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

弦歌一步一步地走,跨過敵軍陣營,走到歧陽城的軍隊麵前,走到雪遲麵前,抬眸微微一笑。符雪遲將她一把拉上馬背,坐在自己身前,輕聲詢問,“你確定?”你確定要這麽處理這件事?你確定要放冷立一馬?

弦歌頷首,“我確定。”

“他們真的放了所有的俘虜?我路上怎麽沒遇到?”

“哦,他們今晚剛從密道逃出去。”

“逃?”符雪遲敏感地抓住這個字,眯了眯眼,“不是冷立放的?”

“唉,”弦歌苦笑著揉揉腦袋,“雪遲你就別計較了,就這麽想打仗?”

身後的軍隊連聲歡呼,高喊歡迎城主,馬匹們都有些**。在符雪遲身旁的副官林因有些憤憤不平,“城主,為什麽要放過他們?他們,他們那些人……”

“林因,”弦歌的神情轉為嚴肅,盯住他的眼,“如果現在真的開戰,你能確保所有兄弟都能全身而退嗎?軍人有血性固然是好事,可你也替你在家的妻子想一想!”

林因諾諾低下頭,“城主教訓的是。”

“行了行了,在這地方心情都會變差,我們快點回城吧。”

歧陽城的幾千官兵在符雪遲的指揮下整齊地向正南方策馬奔騰而去,灰塵滾滾揚起,仿佛是半夜時的一場迷茫大霧,讓人睜不開眼。

冷立在原地站立片刻,麵無表情地出神,無聲歎氣,他很快也命令眾人散開回去休息。

夜晚又一次地寂靜下來。

“殿下,屬下現在就回京去辦您吩咐的事。”皇甫下跪請安。

淩悠揚將帳子掀開一個小角,隨意揮手,“去吧。”看著皇甫容的身影瞬間消失在眼前,他笑得漫不經心,如藍天中飄過的一朵懶散白雲,喃喃自語的口氣像丟失了一件玩具,“怎麽辦,好象有點舍不得啊……”

夜幕中的星星一眨一眨地閃,萬籟無聲。

弦歌坐在馬上,懶懶地靠在符雪遲身上,仿佛沒長骨頭一樣,絲毫沒之前的一城之主的樣子,她打個哈欠,伸手指道,“往這邊,我記得密道的出口是在那個方向。”

符雪遲按她指示的方向前進,神色輕鬆許多。

“雪遲,我這麽擔心你的生死,你倒好,絲毫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眼裏,這麽短的時間居然又趕回來?還讓這麽多人陪你一起趕,沒睡過覺沒吃過飯吧?”

“哈哈,城主有所不知,將軍回來的時候黑著一張臉,我還沒見過將軍這麽可怕的樣子。為了帶兵出來,他還和符三爺吵了一架,吵架聲大到整座城池都能聽……”林因笑嘻嘻地插嘴。

“林因,閉嘴。”

弦歌笑著斜睨符雪遲一眼,轉頭麵向林因,“你小子就誇張吧,還整座城都聽到呢!”

“真的,真的,雖然符三爺一直都壓著,但城主你們被抓的事情其實早就傳開了,全城上下都擔心地不得了,歧陽城裏的百姓飯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得了得了,以前沒看出你小子這麽狗腿,拍馬奉承都成精了啊。”弦歌掩嘴而笑。

“我說的是實話啊。”林因委屈道,“城主啊,怎麽說我都比你大,你經常‘你小子你小子’地喊,上次被我媳婦兒聽到,被嘲笑了老半天呢。”

“哈哈,等你兒子生出來了,我還想讓你兒子聽聽呢。”

“別講話了,小心咬到舌頭。”符雪遲聽著他們毫無意義可言的對話忍不住搖頭。

眾人又前進了一長段距離,位置已經很靠近歧陽城了。弦歌向四周仔細觀察一遍,揮手喝“停”。她飛快地跳下馬,在雜草叢裏摸索尋找,在好幾塊地上都跳了幾下。忽然,她揚眉一笑,“找到了!”

士兵們立刻把密道的洞口打開,弦歌第一個把腦袋湊近,“李平——聽得到嗎?”

“聽到了!”不一會兒,地道裏就傳來了回答。弦歌把耳朵伏在地麵,喜悅地聽到大隊人馬行走奔跑的聲音。她興奮地跳起來,“雪遲,他們來了來了!”

衣杉破敗的士兵們從地道裏一個一個地爬出來,眾人頓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弦歌看到其中一個士兵把古湘玲給扶出來,迎上她已經清醒的眼,笑道,“你醒了?”

古湘玲無奈地笑道,“你下手真重。”

“我下手重怪誰?還不是你牛脾氣。”弦歌一把扶過她,仿佛叛徒的事從未發生過。她扶著古湘玲一步一步走向符雪遲,直接把湘玲扔過去,“給,你的馬術最好,讓湘玲坐你的馬。”

符雪遲雙手接過古湘玲,抬眸靜靜望著弦歌,直看到她有些心虛地把目光移開。他不動聲色,動作輕柔地把古湘玲扶上馬。“沒事吧?”

古湘玲身體一顫,拚命忍住要滴下的淚水,“沒事。”和其他人比起來,她什麽事也沒有。弦歌啊弦歌,到這個時候你還要幫我,到這個時候你還要把雪遲讓給我。

“你向來穩重,這次混入軍隊幹什麽?”

“……”古湘玲沉默片刻,輕聲道,“我隻是想和你們在一起。”

弦歌遠遠地望他們一眼,然後站到林因麵前,雙手叉腰,笑得狡猾萬分,“林副官,我接下來可要靠你了。”

林因額頭冷汗驟生,“當然,當然。”

明月當空,眾人一起返回歧陽城。這次的意外雖有很多人不幸被擄,但無一人死亡。

歧陽城的城門在半夜被打開。

守城的官兵看到眾人把城主和其他兄弟給帶回來,臉上興奮得全是喜色,忍不住大聲嚷嚷。弦歌坐在馬背上,笑意滿麵地衝他們招手。

城門打開的聲音,馬蹄奔騰的聲音,城裏的很多百姓都從**醒來,家家戶戶的燈都點亮了,大部分人興奮地站在家門口向他們的城主歡呼,仿佛軍隊打了勝仗凱旋歸來的樣子。

弦歌一路招搖地向自己的府邸行進,嘴裏低喃,“到底是我治理的城池,看看,像過節日一樣。”頓了頓,她回頭朝林因不懷好意地笑笑,然後一把推他下馬,“明天再把馬還你,我今天騎它回府,你就走著回家吧。”

林因欲哭無淚,隻能點頭。

隊伍解散,弦歌駕著馬騎到符雪遲身旁,開口道,“雪遲,湘玲身體很弱,你載著她騎慢點,我先回府了。”說完,既不看他們二人的神色,也不等他們回答她就跨下一用力,“駕”的一聲,馬蹄奔騰前進。

符家的府邸曆史悠久,作為雀南國的大家族的確頗有氣派。黃瓦紅柱,重簷疊頂,厚實尊華。院落門闋層層推進,次序井然。亭台樓榭精巧華美,階梯邊都植有不同高低的樹木或灌木。院子裏滿是青石鋪成的石階,池塘碧水清波。

符霜霖坐在雕花大椅上,可才坐一會兒又蠢蠢欲動,堅毅的臉上隱現焦急之色,擺放在腿上手毫無節奏地焦急拍打,坐一會兒站起來,站一會兒又不耐地坐下。他不住地歎氣,目光透過窗戶望出去,卻什麽也沒看到,他索性又站立起身,在房間來回不斷地踱步。

弦歌回到府邸後立刻就往符霜霖的書房跑去,才一進門,就看到這火暴三伯正睜著一雙可怕的眼睛狠狠瞪著自己,怒喝一聲,“你還有臉回來!符家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

唉,就知道回來肯定會挨罵。她也有夠犯賤,還主動送上門來讓人罵。弦歌笑笑,懶散地打哈欠,“三伯,有什麽要罵的就快點罵,現在已經很晚很晚了,我還想回房去睡覺。”連續兩個“很晚”再加上她那個生動的哈欠,弦歌覺得自己已經深切地表達了疲憊。

還敢這麽跟他說話?符霜霖怒目一瞪,下手動作極快無比,“啪”的一個巴掌,聲音回**在整個書房中。“你這是什麽態度?”

臉上立刻產生刺痛感,丫的,在冷立那邊要挨打,回到這裏還得挨一巴掌。弦歌悶悶地想,三伯都這把年紀了怎麽動作還這麽快?難不成她這輩子都得生活在暴力之下?她揉揉臉蛋,自動自發地越過他,坦然坐在那張雕花大椅上,“符三爺,有問題的不是我的態度,而是您老的態度。我好歹也是一城之主,你看看你,居然敢對城主動手,果然沒有尊卑之分。”

符霜霖的怒火頓時燒得更盛,狠狠捏緊自己的拳頭,用盡所有的理智才沒繼續動手。他重重捶一下桌子,茶水濺飛。“你以為你闖得禍還不夠多?雪遲為了救你出來居然擅自調派軍隊,你知道後果麽?”

“哈哈,還是三伯書房裏的茶水最香,連點心都比我那裏精致些。”弦歌替自己倒了杯茶,輕抿一口,又拿了兩顆花生米彈進嘴中。突然意識到身旁還站著一個盛怒的老頭,她笑嘻嘻地轉頭,“三伯不用如此傷心,雖然雪遲是你養大教大的,可他犯下這種錯誤你也不必太過自責。”

“滾!”這小兔崽子非得氣死他才甘心,符霜霖又重重地捶一下書桌,桌角被震起來,一隻茶杯摔到地上,乓鐺摔破。

弦歌眨眨眼,不是吧,今天這麽容易就過關了?“三伯,你這是在暗示我可以回房睡覺去了?哈哈,雖然現在晚了點,那我就……”

“你他媽給我閉嘴!”符霜霖簡直想親手掐死她,他怒氣衝衝地站在弦歌麵前,麵色被氣得通紅,伸手顫顫得指著她,“你做過什麽自己心裏清楚,別以為我猜不到你在想什麽!符弦歌,我問你,這次被虜難道你不是你的預謀?雪遲他傻傻地什麽也不懷疑,那不是因為他笨,是因為他相信你他喜歡你,所以什麽都不去懷疑!符弦歌,你究竟想做什麽給我說清楚!別害整個歧陽城陪你一起遭殃!要不是因為當年大哥的堅持,你以為我會容你到現在?”

弦歌定定的望著他,收斂起順便的態度,目光認真。忽然,她咧嘴一笑,“三伯,我一直以為你差不多到老糊塗的年紀了,沒想到還這麽精明。”她垂下眼眸,嘴角微微勾起,從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拖任何人下水。”

“好,好,你的事情我也不敢管,現在我們談談另一件事。”符霜霖的語氣緩和起來,隔著一張小茶幾坐在弦歌旁邊,目光緊緊抓住她的神情變化。“府裏有奸細的事情你應該查到了吧?”

弦歌身體一滯,很快掩飾過這份不自然,她繼續談笑風生,“這事我也會辦好,不勞三伯操心。”

哼哼,這死丫頭終於被他抓住弱點了。符霜霖的臉上顯現出笑容,一腳搭到另一腳上,“你勞師動眾玩出這麽大一個局,還在冷立那瘋子手下吃了不少苦頭。怎麽?奸細的事情你又不想說了?泄露情報的人應該是古湘玲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今天,我就要你在這裏表個態?你究竟打算怎麽做?”

弦歌斜睨他一眼,站立起身。“我會把她逐出歧陽城,還請三伯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符霜霖摸著胡子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弦歌,你這麽心慈手軟可不是城主的做派。大哥以前沒教過你?禍患要盡早根除!”說罷,他做出一個“斬殺”的手勢。

弦歌垂眸,“爹隻教過我要以德服人。”

“哈哈,符弦歌,你在講笑話啊?當年你初登城主之位時多少人反對?你給他們下馬威的時候那叫一個狠,你那時候想過以德服人沒?”

弦歌低頭不語,沉思片刻,她兩步走到符霜霖麵前,彎腰抱拳,語氣恭謹,“希望三伯手下留情,放湘玲一條生路。”

唔,感覺不錯,很久不見這丫頭這麽恭敬的樣子了。從小就知道跟他頂嘴打架,現在這麽垂頭順目的樣子說實話還真有點不習慣。不過,哈哈,看著她這模樣心情都好多了。“你是城主,你的權限比我大,你若有能耐自然能防著我對她動手。不過,身為長輩我要提醒你一句,總有一天你不要後悔現在做出的決定。”

弦歌不語,瞥他一眼,抿唇道,“那我就先回房了。”

“滾吧滾吧,看著你就礙眼。”

弦歌走出書房,走到門邊時突然停住了腳步,她扶在門樞上,並未回頭,縹緲的聲音繚繞於屋中,“三伯,如果我這次逃不出來,你會采取什麽應對?”

“廢話,當然是扶持雪遲登上城主之位。”

嗬嗬,果然。弦歌回頭一笑,“說句實話,正是因為有你三伯坐鎮歧陽城,我才敢到處胡來啊。”

“滾,找什麽借口!”一道茶杯擲地的破碎聲。

涼風襲麵,黑發**漾在一片夜幕之中。池邊的梅花散發出陣陣清香,醉人心扉。弦歌走在院子裏,望著黑暗中的湖麵靜靜發呆,嘴角微微笑著。

“又吵架了?”

“嗬嗬,我和他哪天不吵才不正常吧?”弦歌回頭望去,對著站在陰影裏的符雪遲璀璨一笑,“湘玲已經睡下了?”

“嗯。”符雪遲手中拿著兩小盞酒壺,刷的一聲,酒壺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扔到弦歌手中。他拔開蓋子,遠遠一致敬,“歡迎你回來。”

弦歌仰頭一口,擦擦嘴巴,笑得自然愜意。“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