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哥,距離你說的那個啥子安,還有多久呢?”

“彩鳳,還早呢,咱們今兒晚上找個地兒歇息一晚上,再走上個三四天怕是就要到了。

咋地了?是咱弟弟受不了顛不?讓他們再忍一忍吧?”

這是大鵬車外用腳走著走的顧崢與大篷車內的彩鳳一家子老幼之間的對話。

這種對話自從他們與青眉與白蓮分開之後,就會時不時的發生一次。

顧崢知道,這是彩鳳舍不得她剛才交到的幾位同齡的朋友呢。

但是,世間就是如此的無奈,有心想要獨立的為自己活上一把的白蓮和青眉是絕對不會再依附著他這個年紀最小的師弟而活了。

因為這兩位曾經照顧過顧崢長大的女人,知曉了自家師弟已經找到了他最需要照顧的家人。

她們兩個人才是應該將戲班子繼續撐起來的漂泊人啊。

所以,悲傷的彩鳳才會覺得隻剩下自己一家子的旅途是那麽的難熬。

難熬到她必須聽到自己最喜歡的顧崢哥的聲音時,才能平靜上幾分。

“嘎啦啦!”

“嘎啦啦!”

隨著夜幕逐漸的降臨,他們身處的小路也變的霧蒙蒙了起來。

負責前方探路的張老爹帶著一頭汗珠就回趕了過來。

“前麵有個村子,顧崢啊,你說要不要在那個地方待一宿呢?”

“俺咋看著有些慌呢?”

看到連手上有兩把架勢的張老爹都是這般的反應,顧崢不由的警惕了幾分:“前麵這是怎麽了?你跟我說說?”

張老爹接過大篷車中彩鳳他娘遞過來的漢巾子,在頭上胡亂的擦了一把,就跟顧崢說到:“村裏太靜了,雞叫狗叫都有,就是連個出門的人都沒有。”

“難道說村子中沒有人?這是碰上鬼子屠村了?”

“不是?”張老爹搖了搖頭:“所以才奇怪呢,村子裏有人,俺是敲了院門子才給俺開的門。”

“聽說是外村的借宿,倒是沒說啥,但是他們家說了,若是想要借宿就必須要按照村子中的規矩來。”

“入了村子之後,就不許亂竄,隻能夠在他們安排的地方待著。”

“說是村內最裏頭的一個土地廟,專門供外鄉人落腳的。”

聽著沒什麽問題啊,那有什麽不妥的?

顧崢覺得張老爹這種從東三省那個亂窩子當中趟出來的人,那種擔憂一定不是無的放矢的。

可是他再抬頭看看這天,看看這一車已經接近了對方地盤的老幼之人,也隻能咬牙先過去瞅瞅,免得給自己找更多的不自在了。

“那咱們小心點,進村的時候把路記上,若是真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咱們就趕緊外撤。”

說完,顧崢就與張老爹使了一個眼色,兩個人心有靈犀的就往大車的車板底下看了過去。

那裏有郭言在他們離開北平的時候送給他們的防身的武器。

兩把鋸了木頭杆的99式步槍。

子彈放在各自的兜裏,若是有個好歹的,這就是他們衝出來的底氣了。

“嘎啦啦!”

“嘎啦啦!”

兩頭小騾子一起拉著的大篷車走的十分的穩健。

而一直在注意觀察著左右的顧崢,卻發現這個村落中的人對於外鄉人的到來表現的過於好奇了。

他們每經過村子中的一處房屋或是院落,那其中就會有或是出現在門口,或是隱藏在房屋內的窺探人的身影。

跟著師傅從小就東奔西走的顧崢,已經習慣於從各種眼神之中去辨別人們對於他的善惡。

令人奇怪的是,顧崢從他們的眼神之中隻感受到了審視,監控,卻不曾感受到對方的憎惡或是其他的惡意。

也許,是因為這個村落太過於封閉?外鄉人很少過來留宿?

不應該啊?

這裏其實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麽的不重要。

因為在他們前行過來的途中,現打聽過了。

有一段從太原開往北平的鐵路線正好會擦著這個不為人知的小村落而過呢。

當初在興建的時候,這個村落因為人員不多的緣故,並沒有讓探測的人員發現。

等到發現了之後,也不足夠讓上邊的人引起過多的重視了。

等等?

不被人重視的小村落,那麽就說明了這個村落之中的人是相當的少的。

但是現在,從他們入村開始,這村落之中的每一處房屋之中都住滿了人家。

這種人口數的村莊,在長期經曆戰亂的這個年代,簡直是太過於少見了啊。

除非……

想到這裏的顧崢就將眉頭皺了起來,直到他與張老爹將拉著行李以及家中的老幼的大篷車護到這個村落正中央的小廟門前的時候,顧崢才利用搬卸行李的空檔,在張老爹的耳邊小心的提醒了一句:“小心。”

而他們一行人推開廟門,簡單的將內裏打掃了一下,顧崢在確認門口沒有留下什麽哨子或是眼線了之後,才將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土地廟的土地像前,把他剛才看到的給大家簡單的說了一下。

“這些人應該不是土匪。”

“因為這個村子很幹淨,普通的農戶人家養的雞還在,留在村口處相當於預警的狗也在。”

“地麵上沒有屠殺,焚燒,甚至是打鬥的痕跡。”

“農家人的炊煙,飄散的也很正常。”

“若不是人數上最少多了百來號的人,在村落之中穿梭的足跡太過於密集的話,可能我都無法察覺這個村子之中的不對之處。”

“而且張老爹,你發現沒?那些腳印最密集的方向,正好在咱們的東麵,也就是我所知的鐵道線的方向。”

“這應該不是目前還占領著太原的日軍還有二狗子的軍隊,因為他們若是想要做什麽話,不會偷偷摸摸的。”

“這也不是什麽胡亂湊起來劫火車的土匪,因為若是他們是匪的話,在咱們剛進村口的時候,就會被一並收拾了。”

“你說,我們是不是碰上什麽專業的隊伍了?”

“國民抗日軍?不,不像,他們的身上不帶那種痞氣。”

說到這裏的顧崢就摸了摸自己就算是風餐露宿,也是白皙俊秀的臉龐,他從這些人的臉上看不出來一絲的冒犯之意。

那麽現在擺在他們麵前的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那就是以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作為根據地的紅色抗日武裝隊伍。

他們是帶著任務而來,卻不會為了任務而濫殺無辜。

很好,安全有了保障,隻要自己一行人足夠的安靜和配合,說不定在他們成功的完成任務之後,還能搭上一班順風車,與他們一同轉移呢。

於是,在顧崢一番有理有據的分析下,張老爹連同彩鳳一行人就踏踏實實的蹲在土地廟之中,等待著村落之中那些行動有序的人們的後續。

他們在經曆過了那麽的風風雨雨之後,對於再大的未知,也可以做到坦然了。

“劈啪!”

土地廟之中的篝火燃燒的挺旺,顧崢從大篷車的包袱之中掏出幾個黃米麵和苞穀碴子混在一起鞣製成的冷窩頭,交到彩鳳的手中,用提前削製好的木枝一叉,就能在火苗的正上方,劈裏啪啦的烤製出入口時應該有的溫度了。

一股能夠安撫人心的食物的味道飄散出來的時候,趴在土地廟門口負責盯梢的幾個暗哨,才算是放下幾分心來,無論是從言談舉止和行為動作上來看,顧崢這一行人也沒有太多出格的地方了。

這個濕乎乎,月上枝頭,他們也應該依照原有的安排,前往他們應該去的地方支援了。

這個任務是那麽的事關重大,每少一個人,都有可能造成計劃之中的漏洞的。

就在土地廟之中的人們將手中的窩頭啃的一幹二淨,簡單的披著身上稍微厚重的棉襖,迷迷糊糊的進入到夢鄉的時候。

“砰!”

一聲巨大的爆炸音,就在村落遙遠的外圍響了起來。

警醒的負責守夜的張老爹,當即就將彩鳳和顧崢一行人給敲了起來。

就在他們迷迷糊糊的一臉茫然的看向張老爹的時候,“砰!”一聲更加巨大的聲音就從同一個地方再一次的傳遞了過來。

“是炸藥?”

此時的顧崢瞬間就瞪起了眼睛,他將身上披著的外套往臂膀上一裹,一推門就來到了土地廟的門外。

在望向爆炸響起的方位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距離這個村落並不算遙遠的著火點。

那裏,正砰砰砰的不停的傳來各種屬於交火中的聲音。

而顧崢看到了門外是這種景象了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返回到土地廟之中,朝著彩鳳以及張老爹一行人大吼了一聲:“快,收拾行李,全部放到大篷車上!我們都來門口等著!”

兵荒馬亂的,這個小村落無論那行人成沒成事兒,都不是就留之地了。

可當顧崢他們七手八腳的收拾妥當的時候,卻發現村落之中的那些真正的原住民,此時卻是拎著各家的行李,麵露不舍的聚集在了村落中的最東頭。

這大概是因為對於家鄉的眷戀,才讓他們等到這個時候才決定離開。

因為鬧出來如此之大的動靜,讓這群村人們知道,這個村落再也不會是無人注意到的小村莊了。

看著那一件件的行李物品,收拾的是如此的妥當,肯定是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也許是這些早早過來踩點的隊伍們的勸說,也許是一個亂世之中的小人物們的智慧,無論是哪一種,都足夠讓人感到難過了。

就在顧崢他們默默的走到這行人的身後,一言不發,卻被同樣沉默的村民們給接受的時候,一陣十分急促的腳步聲,就從火光和爆炸聲響起的位置傳了回來。

“呼呼呼呼!”

“快!鄉親們,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都聽我的指揮,朝著西北方向前進。”

“三班還是滿員的編製嗎?”

“是!連長!”

“好的,你們負責在前方做偵查和保護的任務,護送鄉親們往根據地所在區域轉移!”

“無論發生什麽,都要以鄉親們的安全為己任,知道了嗎?”

聽到這個命令,挺身衝到鄉親們最前方的一個年輕的如同顧崢一樣的小夥子,就將胸脯一聽,高聲的承接下了自己連長的命令:“是!保證完成任務!!”

說完,就帶著兩個最機靈的小夥子衝到了最前方的小路之上,而剩下的七個人則是積極主動的混入到了鄉親們之間,幫著拿行李,順便掩護和輔助,腳下不停的就朝著西北的方向而去。

而那個下達了命令的人,卻是不多駐留,轉身就衝向了隊伍的後方,那裏還有小股焦灼的敵軍,順著他們留下的蹤跡就追擊了過來,他有必要留下來前線指揮,讓他的隊伍,能夠順利的撤退。

顧崢他們一行人,在鄉親們的裹挾之下行得並不快,曾經被人追擊過的張老爹,對於現況表示了足夠的擔憂。

“咱們這樣行嗎?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被人追上了吧?”

而這種好話不靈壞話靈的擔憂,立馬就變成了現實。

在他們還沒踏上安全的小路的時候,那批負責斷後的隊伍就已經追上了轉移人的腳步。

“你們怎麽還在這裏?”

看著這群不到最緊要的關頭怎麽都舍不得離開的鄉親們,連長隻感到一陣的頭疼。

通過他們各種迷惑的手法,轉移了大多數追擊部隊的腳步,可還是無法避免一小股隊伍的緊追不舍。

為了鄉親們的安全著想,行不快的他們隻能就地隱蔽起來。

而他們必須要將這個難搞的尾巴悄無聲息的處理掉,才能在天亮前離開追擊的範圍,抵達到附近相對安全的抗戰區域。

想到這裏的連長朝著最前方打頭的三班隊伍一揮手,就將所有的兵力調集到了後方,打算在那個地勢極其複雜的岔路口處,提前布置好埋伏。

而就在戰士們的隊伍成功的匯合到一處的時候,他們卻發現,自己的隊伍後邊竟是墜上了兩個不安分的小尾巴。

“你們做什麽來了,趕緊回去藏好!”

就在連長氣急敗壞的命令中,顧崢卻跟張老爹一起從後背處抽出了他們原本隱藏在大篷車底下的長槍。

“這位長官,讓我們加入狙擊的隊伍吧,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

“我們有槍,也殺過日本人的!”

隻是短短的兩句話,就驚到了帶頭的李連長。

在顧崢他們一隊人老的老小的小的進入到村莊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隊在城裏得罪了或是活不下去的人家。

誰成想,他們離開的緣由竟是為了這個。

看著他們手中的漢陽造,再瞧瞧拿到槍之後截然不同的精氣神,這連長的臉色就變得好看多了。

“那你們會聽我的指揮嗎?你知道我們是啥子個隊伍就冒冒然的幫忙?”

而顧崢卻是回的肯定:“大概是知道的長官。

不瞞您說,我們前行的目的地就是我心目之中的聖地,就是西北的根據地,紅色發起的源頭所在呢。”

“路上碰到了你們這隊做大事兒的隊伍,這還不叫做緣分嗎?”

聽到顧崢這麽說,就連李連長都莫名的亢奮了起來:“你們要去延安?!”

“是的!那是我們心之所向的地方!!”

隻需要一句話,這位李連長就信了。

在這個動**的歲月之中,有無數與顧崢有著同樣的理想的人,都會義無反顧的踏上尋求紅色的道路。

而這種懷揣著敬仰的人,心存著理想的人,對於革命的向往是最堅定的。

讓他們兩個幫忙,也算是這朝聖的旅途之中的一場激動人心的考驗了。

於是,李連長點了點頭,指了一處隱蔽地點,就為顧崢與張老爹指派了任務。

“你們在這裏補槍,將我們封鎖線上的漏網之魚一個不拉的消滅掉。這個任務你們能不能做到?”

二話不說就跳到溝中的顧崢,對著李連長就行了一個並不算標準的軍禮:“保證完成任務!!”

這一晚上,這位滿心都是殺敵的顧崢,度過了一個讓他激動不已的小型的遭遇戰。

雖然他與待在後方的張老爹放槍的機會不多,卻是實實在在的目睹了他們狙擊敵人的真容。

通過與那些穿著正規日軍軍裝的敵人的交鋒,顧崢終於知道了,那天晚上的爆炸是為了什麽以及八路軍們到底幹了什麽。

那個從小村落旁途徑的火車成功的被早早埋伏在周圍的八路軍隊伍給炸了一個七零八落。

坐在那輛專列上的人日本天皇裕仁的外甥鈴木川三郎少將,竟然被從另外一個方向撤離的八路軍大部隊給生擒了。

作為疑惑敵人的三路人馬之中的一隊,顧崢所在的隊伍,也為這場轟轟烈烈的勝利貢獻了自己的力量。

顧崢覺得,這場戰役,這個榮耀,要比他成為北平城內的第一角,還要來的振奮。

太陽升起,凱旋的隊伍看到了他們即將榮歸的故裏。

在經過了那麽長時間的跋涉之後,那迎風招展的紅旗,那精神颯爽的哨兵,都讓對此陌生之極的顧崢心潮澎湃。

……

延安到了,新生活的開始到了。

……

“顧崢同誌?顧崢同誌在嗎?”

這是顧崢來到根據地的第一個晚上,因為根據地的條件有限,新來的投奔者,革命者以及周邊的鄉親們必須要到附近駐軍給安排的宿舍之中暫時安置下來。

待到這邊的審核通過,他們就會被整個根據地的軍民所接納了。

再按照各自的所長,安排上適合他們的職位。

因為顧崢這一行人,來自於一個家庭,奔著自願的原則,這裏的隊長就將他們一家五口給安排在了一間最大的房屋之中。

屋子是土坯搭建的,當中壘了一張簡易的土炕。

若是不計較太多的話,五個人擠一擠還是能夠睡得下的。

除了這一張最大的炕頭之外,再就是一張有些瘸了腿的方桌,兩把木頭疙瘩草草劈成的小凳子,以及一個不知道用什麽木頭製成,自帶紅褐漆色的三腳架。

架子上放置著一個坑坑窪窪的銅盆,架子下掛著一條破了三個洞的毛巾。

光是看這裏的條件就能看到根據地之中的艱苦。

八年的抗戰光陰,根據地的人民與根據地的軍隊一起扛過了最為艱難的歲月。

現如今還是情況有所好轉的體現呢,怕是前兩年的日子要比現在更苦上幾分。

看到這種光景,張老爹不由的歎了一口氣。

而苦慣了的彩鳳,卻隻想著顧崢是不是能夠適應這個空****又粗糙的環境了。

“顧大哥,我給你尋的新帕子,人家剛送來的熱水,你擦把臉成不?”

看彩鳳一臉的心疼,顧崢反倒是笑了,他先是給一旁的張老爹將熱水倒上,遞上前去,轉頭才朝著自己的小媳婦說到:“已經很好了,你也莫要講究啊。”

“你忘記了,我可是苦過的孩子呢,想當初我拉黃包車的時候,你怎麽就不覺得我委屈呢?”

說的彩鳳有些羞惱,像是回憶起了最為甜蜜的時光一般,對著顧崢嗔了一眼回到:“那哪能一樣呢,那時候的你見天的帶著一頂破帽子,也不跟俺們家來往。”

“成天天不亮就悶聲不坑的出門,等到星星都掛起來的時候,才回得家中。”

“那時候,俺跟你說句話的工夫都沒有,哪裏知道,哪裏知道……”

說到這裏的彩鳳就紅透了,熟極了,她將已經燙的冒氣兒的毛巾輕輕的往顧崢因為趕路而衝了一層的臉上擦去。

在晃晃悠悠的燭火之下,將那張被遮蔽了風華的臉龐給擦了出來。

現在的顧崢,身上依然是破衣遮體,但是再破的裝扮也無法遮擋住他那張俊秀異常的臉蛋。

這麽多日的逃亡路上,風沙侵襲,竟不曾為這張臉平添一分的滄桑。

就連彩鳳這種多數都避讓在大篷車之中的女子,臉上的顏色都黃了三分。

隻有顧崢的這張臉,仿佛是老天爺天賜的一般,白的讓人怎麽都晃不開眼睛。

“呼,真好啊!”

明明擦完了臉蛋,彩鳳卻是怎麽都舍不得放手。

被自家的小媳婦就這麽占著便宜的顧崢,正感受著對方的溫情的時候,原本半掩著的房門外,卻傳來了“噹噹噹”的敲門之聲。

“張老爹一家睡了沒?”

就這一聲招呼,讓彩鳳瞬間就放開了顧崢的臉,她捂著滾燙的臉頰以極快的速度退到了床邊,像是犯了什麽錯誤一般的,將自己縮到了角落之中。

而這個時候的顧崢卻是輕笑了起來,在與張老爹對視了一眼之後,就齊刷刷的對外麵的人進行了回應:“沒睡的呢,請進吧。”

應著這聲,推門而來的竟是帶著他們一路突圍趕回來的李連長,在他的身後還有一個剪著齊耳短發,穿著一身灰色軍裝的女同誌。

待到兩個人都邁進屋內的時候,早已經揚起了笑容的李連長就將身後的人讓到了明麵上,朝著顧崢一家人介紹到:“小顧啊,這是根據地的胡幹事,專門管軍區駐紮地周圍的百姓們的生活與思想覺悟的。”

“我把前幾天突圍轉移的事情跟上級匯報了一下,對於你們一家子做出的貢獻也特意的說了一句。”

“上級領導聽到了你們的情況,十分的感謝,這不,作為對根據地建設以及駐軍行動有過幫助的積極人士,我們也應該給予方便。”

“胡幹事聽說了你們一家的情況之後,覺得可以提前做一下背景的審核,若是沒有問題的話,咱們也盡早的安排你們今後的工作與生活啊。”

“我可是說了,你跟你的公爹,嶽父?那可是敢打敢殺的真漢子。”

“我們根據地的軍隊,正需要像你們一樣有能力的人的加入啊!!”

這李連長果然是自帶話癆屬性,等到他嘰裏呱啦的朝著身後的胡幹事自說自話了這麽一番,這才朝著今晚的正主的方向瞧去。

這一瞅可不要緊,他一個糙老爺們跟胡幹事這個女同誌一樣,盯著燈底下的顧崢是怎麽都挪不開眼了。

瞪得已經習慣了與底下的票友保持一定距離的顧崢,都不由的咳嗽了兩下。

“咳咳,李連長?李連長你怎麽了?”

讓這位略有些失態的李連長一下子就從怔愣之中回過神來,老臉騰的一下就紅成了一個瀑布。

“那啥,沒啥,我剛才說到哪裏了,讓胡幹事給你們做一個身份審核,等確認通過了,就你們安排工作。”

“你看中不?”

這話說的有些過於客氣了啊,老李?

一旁的胡幹事都被這種羞臊的話給搞得跟著不好意思了起來。

她在李連長的身後扯了扯,將對方扯到了自己身後了之後,就將手中的鋼筆帽摘了下來,那個已經打了卷的筆記本翻了開來。

“顧同誌,張同誌,我來的目的呢李連長已經基本介紹過了。”

“時候也不早了,咱們早做早休息?”

“那麽你們就從各自的基本情況來介紹一下吧……”

……

等到顧崢將他與張老爹的來曆原原本本的說完了之後,就看到情感過於豐沛的胡幹事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

“小顧同誌,你們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啊!!”

“你說,你怎麽就讓你的師姐們就這麽離開了呢?兩個女人家在這個亂世之中是多麽的不容易啊!”

“若是跟著你一起來到了咱們根據地,一定會成為咱們抗日宣傳隊的隊員呢。”

“哎?顧崢,對啊,你可以來我們的宣傳隊伍啊,你本身就是北平梨園行內的名角,華國數一數二的小生與反串的唱將,沒有什麽比宣傳隊更加適合你的地方了啊。”

“至於張老爹,您這一身的好功夫,跟著李連長上前線才是糟踐了呢。”

“我們對於新兵的培養以及地方民間武裝的培訓正處於摸索的階段,你這一身的功夫,隻有教授給更多的人,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啊!”

聽到這裏李連長就急了,他也顧不得原本對於胡幹事的那點小心思了,在革命工作麵前,是沒有男女之分的。

急眼的李連長梗著脖子做著最後的掙紮:“我說胡幹事,你怎麽能這樣呢?他們兩個可都是一等一的好兵呢,放在戰場上也能發揮作用的。”

但是已經習慣了將人員放到最合適的地方,本就是分管人事的胡幹事能聽李連長的咧咧?

她隻是矜持的將耳邊的碎發往耳後一別,“啪”的一下將筆記本給合了起來:“我們兩個人都不是領導,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實際分析。”

“等我將兩個人的資料提交上去,組織上會根據具體的情況,給予最合適的安排了。”

“現在呢,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說到這裏的胡幹事轉頭卻是對張老爹一家笑了:“你們早點休息,我們呢就不打攪了。”

“等到北平方麵的聯絡員,確認了你們的身份,在根據地的居民證以及工作安排,自然就下發到你們的手中了。”

“這段時間不要著急,在宿舍附近隨便的逛逛,讓接待員給你們講講根據地的新風貌,更深刻的了解這裏的政策,為今後的正式融入做更多的準備吧。”

說完,這胡幹事那是相當的幹脆,一轉身推著李連長就離開了這個並不算大的屋子。

可不能再待下去了。

對麵的顧先生,說的話八成是沒錯的。

她一個女人隻不過與顧先生對了幾次眼,都要被這一身的風華給醉溺在其中了。

若是顧先生真的站在了戲台之上,若想人癡迷瘋狂,怕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了。

詢問的工作就這樣高效的結束了,等待身份審核的時間也並不漫長。

兩天過後,兩張來自於北平,刊登過顧崢的報道的報紙,就被放到了根據地審核外來人員的辦公桌上。

當中一篇詳細的描述了顧先生出演的貴妃醉酒一出戲的萬人空巷,一票難求的景象,上還配了一張顧崢裝扮的最為整齊的戲劇畫報作為陪襯。

讓審核之人隻一眼,就被晃的目眩神迷。

波光流轉間,風華絕代。

舉手投足間,全是風流。

看得他不由的開始幻想,心中難耐,隻想看一出屬於顧先生的一出戲了。

待到他粗粗吸了幾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之後,再看第二篇報道,就隻剩下滿心的欽佩了。

因為這第二篇,正是顧崢在北平的報紙上留下的最後一條新聞。

這是在梨園之中譜寫的最為壯闊的大戲,一個本應該醉心於藝術的角色,卻是憑一腔血勇,黑掉了數十位日偽軍官。

當中的內容,報道之中寫的不甚詳細,其中推脫說是日本人與漢奸之間的內鬥,但是那個已經人去樓空的戲園子之中慘烈的景象,以及他對日偽的了解,這絕對不是一個死去的漢奸有膽子做出的事情。

看來,身份是明確的,人物是出色的,逃亡是真實的,膽量更是過人的。

這是一個值得人欽佩的人。

沒有誰比他更有資格繼續站在那個舞台上。

若是戰時的隊伍要跟他們宣傳部的要人,他就跟那些什麽都不懂的大老粗死磕。

在根據地的發展過程中,宣傳調研的幹部們就發現了,農村的基礎群眾多數都是文盲。

若想讓老百姓們了解他們的革命理念,以及他們到底想要為人民謀何種的福利,光靠空洞的講解是沒有什麽作用的。

藝術性的宣傳以及帶有娛樂性的宣傳是最有效的方式。

開兩個鍾點的會議,不如演上一出小劇。

用藝術的形式宣傳民族精神,揭露敵人欺騙群眾,殘殺百姓的罪行,才是最有效的宣傳方式。

而一個擁有著強大的藝術表現力,自身有擁有著極高的魅力的藝術家,在這種宣傳當中,完全可以獨挑大梁。

所以,顧崢顧先生的去處,已經確定且毋庸置疑。

根據地抗日宣傳隊,就是最適合他的工作。

“啪!”

一個紅彤彤的公章蓋在了新鮮出爐的居民證的上邊。

“啪!”

另外一個,則是蓋在了帶有顧崢名字的工作證之上。

從今天起,顧崢顧先生,就是革命根據地的一份子,也是成就一個紅色藝術家一生的開端。

……

“快點,快點!台子搭好了,再不快點,就沒有好位置了。”

應著同伴的招呼,那些原本還在田間家中的鄉親們,拎著簡易的條凳就往村外小荒地的地方跑去。

這時日炮火連天的,鄉親們想要辦個大戲集都做不得的時日,能夠有戲班子在封鎖線裏送戲下鄉,那是多麽的不容易。

對於幾乎沒有娛樂的鄉民們來說,可是比過年還要讓人期盼。

跑在最前頭的幾個姑娘,唯恐夥伴不盡力,還不忘一邊跑一邊回頭張羅到:“你知道嗎?這次輪到顧同誌過來唱戲呢!”

“顧先生?是那個根據地宣傳團,下屬的十幾個宣傳隊當中唱的最好的那個首戲嗎?”

“嗯啊!”

這一聲回答的相當自豪,哪怕這個位置不是自己的,也讓應承的人無端的就將胸脯給挺了起來。

而身後的小夥伴,在聽到了確切的答案之後,竟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嗖嗖的往前衝去。

當她們如願以償的占到了最靠近戲台的位置的時候,那因為快速的奔跑而漲紅的臉蛋,卻因為激動怎麽都落不下來。

而她們心心念念的顧同誌,現如今正在隻用一個麻布簾子拉起來的後台之中上妝。

因為根據地之中多是陝西的鄉親,周邊林林總總的傳統地方曲目就有26個之多。

秦腔占據了半壁江山,京劇雖然是通用的曲藝,但是在戰事多發的地帶,卻不符合快速表演的特征。

所以,經過了革命根據地宣傳隊培訓的顧崢,用極短的時間學習了富有表演性質的小劇。

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宣傳抗日,以及根據地新政策的普及。

對於已經習慣了戲曲表演形式的顧崢來說,是一種十分淺白的挑戰。

這意味著他要將自己的所學,與新生劇目融合到一起,達到一個極具有觀賞性又兼顧普及率的演出效果。

大概是他日日夜夜的苦練,以及老天爺賜予的靈性。

在一場場的磨合之中,顧崢快速的晉升到了現如今的水平。

整個根據地覆蓋區域內,從事藝術工作者的群體,男的演不過他,女的也演不過他。

一下子就成為了享譽晉察冀的第一標兵。

遠遠的看過去的觀眾,對於顧崢的這種表現力還有些抗性,要說衝擊最大的,那應該屬於那些天天跟他在戲台子上搭戲的人了。

隻看他在沒有鏡子的情況下,憑空一筆,沾著油彩就能將自己的妝容畫出,光是這一手,就勝過了那些笨手笨腳的小演員許多倍。

待到他背身畫完,轉頭一笑,讓一旁的後勤人員檢查是否有錯漏的時候。除了天天跟在顧崢身旁的自家老婆彩鳳不受影響之外,哪怕總是跟他一起對戲的黃大爺,都要楞上一瞬。

沒辦法,誰讓經典的抗日宣傳劇目《放下的鞭子》是反串呢。

顧崢盤著一條油亮的大辮子,就算是一身破爛的花棉襖,也掩蓋不了屬於貴妃醉酒的風華。

由京劇色彩改造而成的更有渲染力的舞台妝,充分還原了中國傳統妝繪之中的桃花麵。

要比前幾年流行的兩坨紅臉蛋的審美好上太多了。

讓人看一次就忍不住說一次,真是俊(zun)呢。

若這種衝擊還不夠的話。

待到顧崢趴在地上,開口一句:“高粱葉子青又青,九月十八來了日本兵。先占火藥庫,後占北大營。殺人放火真是凶。殺人放火真是凶……”的時候。

怕是整個場地之中,隻剩下對於這淒厲婉轉之音的震撼了。

這時候的顧崢,仿佛就是那個可憐的不得不為了生存而唱的貧苦歌女。

而站在他身後的,包含著熱淚鞭打她的,是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如此做的老父。

此情此景,衝擊著台下所有的觀眾,感同身受四個字,讓他們忘卻了顧崢迤邐的容顏,隻剩下了對於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的憤怒。

台下的人將自己想象成劇中的人。

那就是他們自己,他們的親朋,就是時時刻刻發生在他們身邊的事情。

在怒火中燒之中,一個最血氣方剛的小夥子,高攥起了拳頭,大喊著:“打倒這群狗日的小日本!”惹起了一個村落的回應。

這大概就是戲劇的魅力啊,也是根據地送戲下鄉的最終目的。

……

站在舞台上的顧崢笑了。

他想起了師父臨死前的寄語。

將戲班子傳承下去,發揚光大……

他覺得,他距離這一天不遠了。

終有一天,日本人將會被驅趕出這片屬於中國的土地。

終有一天,這片他深愛的土地將會恢複成以往的寧靜。

終有一天,他將會無所顧忌演繹曾最喜歡的京劇經典。

終有一天,這一切都會實現……

喧鬧的掌聲,終將落幕,這是屬於民國,梨園的顧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