來。

就這樣養了幾天傷,淩悠揚的身體逐漸恢複。獄卒毎天送來的膳食也不錯,一點兒也不像犯人該吃的東西。以淩悠揚刁鑽挑剔的口味竟也能達到滿意。

日子過得很平靜,兩人都以為楊嘯暫時把他們放在腦後了。隻等著再過幾天,時機一到就可以離開地牢。可惜,天不遂人願,一天下午,楊嘯再次來到地牢,臉色嚴肅,但目光深處有一絲喜悅,“太傅,朕親自迎接你出牢。”

弦歌心思千轉百折,狐疑道:“放我出去?”

“朕之前就說過,把太傅關進來本就不是朕的意願。”楊嘯麵帶微笑,“朕一直在找個好的時機放太傅出去。”

弦歌也不跟他廢活,直接道:“那悠揚呢?”

楊嘯笑意不減,“他自然是要繼續關著了。”

“那麽,我不出去。”弦歌道,“等皇上!那一天打算把悠揚放走了,再把微臣放出去吧。”她對楊嘯微微一笑,“在牢裏住得也挺舒坦的,皇上不必介懷。”

“太傅,如果你繼續留在牢裏,那你們一輩子都不可能出去。時間過得越久,朕就越沒有放你們出去的欲望。”楊嘯不緊不慢地解釋,“可是,如果你現在出去,你就有機會有辦法把玄昭帝弄出去,不是嗎?”

多好的口才!多棒的說服力!弦歌真想為她這位弟子喝彩,如果不是悠揚已經有辦法,她說不準真會照楊嘯那樣做。

“皇上,您的意思微臣大致可以猜出來。一旦等微臣隨你出去,你絕對不會再放微臣進地牢來探視悠揚,對不對?”

“嗬嗬,即使聯不準許,太傅應該也會想其他的辦法。”楊嘯看著弦歌一成不變的神色,知道她還是沒有跟他出去的意思,隻能動之以情,“太傅,聯為了找個理由帶你出去,為了不讓其他人說閑話,這其中的艱辛你知道碼?”

“這可是個大笑話了。”淩悠揚終於忍不住開口,“楊嘯,我敢保證,你根本沒把我的事情傳出去,甚至沒有人知道你把我和弦歌關起來。艱辛?我看你是忙著找借口,解釋為什麽弦歌失蹤才對!”

楊嘯臉上發紫,謊言被識破的尷尬隻在臉上停留片刻,馬上又是一副不動如山的神情,“太傅,符家也有人來了,你真的不出去?”

這麽—說,弦歌終於想起,從她被關進來開始,她還沒和任何人聯係過。

“符家有誰到京都來找我了?”

“符雪遲。”楊嘯微笑,“不是他找你,是朕召他進京的。”

弦歌一怔,看看淩悠揚又看看楊嘯,問道:“不知皇上召雪遲進京有什麽事?”

“也沒什麽。”楊嘯**道,“等太傅隨朕出獄,朕馬上告訴你。”

弦歌道:“在這裏不能說嗎?”

楊嘯眼角的餘光鱉了淩悠揚一跟,狡黠—笑,“這件事朕不單你說,還要跟符雪遲說,還要跟其他很多人說……所以,隻要太傅隨朕出去,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弦歌微笑道:“如果我還是不出去呢?”

“那朕就立刻殺了淩悠揚。”楊嘯淡淡道,“隻要能夠很好地善後,隻要能不被人知道,其實殺他也不是什麽大事,太傅,你說呢?當然,還有其他很多方法,把太傅打暈也能帶出去,隻不過朕不想用這麽粗魯的方法對待太傅。”

“看來,皇上今天是非把微臣帶出去不可了?”弦歌站起身,站定在牢門前幾不可見一地歎息一聲,“那麽,請皇上把牢門打開。”

楊嘯喜不自禁,“來人,把牢門打開。”

鎖打開後,弦歌並未跨出去,“皇上,微臣今天同你出去,還請您答應微臣一個要求。”“說來聽聽。”

“出去以後,當微臣想來探望悠揚的時候,隨時籌可進來。”弦歌討價還價。“隻是這樣小小的一個要求。”

“不行。”楊嘯拒絕。“這不是小小的要求,如果朕同意了你,憑太傅的能耐,淩悠揚肯定會被你救出去。”

弦歌看著他,低聲歎息:“當我大權在握的時候,雀南國有哪個地方是我不能去的?鬥轉星移,時至今日,我竟連一個地牢都來不了。”

“太傅不用如此攻心。”楊嘯也不和她兜圈子,“這樣吧,如果太傅真想來探望淩悠揚,可以喝朕打聲招呼,朕陪太傅一起來。”

精明的小鬼!淩悠揚嘴角一勾,這樣才好玩,淩楠,你後半輩子都要和這精明小鬼鬥來鬥去,嗬嗬,為父就不找你算賬了,有這種人精嘛你玩足夠你麻煩了。

弦歌歎息,“……也好。”

楊嘯這幾日一直在等符雪遲的到來,從他把弦歌和淩悠揚關進牢裏,他就琢磨著究竟該怎麽解決這件事,終於,他想到了符雪遲。

禦書房內,當楊嘯帶弦歌進去的時候,裏麵已經有人?

除了符雪遲外,還有白潛和其他幾位官員也在場。符雪遲一身風塵,看上去是才剛剛趕到京都的樣子。

“眾位卿家都已經在了。”楊嘯心惰愉悅地往裏走,“今天朕特地把符將軍請來,主要是想跟諸位宣布一件事情。”

幾位官員都恭順地低下頭,看到弦歌進來的時候還是有幾分詫異的。弦歌沒了蹤影好些日子,大部分人都不好開口,當然也有官員去問過皇上,但都被皇上擋了回去。

“朕要指婚符弦歌和符雪遲。”

聲調平靜的一句話,卻讓在場的人震驚不已。符雪遲臉上還流著汗,一路馬途奔波,他甚至沒有休息一下洗個澡,衣冠都沒好好整理就匆忙進宮。好不容易等到皇上來了,聽到的居然是這件事情!

符雪遲的第一反應就是去看弦歌的態度,卻見弦歌也是一臉震驚,完全不敢相信。符雪遲歎息一聲,道:“皇上,這件事情太突然了。”

楊嘯信任地看著他,目光在書房內巡回一圈,道:“這件事,朕不是找你們商量,而是聖旨,不容反駁。婚禮的準備聯已經吩咐人在辦了,再過三天就舉行。”

“皇上,”弦歌牢牢盯著他看,“為什麽?”

“太傅為了雀南國辛若這麽久,朕不忍心者你一直孤身一人,太傅也是時候享享清福了。符將軍與太傅青梅竹馬,很多人都看好你們,朕的指婚也不會辱沒了你們。”楊嘯的笑容平靜而客氣,“朕在太傅身邊這麽久也看得出來,太傅應該喜歡符將軍的吧?”

“隻是朋友的喜歡。”弦歌婉拒。

“嗬嗬,喜歡就好,即使隻是朋友,親人的喜歡,在婚後也是可以培養感情的。更何況任何一對夫妻走到最後也隻是親情而已,太傅和符將軍這麽般配,必成一段佳話。”

楊嘯的聲音很柔和,語氣卻是異常堅定,“而且,太傅單身拿麽久沒有找人,符將軍也一直潔身自好,你們心底也是在等待彼此的,不是嗎?”

“符家最出色的兩個人成婚,對雀南國來說,也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事。”白潛附和地笑道,“皇上英明。”

楊嘯微笑道:“白大人也這麽認為實在太好了。”

弦歌狠狠地瞪了白潛一眼。

“不過,這麽重大的事情卻舉行得這麽匆忙,這樣不太好吧?”白潛話鋒一轉,笑道,“攝政王也好,符將軍也好,都是大人物。這麽短的時間準備不了什麽,不如延期兩個月,讓微臣來主辦,保證讓皇上滿意。”

等到白潛的這句話,弦歌眼睛一亮。“不,朕等不了那麽久。”楊嘯果斷拒絕,“夜長夢多,這樣的好事應該及時進行,朕總有些不祥的預感……而且,早點兒辦好婚禮,太傅也能早日上朝。”此話一出,頓時看到眾位官員吃驚的表情,楊嘯笑著解釋,“太傅乃治國良才,雖然朕已經親政,可有太傅這樣的人才在身邊輔佐也是好的,對國家大有幫助,眾卿家以為呢?”

弦歌緩緩抬眸,意味深長地望向楊嘯,“皇上,微臣繼續留在朝廷也許會給你麻煩。”

半是威脅半是陳述的—句話,楊嘯聽來也不發火,淡笑道:“此話怎講?”

“雀南國的朝廷被微臣把持這麽多年,如今皇上親政,朝中官員好不容易熟悉這種改變,皇上若是再次讓微臣出現在官場上,唯恐會影響皇上的威信。”

楊嘯毫不讓歩,“太傅不信任朕的能力嗎?”

弦歌低垂目光,好一會兒,她揚眸輕笑,“一切都由皇上說了算,微臣無話可說,不過,婚事另當別論,皇上,您在指婚之前,是不是忘了詢問微臣的意見?”

這句話帶著淡淡的火藥味,白潛他們已經心生回避之意,可皇上不讓他們吿退他們也隻能硬著頭皮待下去。白潛還好些,裝模作樣已成習慣,勉強還能保持微笑。其他幾位官員早把腦袋垂得老低老低,不發一言。

“朕辨才已經說過,這是聖旨,而不是找你們商量。太傅莫非沒有到?”

楊嘯目光如炬,聲音鏗鏘有力,“太傅隻管做好準備嫁人,其他的,就不必你操心了。”

弦歌沉默,神情收斂得看不出一絲痕跡,“皇上自己都還沒有立後,居然先來擔心微臣的終身大事?微臣但擔不起。”

楊嘯踱步到她麵前。“朕說什麽就是什麽,太傅不必多慮。”轉身對其他人道,“一事情就這麽定了,你們都通下吧。”

“皇上,且慢。”符雪遲在思想鬥爭很久以後道,楊嘯聞言轉身望向他,神情無波無瀾,等著符雪遲繼續把話說下去,“娶妻的事情,微臣從沒考慮……”

楊嘯沒有耐心聽他繼續廢話,目光悠然轉冷,“那麽,符將軍是希望朕把太傅指婚給其他人了?”

一室安靜。

“全給朕退下。三日之後舉行大婚。”

弦歌一個人在禦花園裏靜靜的坐了很久,身後有腳步聲靠近,她沒有回頭,隻聽見白潛的聲音:“發什麽呆呢?”

“你怎麽還不回去?”弦歌的手指在池塘裏畫圈圈,漣漪一陣一陣地**漾,“據說,白大人毎天都會乖乖的回去陪伴嬌妻,朝中都謠傳你‘畏妻’,今天居然有時間到處**遊?”

“你說話非得帶著刺嗎?”白潛無奈道,“我剛才也嚐試著幫你,可是你也看到了,沒用啊,皇上根本就不予理會。”

弦歌不說話,撿起身邊小石子,扔進池塘打水漂。

“聽說,前些日子你被皇上關起來了?”

“聽誰說的?”弦歌又扔了一顆石子,“白潛,別說我沒提醒你,這種事情你若到處宣揚,對你隻有壞處沒有好處。一旦被皇上知道你知情,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白潛若無其事地笑笑,“隻要你不告訴皇上就行了,我又不是那種自找麻煩的人。”

“皇上現在很信任你吧?符家稱霸朝廷這麽多年,也該換換人了。白老爺子最近很高興吧?我本以為白老頭話不了多久了,這麽一樂,大概又要延壽了。”“喂喂,我還站在這裏呢,你說話好歹有點兒顧忌吧?”白潛一臉黑線。

弦歌笑了兩聲,“你是特意來找我的?”

“如果我說是無意碰到的,你信不信?”

“我信或不信沒有關係,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弦歌道,“如果有話要說就快點兒說,如果沒有的話就快點兒走。”

白潛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的冷臉,自說自話在她身旁坐下,“皇上把你關起來是為了什麽?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朝廷百官中皇上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你們之間有爭吵嗎?如果真是因為什麽事情而不合,你還是抽個時間和皇上好好談談吧,你們之間不和,會波及周圍其他人的。”

弦歌淡淡道:“我和皇上能吵什麽?皇上已經長大成人,心裏都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哪裏還敢吵?”自嘲地一笑。“那可是九五之尊,不是我當年抱在手裏的那個小娃娃。”

白潛哀歎道:“你在心裏悶著,皇上也在心裏悶著,苦了我們旁邊―群人。

符弦歌,你也不是小孩子,你和他計較什麽?”

“你覺得我和他計較什麽?這麽多年下來,你覺得我在計較什麽?”弦歌站起身來,狠狠地把小石子砸進水裏,恨恨地站了一會幾,複又坐下身來,輕歎,“可是,這件事我可以不計較嗎?我可以什麽都不跟他計較,唯有此事,皇上的確是過分了。”

“符雪遲哪裏不好?我是個男人都覺得符雪遲很好,你還有哪裏不滿意?”話說回來,女人這種動物太不可捉摸,腦子裏在想什麽都不知道。“如果你一直待在歧陽城,也許你早就嫁給他了。”

“心心念念隻想著楊麗凝的男人沒有資格說我!”弦歌反駁,輕歎一聲,“雪遲很好,他當然很好,隻是,偏偏就不是他……”

白潛也不說話,隨手折―片葉子,放在嘴邊吹,可惜隻吹出幾個奇怪的音調,他訕笑兩聲,擺出一副正經的險色,“據說,你不是一個人被皇上關起來的。”頓了頓,他向弦歌取證,“是不是?”

弦歌的麵色沉重起來,笑容冷冷的,“白潛,看來你真的嫌自己命太長了,連能不能說都分不清楚。”她無意理會,正要甩袖離開,卻又聽白潛道:“你是為了那個人才不願嫁吧?”

弦歌沉默。

“嘖嘖,這可麻煩了。”白潛笑道:“皇上絕對不會同意這事的,我有預感,你和皇上十多年的師徒情義會因為這件事反目成仇!”

“他還當我是師傅嗎?”弦歌跨出步子,越走越遠,毫不回頭,“這件事,白潛你就不要多管閑事了。”

白潛一個人坐在池塘邊,張嘴吹奏那片葉子,依舊不成曲調,他垂頭喪氣,把玩著那片葉子,“就不能停歇一會兒嗎?我可不想和符弦歌做敵人,太麻煩了……要不,這段時間何若裝病在家休養?”他苦著一張臉,隨手把那片葉子扔到池塘裏。

白潛仰望藍天,稍微拿手遮了遮刺眼的陽光,“淩悠揚這個人……還真不像個皇帝。”白潛苦笑一聲,這種風流秉性他怎麽學也學不來,“風流天下嗎?”

弦歌一個人在皇宮裏晃**了老半天,隻要提神就可以發現身後一直有人暗中跟著,應該是楊嘯派來的人。她也不甚在意,監視就監視,她現在也沒打算跑。弦歌出宮以後就回到符家的府邸,攤開大門後直直走向符遲雪的房間。

符遲雪剛洗完澡,隨便穿件衣服就坐在椅子上看書,聽到腳步聲一看,果然是她。

“我就想,你也應該來找我了。”他雙手一合,把書合上放在桌上,“隨便坐吧。”

弦歌麵色靜如止水,坐在他身旁,“你打算怎麽辦?”

他好笑地看著弦歌,“你希望我怎麽辦?”

弦歌呼吸一滯。

“現在不是我怎麽辦就可以怎麽辦的情況吧?”符雪遲反問她,“皇上明顯已經做了決定了,都拿聖旨來壓人了,我還能怎麽辦?”

弦歌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你打算接受嗎?”

“嗬嗬,我一直都不在乎功名利祿,我隻是做我想做的事,無論旁人給我什麽,我都不放在眼裏。”符雪遲低笑,一雙眼睛黑得無邊無際,卻一閃一閃地洋溢著異樣的光芒,“可是,這一次。”他抬頭盯著弦歌看,雙眸仿佛旋渦般吸人,“皇上給的**讓我無法櫃絕。”頓了頓,“也不想拒絕。”

“你……打算接受?”弦歌靜靜的望著他。

“皇上急召我進京,你又有一段時間失去消息,我還在想是不是出事了,匆匆忙忙跑來,居然是婚事!嗬嗬,意外的驚喜!”符雪遲沒有正麵回答她,意態懶散,“弦歌,你前段時間出什麽事了?怎麽全無音信?”

“你打算接受指婚?”

符雪遲微微一笑,“你現在的神態模樣跟我上次見你時有點兒不一樣,弦歌,是因為那個人來了嗎?”

弦歌的目光帶著閑雲野鶴一般的淡泊,“你說的‘那個人’是指誰?”

符雷遲不再追問,神情中多出一份篤定,笑道:“那家夥真讓人出乎意料!他居然真的敢來?我以為他隻會在遠遠的皇宮裏等著你去找他!”他望著弦歌,“那麽,你也已經做出決定了?”

弦歌驟生一股無力感,就好像拳頭打在棉花裏,對方不痛不癢。弦歌無力強行轉換話題,看符雪遲一眼,低下頭歎氣,“雪遲,你究竟想說什麽就直接說了吧。等你說夠了再來回答我的問題。”

“我沒有想說什麽。”符雪遲的頭發濕漉漉的,映襯著他雕刻般的五官,散發看微微的**之意,“我隻是想和你聊聊天。”

眼前這個人是她少年時期最喜歡的人,年少時,她春心萌動的對象。她一直拒絕他一直想著淩悠揚,對雪遲來說是不是太絕情了?弦歌垂下眼眸,的確,他們的確需要好好聊聊,“那麽,你想聊什麽?”

“沒想過。”符雪遲單手托著腦袋,心情霎時轉好,“隨便,我隻想和你說說話。”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以後,也許就沒機會了。”

弦歌猛然抬頭,苦笑一聲,“你猜到什麽了?”

“雖然我不春歡淩悠揚,可他鐵了心要做的事一般都能做成。”符雪遲抹了抹額頭上的水漬,“我不夠了解他,可是,弦歌,我足夠了解你。你現在的眼神,說明你去意已決。”

弦歌低笑,伸手做了個遮掩的動作,“看來,為了防止你偷窺我的秘密,我不應該讓你看我的眼睛。”

“那不行。”符雪遲也笑了,傾身把她的手拉下來,深深注視,“如果看不見你的眼睛,我的眼睛長著也沒什麽用了。”

弦歌呆呆地望著他,距離這麽近,符雪遲頭發上的水滴都滴落在她身上了。

“不要這麽沒有防備地看我。”符雪遲主動遮住她的眼睛,苦笑不堪,“你在考驗我的意誌力嗎?”

“雪遲,如果真的這麽難受,你可以試著忘了我。”弦歌輕啟雙唇,“如果我已經變成你的負擔,那麽,你就把負擔卸下來,看到你不開心,我也不會開心,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地生活。”

符雪遲不說話,緩緩坐下身來,側過腦袋用手撐著,“我們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樣的呢?”他的目光一片清明,“弦歌,你在嫁給淩悠揚之前,確實是喜歡著我的吧?如果那個時候皇上給你我指婚,你會拒絕嗎?”

弦歌沉默,想了想,搖頭,“不會。”

“嗬嗬,看來是我太溫吞了,是我親手放棄了大好的機會。”符雪遲自嘲道,“這件事情足夠我後悔一輩子。”

弦歌輕聲道:“雪遲,這次的指婚,你會拒絕嗎?”

“嗬嗬,你讓我怎麽拒絕?難道要我跟皇上說‘不’,要我跟別人說不想迎娶符弦歌?”符雪遲的聲音像利器摩擦,糾葛難耐,沉重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天知道,我夢想這件事想得都快發瘋了,你卻要我親口拒絕?”

弦歌道:“你不拒絕,那就由我去。”

“看皇上的態度,無論你怎麽說他也不會答應的,今天在禦書房的時候你的意思表示得已經夠明顯了,皇上還是一意孤行。”符雪遲道,“弦歌,從小到大,我沒有求過你什麽,現在,滿足我一個願望把。”

弦歌盯住他,“什麽?”

“我想看你穿著嫁衣的模樣。”上一次看到,是她出嫁極東國的時候,好看,很好看,卻好看得讓他心疼,“我想看你為我而穿嫁衣的模樣。”

符雪遲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緊緊握住,抬眸,眸中光芒大盛。

弦歌回視他,張嘴,無法說一個“不”字。

楊嘯一人在寢宮批閱奏折,他交代下去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門外傳來聲響,太監似乎在阻攔什麽人進來,楊嘯抬頭,這個時候回來的人隻有一個。

“進來吧。”

弦歌跨步而入,風姿卓越,“參見皇上。”

“太傅來找朕是為了什麽?”楊嘯淡淡道。

“皇上說過,如果微臣想去地牢見悠揚,就要讓皇上陪著一起去。”弦歌的聲音生疏而禮貌,“微臣現在就想見他。”

“哦?”楊嘯挑高音調,“這麽晚了還見?”

弦歌沉默不語,可態度很堅決。

“朕記得你今天剛從牢裏出來,馬上就要去見?太傅,你們有這麽分不開嗎?”

弦歌抬眸,“如果微臣說是,皇上會再把微臣關回去嗎?”

“嗬嗬,怎麽會?朕還等著喝太傅的喜酒恩。”楊嘯笑著站起來,“太傅是想去牢裏喝淩悠揚分享即將大婚的喜悅吧?好,朕就隨你走一趟。”

弦歌低頭,“多謝皇上。”

一走進地牢,就感覺道陰暗壓抑,牢門打開的時候,一陣陰風從身邊穿過,除了稀薄的月光,牢房裏幾乎沒有光亮。弦歌跟在楊嘯身後,後麵還有兩個獄卒拿著火把跟從。弦歌走了以後,送進來的膳食就差勁很多,按照淩悠揚挑剔的味覺,是一口也吃不下的。

淩悠揚寧可餓死也不吃這樣的食物,當然,也許等到真正快餓死的時候他就不這麽想了,午膳晚膳都沒吃的結果,就是他有氣無力地靠在牆壁上,看到有人進來也僅僅是無精打采地翻番眼皮,繼續睡自己的。

楊嘯沒有說話,笑眯眯地俯視淩悠揚,腦袋稍微向後一側,“太傅,有什麽要說的就快點說,朕還想早點兒回去批閱奏折呢。”

弦歌上前一步,輕喚:“悠揚。”

“你白天剛出去吧?”淩悠揚睜開一隻眼睛,嘴角勾起,“有這麽想我嗎?”

看來還是很有精神的嘛,弦歌笑笑,轉頭對獄卒道:“來人,端點兒好吃的上來,即使我不在,膳食也要喝以前一樣水準。”然後探尋地看楊嘯一眼,“皇上,這點兒小小的要求應該沒有問題吧?”

楊嘯笑道:“就按太傅的意思辦吧。”

弦歌沉默了很久,楊嘯終於等的不耐煩了,“太傅,你不說什麽嗎?”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點兒也沉不住氣,淩悠揚油飯翻眼皮,看楊嘯得意萬分的表情就知道他們今天是來打擊他的,哼哼,明明知道對方的意圖他若還是上當,就真是辜負自己的智慧了。

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都送上來了,淩悠揚拿起筷子,總算有看得上眼的食物了,筷子上夾著一口菜,還沒送進嘴裏,卻聽到弦歌的聲音:“悠揚,皇上將我指婚給雪遲。”

淩悠揚的動作就這麽停下來了,眼前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在他眼裏頓時如同垃圾一般,很好,姓楊的小鬼,算你狠!

“弦歌,你好歹等我吃完飯再說吧。”他抬眸,“你存心讓我吃不下飯嗎?”

“三天後的婚禮,我隻是進來告訴你。”弦歌掃他一眼,“悠揚,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淩悠揚意興闌珊地放下筷子,明知道對方是故意來惹他的,他偏偏還是跳下坑,心情頓時一片黑暗,三天後,不知道三天後他安排的救援萊布來得及。腦中所有的神經都加速運動,淩悠揚忽然展顏一笑,“三天?”

弦歌也跟著笑了,“恩,有問題嗎?”

淩悠揚心情很好地夾著菜肴往嘴裏送,順便挑釁地看了楊嘯一眼,然後對弦歌承諾道:“等我!”

“等你從這裏逃出去?”楊嘯看他的笑容極不順眼。

“楊家小子,你覺得我能從這裏出去嗎?”淩悠揚反問,還好心道:“你身為這個國家的皇帝,多少得對自己的監獄有點兒信心,不是嗎?”

楊嘯捏緊拳頭,臉上還是不動神色。

“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那是不對的,我說我能逃出去,你立刻就慌神戒備,嘖嘖,這樣一點兒也沒有皇上的氣度。”淩悠揚繼續火上澆油,“也許我隻是在刷你玩呢?”

“哼!”楊嘯不屑地瞪他一眼,“朕懶得在這裏喝階下囚廢話,太傅,走了。”

弦歌對淩悠揚笑笑,然後跟著楊嘯走出去,跨出兩步,由聽到淩悠揚的聲音:“別忘了,等我。”

弦歌掩嘴而笑,回眸眨眼,“知道了。”

楊嘯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他本來向看看淩悠揚焦急痛苦的模樣,竟然反而被那個階下囚嘲笑,在看看太傅和他的互動,更讓楊嘯覺得心情低落。

符雪遲永遠也無法忘記,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孩子麵帶羞澀地問他:“雪遲,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麵頰微紅,雙手被在身後扭捏來扭捏去,大眼睛眨啊眨,“告訴我好不好?”

很可愛,很漂亮。符雪遲當年就這麽覺得了,弦歌同他一起學武,他時常認為她沒有女孩子該有的樣兒,可是,看到這樣的弦歌,符雪遲心頭怦然一動,頓時就生了逗弄的念頭,故作老成道:“為什麽要告訴你?”

“說出來又不會少塊肉。”

“被你知道還得了?”符雪遲心頭雀躍,臉上卻故作老成,“何況,大丈夫事業未成,怎能輕言情愛?”

弦歌笑臉一沉,“你以為你多大啊?小心以後變成三伯那樣的老光棍!”

符雪遲斥道:“弦歌,你怎麽能這麽說義父?”

“那裏說錯了?當著他的麵我也敢說!老光棍!老光棍!”弦歌雙手在嘴巴旁邊做出喇叭狀,大聲道:“雪遲這個笨蛋!以後也娶不到老婆!”

符雪遲當時年少臉皮薄,臉上騰地一下就紅透了,連忙上去捂住她的嘴,“不要亂說話。”她嘴唇紅紅軟軟的,手心一陣炙熱的感覺,符雪遲低頭看見她微紅的麵龐,明亮的眼睛,雙手頓時像碰到火一樣鬆開。

正是少年多情的年紀,他隱約知道青樓女人之類的事情,心中浮想聯翩,卻絕對不敢將心裏所想說出來,符雪遲尷尬道:“不要亂說話。”

弦歌臉上少了他手掌上的溫度,嘴唇碰到符雪遲手心的繭子,正讓她心跳加速,那個笨蛋卻馬上把手拿開。她目光惋惜,嘴硬道:“我哪裏亂說話了?”

符雪遲皺眉道:“你剛才明明會說了。”

“我說什麽了?”涼他也沒有重複一遍的勇氣,弦歌大搖大擺地問他,眉頭一挑,“我剛才有說什麽嗎?”

符雪遲欲言又止,他知道弦歌在想什麽,眯眼道:“你說我以後將孤身一人。”

“哈哈,我有這麽說嗎?遲雪你的耳朵出問題了。”弦歌耍賴,“我剛才好像不是這麽說的吧?”

“差不多”符雪遲恍然不覺,一不小心踏入她的陷阱,“你說我以後娶不到老婆。”

“哈哈,雪遲你才幾歲啊,已經開始想女人的事了?”弦歌不客氣地嘲笑,“還說什麽‘大丈夫事業未成,怎能輕言情愛’。騙鬼去吧!”她學著他的語氣道。

符雪遲站在原地盯著她看,慢慢蹲下身子,麵無表情。弦歌看來又有點兒於心不忍,是不是玩笑開過頭了?試探地靠近,“喂喂,生氣了?”

雪遲從地上抓起一把雪,直接朝弦歌臉上仍去。趁她眯眼的時候,又迅速在地上撿起一根枯枝,劍士平掃,攻向弦歌。弦歌的眼睛一時之間雖然看不太清楚,可雙腳一蹬,一個漂亮的翻滾躍到符雪遲身後,厚著臉皮笑眯眯地纏住他的手臂,“喲,惱羞成怒了?行了,我跟你賠不是還不成嗎?”

符雪遲憤憤不平,“每次都跟我道歉,你以為道歉我就不會生氣了?”

弦歌還是笑眯眯的,腦袋在他手臂上蹭啊蹭,“道歉總比不道歉好吧?”

符雪遲不說話,別開腦袋。

“雪遲,”弦歌又輕輕喚他一聲,黑色玻璃般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你究竟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

符雪遲腳步一滯,耳朵也紅了,再次邁開步子的時候速度加快了許多,直直往前走,“練武去了,義父都在叫我們了。”

又是一年大雪紛飛時。

岐陽嚐城的城主符昌霖剛剛故去,下葬的時候弦歌隻去匆匆看一眼,淡淡的一眼,然後麵無表情地離開。無論身後有什麽人在叫也無動於衷。

符雪遲跑遍整個院子也沒有找到她,基本上把符家的宅邸都翻遍依舊一無所獲,他想了一會兒,轉身向邊關城牆跑去,踏著積雪向上走,一步一步地階梯,走到頂上,看見那個熟悉地身影站在風雪之中,黑色長發隨風飄揚,她的眼神如死水一般。

“大家都在找你。”符雪遲緩緩靠近她,“現在還能見最後一麵,你真的不去看看?過了今天,過了現在,你就永遠見不到了。”

弦歌一言不發,瘦弱地身軀微微顫抖。

符雪遲把手搭在她肩上,勸道:“現在不去,你會後悔地。”

“現在去地話,我會懦弱的。”弦歌地聲線很冷很冷,像是要拚命抑製什麽。

“對所有人來說,也許我死了會更好吧?祁陽城需要的是爹,雀南國需要的是爹,百姓也好,官員也罷,他們需要的全是爹。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替爹去死的,至少我死了的話,就沒有這麽多人難過了。雪遲,如果沒有我,爹就不會這麽早死。”

符雪遲搭在她肩上的手僵了僵,“你哪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弦歌,你去休息一下……”

“稀奇古怪?”弦歌嘴角勾起詭異的弧度,“很多人都這麽想,隻是他們沒有說出來罷了。他們都在笑我,身上流的明明不是符家人的血,居然還厚顏無恥地自稱符弦歌。”

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鋪直敘,可符雪遲卻聽得膽戰心驚,“你這樣的想法,時想罷身邊地每個人都假想成敵人嗎?”

弦歌突然沉默下來,“我……”她垂眸,睫毛一顫一顫的,“我隻是在害怕。爹死了,符家沒有人會維護我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多少人想要這個位置,卻讓我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小女孩繼任城主一職,也許那一天,我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符雪遲閉上眼,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收緊,“有我在。”

弦歌笑了笑,笑得很古怪。她轉過身,凝視他的眼眸,“雪遲,你告訴我,我以後是不是隻剩下一個人了?”

“你有整個祁陽城,這裏所有的百姓都在陪伴你。”符雪遲一字一頓,“還有我。”

弦歌轉身俯視全城,如此富饒如此美麗的一個城池,為什麽要交到她手上?爹,你真的認為我可以做好嗎?如果你這麽認為,那麽傾盡全力我也會做給你看!她抬頭仰望無邊無際的蒼穹,白色的雪花一片一片地漫天飄落。

“雪遲,等人都走光了,我想在好好看爹一眼。”弦歌深深望著他,“你陪我一起去。”

“好”

苦澀在弦歌嘴角劃開,濃的讓人心痛。她努力地微笑,伸出手,“以後要叫我符城主。”

“符城主這個稱呼,以後多的是人叫你。”符雪遲將自己的手掌覆蓋其上,緊緊握住,“我還是叫你弦歌。”

符雪遲站起身,腦中下定了什麽決定,匆匆忙忙向外走去。腦中想清楚了,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剛走出後院,就看到弦歌推門出來。他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弦歌的手臂,“我們出去一趟。”

“啊?”弦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出去幹嘛?”

“出去逛街,吃飯。”符雪遲回頭,臉上絲毫沒有玩笑之色,“現在出去。”

弦歌地眼睛徒然瞪大,忍不住伸出手摸他的額頭,“你沒發燒吧?”雪遲要去逛街?老天要下紅雨了嗎?

符雪遲停下腳步,又拉著她向馬廄走去,“好,我們一人騎一匹”

京都夜市喧囂擁擠,可不會令人生厭。四周是星星點點地燈火,還有各處可見的商販弦歌和符雪遲站得遠遠的,有不少百姓出來逛夜市,他們一個騎一匹馬,這樣走過去實在惹人注目。

符雪遲僵立著,前進不是後退也不是。弦歌牽著愛馬雷霆,斜視他一眼,“還逛不逛?”

“當然。”符雪遲深深呼吸,“我可沒有打道回府的打算。”

這家夥今晚的興致怎麽這麽高?喝酒了嗎?可看上去又不像。

“牽著馬進去嗎?還是先把馬匹放在一邊?”問到這裏,弦歌又起疑,“說起來,我們為什麽要騎馬出來?逛夜市不需要騎馬吧?”

“待會兒我想帶你去其他地方。”符雪遲牽著馬往前走,“我們牽馬往前走吧,找個寬敞地方停一下。”

京都寸土寸金,哪裏會有寬敞的地方?弦歌唉聲歎氣,牽著興奮不已地雷霆往前走,正好看到前麵有個小麵攤,攤子上麵的白布蓬已被熏得發黑,攤主是個年過花甲地老頭子。她拉著符雪遲就往那裏走,“我們就在這裏吃麵吧。”

“這裏?”符雪遲疑惑道。“你不是一向對吃很講究的嗎?”

“嗬嗬,偶爾也要嚐試一下。悠揚絕對不會在這種地方吃麵,所以,我得抓緊時間……”說到這裏,弦歌驟然隻住聲音,回眸向符雪遲望去,她興奮地神色暗藏著慌張,“我……我……”

符雪遲靜靜的望著她,微微一笑,跨步向那麵攤走去,“好,我們就在這裏吃,我陪你一起吃。”他拉著她往前走,手上越捏越緊,“他不陪你,就由我來陪你。”

“老板,來兩碗牛肉麵!”

攤子裏已經坐了不少人,每個人都吃得熱火朝天。那老頭燒麵速度很快,馬上就端來兩碗牛肉麵。弦歌和符雪遲牽著馬進來,兩匹馬一看就是名種。尋常百姓或許沒有足夠的眼力,可光看這兩人氣宇不凡,衣著光鮮,也知道他們來頭不小。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身上。

弦歌從剛才說錯話開始就沉默著,直到老板把牛肉麵端上來,她也沒有說一句話。符雪遲大口大口地吃麵,一會兒,就吃了大半碗,他轉頭去看弦歌,問道:“你不吃嗎?”

弦歌將麵條纏繞在筷子上,吃得很慢,“吃不下。”

“是你說要來吃麵地吧?”符雪遲皺眉,“怎麽吃這麽少?”

弦歌抬眸怔怔地看著他。雪遲……她低下頭,再次抬頭的時候突然一笑,臉上表情鮮活了許多,“被這麽多人盯著看,吃不下去。”

果真,四周的客人都在看看他兩。

“算了算了,誰讓我長得漂亮,被人看也是無奈。”弦歌嬉皮笑臉的,一下子來了精神,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麵,一口氣吃了精光。吃完擦擦嘴,她扭頭看看符雪遲目瞪口呆的模樣,撲哧一笑,“走了”

符雪遲扔下幾個銅板,拉著弦歌向外走去。兩人穿過大街小巷,在人煙稀少的地方,黑黝黝的一片,符雪遲翻身上馬,“走,我們往郊外去。”

兩匹駿馬揚起一地塵埃,以他們二人的騎術,不多時,他們就來到了郊外。月光波瀾起伏,淡淡的銀色灑在一片綠色之上,折射出旖旎的風光。四周樹木不多,偶爾的幾顆全是百年老樹,其他是一地的雜草,半人高的雜草,像海洋一樣連綿不絕。

“你在京城的樣子和在祁陽城的樣子很不一樣。”符雪遲伸了一個懶腰,仰望星空,“我還記得上一回陪你在祁陽城閑逛的情景,就是你來京都的前一晚,你下定決心要除掉陸務惜。那個時候,你在祁陽城快活多了。”

“嗯。”弦歌傻笑,“祁陽城就是我的家,在家裏的時候自然放鬆。”

“你在祁陽城的大道上走,連尋常百姓都認識你。”符雪遲凝視她,“可是在京都卻決然不同。”

“嗬嗬,在祁陽城吃飯我可以賴賬,在京都就不行了。”弦歌聳聳肩,目光中流露出懷念的情緒,“以城之主和聶政王還是不一樣的。祁陽城的城主可以混吃混喝,城裏的人都會縱容我。可是在京都,我是聶政王,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個國家,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吧?”

“說得也有道理,苦了你了。”符雪遲嬉笑著拍拍她,“依著你散漫的性子還要裝出嚴肅的樣子,裝得不累嗎?”

弦歌苦笑,摸摸鼻子,“我有像你說的那麽散漫嗎?”

符雪遲淡淡一笑,像是微風在湖麵吹出的漣漪,淡淡的一圈一圈,然後就散開了,看不見摸不著。

“不過,自從你從極冬國回來,自從淩悠揚廢後,你的確變得不快樂了。攝政王的莊嚴不全是偽裝,弦歌,你的的確確笑不出來了,是不是?”

弦歌笑容一僵,抬眸向他望去,幾不可見地點頭,“那段時間,我的確是快樂不起來,活得很壓抑。”

符雪遲一臉了然的表情,“現在,他回來了?”他仔仔細細觀察她的神情。

弦歌沒說話,側身而立,對著他微笑。

“弦歌,你在等他嗎?”符雪遲神色自然,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

弦歌沉默,想了想,點頭。

“還有三天,他趕得及嗎?”

“不論趕不趕得及都是這樣。”弦歌道,“他既然讓我等,總是會來的吧。”

“如果不來呢?”符雪遲刨根問底,“不來的話,你就不走了?”

弦歌凝視他,然後搖頭,“雪遲,你也不想有一個逃婚的妻子吧?所以,你還是拒絕吧。雀南國第一將軍的顏麵,你真的不要了嗎?這件事情會在你以後的人生裏揮之不去,甚至成為大家的笑柄。”

符雪遲不在意她的話,自顧自問下去:“你有辦法逃出皇上的層層守衛嗎?”

弦歌望著他,也不再多說。

“需要我幫你嗎?”輕輕的一句話,仿如雷鳴般震響在她耳旁。弦歌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然後悲哀地笑了,“雪遲,你這性子該改一改了,否則以後真的會孤寡一生了。”

“嗯,反正你以前就這樣說過我。”符雪遲苦笑,一臉認命的模樣。他長長吐一口氣,這樣的夜色,也許是他最後一次和她一起觀看了,真可惜,“弦歌,我想對你說的話,還是你當年出嫁的那句話——”他笑了,輕輕地,“你一定要幸福。”

弦歌,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可惜,隻道是年少。

大紅燈籠高高掛,雕欄玉砌,高貴奢華。皇宮中是一片喜慶氣氛。

這一樁婚事是惠誠帝親自指婚,女方是雀難國赫赫有名的攝政王,男方是馳騁沙場的名將符雪遲,這樣的婚姻怎能不令人激動?

時辰還沒到,客人就已經紛紛入場。楊嘯坐在上座,滿臉笑容。所有人都靜候那對佳人入場。

黑亮的長發綰成端莊的淩雲髻,朝陽五鳳掛珠釵頓添幾分殊麗,峨眉淡掃,櫻唇輕點,仿若白玉般無暇的麵容上籠著一層朦朧紅暈。煙霞般的大紅嫁衣底襯上繡著翩然欲飛的展翅鳳凰,目若秋波,笑如春曉。

胭脂滿目美人醉,今宵魂夢知何處。

符雪遲睜大眼睛,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移動。如此裝束是為他而穿,死亦無憾。他等了這麽久,終於看到弦歌為他穿起嫁衣的模樣。這幅畫麵,足以讓他回味終生。

“現在要去大堂嗎?”符雪遲定定地望著她,輕聲說話,生怕驚動這一番美麗,“或者,你打算現在逃跑?”

“現在走的話會給你和符家添麻煩的,至少要到皇上麵前說清楚。”而且,淩某人說要她等他,她若是獨自跑了就不好了,弦歌苦笑一聲,“雖然以後走也會給你添上不少的麻煩……”

“那是我自己的選擇,無需你掛心。”符雪遲微笑著伸出手,“弦歌,我們去大堂吧。”

弦歌把手搭上,嬌媚一笑,“新郎親自迎接新娘,史無前例。”

“這一段路,我想牽著你的手走一遍。”符雪遲牽住她向外走去,手上不知不覺就用上了勁兒,“就隻有我們兩個人走的路。”

弦歌心頭微微一疼,跟隨他的身影,“雪遲,還有紅蓋頭……”

符雪遲腳步一滯,閉上眼,“不用。”他回頭抬頭,輕輕掬起她的下頜,指腹在她麵前輕輕一劃,“蓋上蓋頭我就看不到你了,我想多看你一會兒。”

弦歌沉默點頭,一步一步向大堂走去。

沒有紅蓋頭沒有長輩的婚禮,新浪直接就牽著新娘走進來,這樣的一樁婚禮倒真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四周座無虛席,在看到弦歌和符雪遲入場之後,頓時站起身致敬。很多人感到吃驚,可皇上在場,當事人又是這樣的身份,因此沒有一人敢私下議論。楊嘯坐在最上位,麵帶笑容看著一切,兩人行禮道:“皇上。”

“免禮。今日是太傅和符將軍的大好日子,兩位不必拘禮。”楊嘯難掩興奮,“你們才是今天的主角,朕不過是來湊湊熱鬧。”

參加婚禮的人紛紛鼓掌,掌聲回**,繚繞在耳邊揮之不去。

多麽希望時間停止在這一刻,符雪遲心中的防線在此刻坍塌。如果他可以自私一點兒,如果他現在強行和弦歌拜堂,是不是將會是另一番結果?

“雪遲……”弦歌牽著他的手稍稍一鬆,眼角餘光望著他,明顯是有話要說。

符雪遲苦笑,心中一片清明,終歸隻能是想想罷了。

周圍的賓客恍然不覺,依舊在不斷地鼓掌。距離他們最近的楊嘯卻暗暗差距這其中的暗湧,可惜,不等他開口,就有人喧賓奪主了。

“這麽多人鼓掌,是在歡迎我嗎?”淩悠揚穿著一身落魄的衣服,在此之前他曾偷溜進好幾個宮殿想找件襯景的衣服。在這場表演上總得穿得風度翩翩才是吧?最好是瞬間就能把新郎的風采給壓下去!可惜,皇宮裏沒什麽男人衣服,隻有太監衣服和小皇帝的衣服,不論哪一種他都不能穿。於是,淩悠揚隻能非常鬱悶地穿著髒兮兮的衣服,勉強找了個地方洗澡,這才差強人意地趕到現場。

淩悠揚安排的救援還沒到,可他絕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弦歌嫁給別人!在婚禮上強走新郎倒是蠻有趣的,淩悠揚等著這一天戒備最鬆懈的時候溜出地牢。其實,以他撬鎖的能力早就能從那鬼地方出來了,不過,再大的麻煩是怎麽逃出皇宮。

淩悠揚逃出來後伺機埋伏在角落裏,一直等待最能出風頭的那一刻。

果然,此言一出,全場震驚,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淩悠揚身上,頓時一片騷亂。

“淩——悠——揚!”楊嘯咬牙切齒,立即下令,“來人,把他拿下!”

“咦?極冬國和雀南國不是友邦關係嗎?”淩悠揚裝成天真無知的模樣,一步一步走向弦歌,“把我抓起來,惠誠帝是想破壞彼此的友好?”

見鬼的友好!楊嘯怒目,看到身邊的侍衛居然真的停下動作,頓時更為惱恨,“朕的命令沒聽到嗎?還不快拿下!”

“住手!”弦歌扯下鳳冠霞帔,一個閃身就站在淩悠揚身旁。此時她身上隻著一件單衣,黑色長發在夜風中飄揚,“所有人都不許對他動手!”

淩悠揚笑容燦爛,受傷變戲法一樣出現一件普通衣服,和他身上那件極為相似,溫柔體貼地披在弦歌身上,“娘子,別著涼了。”

楊嘯冷哼,“朕若是沒有記錯,你早就休了太傅吧?如今還稱什麽娘子!”

淩悠揚笑道:“再娶一次不就得了?”

“你以為雀南國的攝政王是你想娶就娶想休就休的?”楊嘯的瞳孔之中毫無感情可言,再次下令,“侍衛!給朕拿下!”

弦歌苦笑,以隻有兩人可聽見的音量輕聲道:“悠揚,你所謂的等你就是指這樣?”

“我以前就說了,在婚禮上搶新娘很對我胃口。”淩悠揚在她耳旁輕聲道,“而且,難道你能違逆楊嘯的意思?你以為你可以做什麽?”

“那你現在又可以做什麽?”

“至少在大庭廣眾之下,楊嘯會收斂點兒。”

收斂?弦歌好笑道:“他不照樣派人拿下你?”

“眾目睽睽,他拿下之後也不敢做什麽。”淩悠揚仍在嘴硬。

弦歌無力道,“挺你的意思,是打算再到地牢裏走一遭了?”

“當然不!自然可以逃出去!你就好好看為夫的表現吧。”淩悠揚臉上顯現出自信,側過腦袋在弦歌臉頰上偷香一口,“對了,剛才就想對你說了,你今天很漂亮!”

看著淩悠揚旁若無人的姿態,楊嘯惱火得臉都紅了,侍衛已經逼近他們兩人。可一個是雀南國的攝政王,侍衛是肯定不敢下手的;另一個是極冬國的皇帝,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符雪遲靜靜在旁看著,目光追隨著弦歌的一舉一動,鬧鍾的思緒漫天亂飛。終於,他從身邊侍衛受傷隨便搶過來一把劍,邁著沉重的步子向弦歌和淩悠揚走去。弦歌,讓我送你最後一份大禮!

“退下!讓我來!”符雪遲一身大紅衣衫,紅得觸目驚心。他手上拿著劍,直直地指向淩悠揚,嘴裏的話卻是向楊嘯說的:“皇上,這件事情請讓臣親自來辦。”

“……好吧”楊嘯應諾。

淩悠揚挑眉,手上的長劍繞著手腕轉幾圈,笑道:“符雪遲,說起來,我還沒有和你交過手。”

符雪遲的笑容冷冷的,“那你今天就有機會了。”

劍氣激**,震得周圍的人都離得遠遠的。符雪遲的攻勢迅猛有力,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實打實的。淩悠揚則不同,狡詐奸猾的個性在他的劍招上也體現得淋漓盡致。符雪遲欺身上前,靠近距離後將聲音壓低成一條線,密密實實地傳到淩悠揚耳朵裏:“你快點兒往後退,和弦歌一起往外退。”

淩悠揚緩緩抬眸,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待會兒我會放鬆攻勢,你們趁機向外走,我會盡量攔住皇上。”

淩悠揚倏然一笑,“不用。”他將弦歌拉至身邊,兩人瞬間後退幾米,與他和其他人拉開一段距離。淩悠揚先是朝著符雪遲笑了笑,好意他心領,不過,他若在此承了符雪遲的情,他心裏會很不舒服。

弦歌不急不躁地道:“接下來怎麽辦?”

“本來我是想手下留情的,能順利從這裏出去不傷害任何人當然最好,不過,現在有點兒麻煩。”淩悠揚在她眼前攤開手掌,掌心出現一顆圓圓的黑黑的東西。

弦歌眨眼,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麽?”

淩悠揚神色散漫,將那顆圓圓的黑黑的東西高舉頭頂,“我那個不肖兒子其他姑且不論,他研製出來的這種火藥倒是惹了不少麻煩。”頓了頓,他刻意而惡毒地微笑:“諸位,你們都聽說這件事了吧?”

楊嘯倏然瞪大眼,所有人齊齊後退一步。

“弦歌不喜歡我傷害這裏的人,我也無意殺人。”淩悠揚拿著那顆小丸子似的東西在手上拋了接,接了拋,這種火藥跟以往的不同,穩定性極強,可以長途運輸。“諸位,想要命的話就往後退,我數十下。”

楊嘯的牙齒都快咬斷了。信還是不信?他不敢不信!

“十,九,八,七,六……”淩悠揚得意揚揚地數著數,拉著弦歌向外走去,態度囂張得無法無天。

“一”字一出口,他手中的火藥往後一扔,火光滿天,毀掉了整座禦花園。

淩悠揚也詫異地挑眉,不錯嘛,他還故意挑了最小的一顆,居然就有這種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