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晚,窗外風在呼呼地吹,挺拔的樹木在窗戶上投射成影,像一大團烏雲在搖晃顫抖。月光順著門縫偷偷溜進來,冰涼中帶有詭異。

弦歌睡在**,眼睛舒愜地闔著,睡相甜美。白皙的雙手淩亂地伸出被褥之外,腦袋深深陷入枕頭之中。

木門“吱”的應聲而開,一道瘦弱的身影進入房中,緩緩靠近躺在**的弦歌。

弦歌夢囈幾句,翻了個身繼續睡。

那道黑色的人影靜靜地望著她,一動不動,目光中有哀傷悲戚。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黑影緩緩蹲下身,淚水湧出眼眶,她咬住雙唇想拚命忍住卻是徒勞,壓得極低極低的咽嗚之聲,如同小動物臨終前的嘶鳴。

“唉。”弦歌長長一聲歎氣,眼睛依舊閉著,感覺到對方的驚嚇,她坐起身斜倚在床頭,苦笑不已,“如果你打算一個一個去告別還是算了,雪遲可不會像我這樣裝睡。”湘玲一進門她就發現了,還想看看她會做什麽事,“我又沒死。你不必看著我就哭,感覺怪怪的。”

古湘玲淚眼迷夢地望著她,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每次都非得讓我哭不成哭笑不成笑。”

“嗬嗬,”弦歌輕笑,挑眉道,“雪遲明明說你已經睡下了,怎麽?這麽快就醒了?”

“嗯,我在裝睡,雪遲看我躺下就出去了。”

“哈哈,雪遲這麽蠢啊?真睡假睡都看不出來?”

“……雪遲不蠢。”古湘玲將頰邊的淚水擦去,溫柔地笑笑,“每次你裝睡,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弦歌一怔,微微撇開腦袋,“現在說這個幹……”

“弦歌,我認輸,我實在贏不了那男人。”古湘玲的笑容中有些苦澀,“何況,隻要我還站在義父那邊,我和他就永遠不可能。”

符雪遲可以很溫柔地對她笑;在她受傷的時候,他會焦急地扶起她然後細心治療;如果她被人殺了,雪遲一定會替她報仇;她若鬱悶無聊想找人陪酒,他也必是舍命陪君子;可是,若她問一句“你愛我嗎?”雪遲的答案卻不會有半分猶豫。

他的心全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從小到大,向來如此。隻是她古湘玲不甘心不服輸,同樣一起長大同樣一直陪著他,為什麽結果卻是兩樣。她也喜歡弦歌,她也把弦歌當朋友,可是,隻有雪遲她不想讓。其實,她連讓的資格也沒有,一直在謙讓的人都是弦歌,弦歌一直在把雪遲讓給他。

弦歌淡然的目光突然轉為尖銳,寒芒一閃,她逼視古湘玲,“你還想站在陸務惜那邊?他都快自身難保了!我救你出來不是為了讓你在接下來的事情上去送死!”

古湘玲嬌美的臉龐上**出恍惚的笑容,她沒有回答弦歌的問題,牛頭不對馬嘴,“弦歌,我把他還給你。如果你是因為我的原因才拒絕他,那就不用了。縱使有緣畢竟無份,看到你們在一起我不會有半點怨言。”頓了頓,她自嘲地笑笑,“輸給你便罷了,若看到雪遲最終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恐怕我就接受不了。”

弦歌深深望她一眼,“我一直把雪遲當哥哥。”

“嗬嗬,別騙我,雪遲看不出來不代表我看不出來。弦歌,你小時候看他的眼神可不是看哥哥的眼神,既崇拜又仰慕,你是喜歡他的。”

“……對啊,我喜歡他,即使現在也是喜歡。”弦歌笑笑,“可僅僅是喜歡。或許以前有過那麽一點點的萌芽,可是,有些感情會隨著時間一起消失。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也說了那隻是小時候。湘玲,我和雪遲是不可能的,關於這點我已經跟他說明白了,你就別熱心當紅娘了。”

“歧陽城裏很多人都看好你們這一對……你要雪遲怎麽辦?”

“那是他們的看法,不是我的。至於雪遲,他比你想象中堅強,他也不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他遲早有一天會找一個他喜歡並且也喜歡他的女人……”

“他隻是在你麵前逞強!”古湘玲忍不住大喝,情急道,“雪遲喜歡你,他愛你,他從來都不願意你為難。比如這次,那地道的事情他明明就有懷疑,可你不說他就不問。他為了救你甚至在沒有皇命的情況下動用軍隊,皇上若認真追究起來,他一輩子就完了!你拒絕了他,他又怎麽會苦苦糾纏?他擔心自己的癡情會給你帶來負擔,他擔心自己的追求會讓你煩惱會讓你討厭!每次麵對你的事情他就患得患失。弦歌,真的,我一直都看著他,看得我一點一點地喪失信心,看得我不得不罷手!”

弦歌沉默,她的眸光直直盯住古湘玲,“你的意思是要妄顧我的想法強迫我和他在一起?你想插手的究竟是我的感情還是雪遲的感情?”

“我隻是希望,”古湘玲的聲音輕如炊煙,眨眼就飄散在空氣中,“你能給他一次機會。”

弦歌長長一歎,轉移話題,“臨走之前你還這麽多話,湘鈴,我之前說的你有聽進去嗎?別再回到陸務惜身邊了,那是死路。”

“……你一定要和丞相作對嗎?”古湘鈴淚眼婆娑。

弦歌怒猛地一皺眉,怒目而瞪,“湘玲,你別得寸進尺!陸務惜的事情我絕不會妥協!”

“你再如何不想承認,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你身上流著他的血。”

“你以為我想流他的血?這是我符弦歌此生最大的恥辱!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身上的血都放光了!”弦歌情緒激動,“虎毒尚不食子,他那種人稱得上是父親?我符弦歌的父親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隻有符昌霖!”

“義父他,其實很苦。他是真的真的很愛你娘,他明知道這是一個錯誤,他還是愛上了自己的親妹妹。他的心中充滿罪惡感……”

“放屁!”弦歌忍不住罵人,打斷她的話,“我娘是被他強奸的,他強奸還有理了?難不成是我娘的錯?還是我的錯?”

“我隻是……隻是不想看到你們敵對。你們之間任何一個人受傷了我都會難過。”古湘玲怔怔地望著她,目光悠遠寧靜,“你回去以後會勸義父放手,若義父同意和平相處,弦歌,你可以退一步嗎?”

“不可能。”她和陸務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弦歌,若真如此厭惡他,你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他而冠上弑父的罪名。”古湘玲目光懇切,語氣卑微,“我求你,義父沒有你想象中這麽糟糕。”

弦歌悲哀地望著她,“陸務惜那混蛋究竟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

“我求你。”古湘玲眼中滿是氤氳之氣,從未如此懦弱從未如此痛苦。顫抖的聲音像寒風中即將跌落的枯葉。她定定望著弦歌,然後跪下來,磕頭,一磕頭,二磕頭……弦歌急忙從**跳下把她扶起來,眼神痛苦又生氣,“湘玲,你這是在逼我!”

古湘玲的淚水順著麵頰淌下來,聲聲泣泣,哽咽道,“我求你,弦歌,我求求你!”

弦歌閉上眼,扶著她的手快要發顫,放棄?可能嗎?“不可能,我再說一遍,不可能。”她盯住古湘玲,看著她額上血跡,強迫自己開口說話,“但是,如果,他願意辭官遠離廟堂,他可以不再出現在我眼前,他可以不再針對歧陽城。那麽,我可以不殺他。湘玲,這是我最大的讓步。”

古湘玲勉強扯出微笑,伸手擦擦弦歌在眼眶中徘徊的淚水,“謝謝,還有,對不起。”

“行了行了。”弦歌甩開她的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紙拿起筆,“你這樣出去士兵不會開城門的,我替你寫一張手諭。”

“嗯。”

一筆一字,從沒覺得寫字這樣艱難,忽然看到有水滴到紙張上,墨都被熏開了。弦歌的手微微一頓,“要哭也別對著這紙哭,字化開了怎麽辦?”

“嗯。”

弦歌心中大亂,一鼓作氣寫完手諭,一把塞到古湘玲手上,“滾吧滾吧,要滾回哪裏隨你的便,即使我叫你別靠近陸務惜你也不會聽。”她抬頭望進她的眼,“雖然我會盯住三伯的舉動,可你還是要小心。”

“嗯。”

灑在身上的月光突然覺得冰冷起來,寂寞的顏色,離別的聲音。兩個人默契得都沒有說道別的言語,隻是靜靜地對望。

然後,關門。

然後,再見。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弦歌的兩隻眼睛全是黑眼圈。要睡也睡不著,這年頭,果真風水輪流轉,她以前可從來不知道失眠二字怎麽寫。其實,主要是昨晚睡太晚了,弦歌抬頭望著刺眼的陽光,拿手遮了遮,嘿,天氣還不錯。

耳中敏銳地聽見劍器的撞擊聲,弦歌循聲而去,果不其然,看到三伯正和雪遲在比劍。叮叮咚咚的劍擊聲,聽起來是很好聽,場麵也挺壯觀的,兩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弦歌讚許地點頭,唉,三伯老當益壯啊,看來昨天被他扇巴掌並不是因為自己反應慢。想到這裏,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扇的臉頰。

“哼,你在暗示什麽?”看她站在旁邊,符雪遲和符霜霖都停下動作,符霜霖冷冷瞥她一眼,嘴角的笑意也是冷冷的。“想我再打你一巴掌?”

弦歌眨眼,笑容輕巧,“一大早就火氣這麽大?三伯你整天像個小孩子一樣地挑釁我,不覺得幼稚嗎?”

放屁!到底是誰在挑釁誰!符霜霖氣得胡子快要豎起來,故作冷靜地嘲諷道,“昨晚你房間鬧出那麽大的聲音,看來古湘玲那叛徒已經走了?”

弦歌臉色一變,靜靜地望著他,神色不怒自威,“三伯,你當著雪遲的麵胡說什麽?”

符霜霖摸摸胡子,純粹以激怒她為樂,笑道,“怎麽?這事還說不來?或者是我說錯了?古湘玲是叛徒是個秘密?真可惜,我已經跟雪遲說過了?”

弦歌的眼眸微微眯起,忽然感覺到肩膀上一熱,雪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低沉地**漾,“我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