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書房後,曾飛等人便沒跟著了。

謝鬆險些被書房裏的裝飾晃花了眼,兩條腿都在打顫,直到往柳玉身旁靠了靠,他才感覺自己的呼吸沒那麽困難。

不一會兒,視線裏出現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柳玉開口:“謝鬆……”

謝鬆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奴才拜見大人。”

刹那間,整個書房都安靜了。

“謝鬆……”柳玉尷尬地把謝鬆扶了起來,“不是他,是他——”

順著柳玉所指的方向看去,謝鬆看到了麵無表情走來的宋殊禹,宋殊禹身高腿長,幾步便走到了他們麵前,迫人的氣勢隨之而來。

謝鬆不比柳玉高多少,和宋殊禹對視一樣需要仰頭。

宋殊禹看了眼謝鬆,又轉頭看向曾夷。

曾夷臉上的冷汗已是涔涔而下。

謝鬆也是又尷尬又害怕,那天柳玉和他們一起找到他家時,他就很是害怕眼前的男人,即便對方一言不發,隻是安靜地往那兒一坐,他都不敢將目光拋過去。

也不知柳玉是怎麽做到如此坦然地麵對攝政王的。

謝鬆心裏頓時對柳玉多了幾分佩服。

當然,倘若他知道當初在玉潭村裏柳玉比現在的他還要害怕宋殊禹的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們自然不會在書房用膳,以前隻有柳玉和宋殊禹兩人上桌吃飯,為了讓柳玉省些功夫,宋殊禹都讓下人們把飯菜備好送去院裏,眼下多了一個謝鬆,他們便不好在院裏用膳了。

宋殊禹讓嬤嬤在招待客人的大廳備了一桌子的好菜,但宋殊禹不喜歡喝酒,柳玉不能喝酒,謝鬆在這裏哪兒敢喝酒,於是嬤嬤隻沏了一壺茶。

桌上都是謝鬆沒吃過的佳肴,然而謝鬆如坐針氈,明明今兒下午跟柳玉說起話來還滔滔不絕,這會兒就跟個啞巴似的隻會埋頭吃飯了。

吃完,謝鬆便溜了。

柳玉十分無奈。

倒是宋殊禹抬眸看了看謝鬆的背影,開口說道:“下次他再來陪你,我就不和你們一同用膳了。”

柳玉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

宋殊禹看著柳玉這副樣子就想親,壓下衝動後,他伸手輕輕捏了下柳玉的臉:“免得把你的好朋友嚇著。”

柳玉想說沒事,可回過神來仔細一想,謝鬆貌似的確很怕宋殊禹。

尤其是剛剛和宋殊禹同桌吃飯時,謝鬆表情凝重得仿佛要上刑場一樣,偏偏謝鬆壓根不知道自己表現得如此明顯。

柳玉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和謝鬆說一下。

另一邊的謝鬆也在思考這件事。

雖然攝政王已是他的主子,但是攝政王沒有表情的時候真的很可怕啊,那沉沉一眼看過來的時候,他都嚇得快虛脫了。

最重要的是,柳玉和攝政王是那種關係,隻要他去找柳玉就會不可避免地遇到攝政王,一兩次還行,若是次數多了,他很難保證自己不會不小心犯個什麽錯。

而且攝政王吧——

隻要是在京城生活久了的人,肯定或多或少聽過關於攝政王的傳聞,他也聽過,在那些傳聞裏,攝政王幾乎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不過有一說一,經過今晚的相處下來,謝鬆認為攝政王還是很不錯的,他在茶坊呆了那麽多年,林林總總地見過那麽多權貴,卻從沒見過哪個權貴願意和他們這種平民同桌吃飯,哪怕是很受權貴們喜愛的段子軒,也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權貴們頂多賞段子軒一口酒喝或者多給一些賞錢。

攝政王可比那些權貴厲害多了,指不定那些權貴擠破腦袋都見不到攝政王一麵,可攝政王完全沒有嫌棄他。

一整晚,謝鬆都在糾結當中度過。

可惜他的糾結沒有任何用處,兩天過後,在柳玉身邊伺候的那個嬤嬤又來接他了。

嬤嬤姓劉,平時都愛端著,隻有在柳玉麵前才會真情實感一些,和謝鬆見過幾次麵,卻一直惜字如金。

許是看在謝鬆和柳玉關係好的份上,劉嬤嬤破天荒地在路上叮囑了謝鬆幾句:“最近府內外都不怎麽太平,平常沒事兒就老老實實地在屋裏呆著,別在外麵晃悠。”

謝鬆低眉順眼:“我知道了,謝謝嬤嬤。”

“還有——”劉嬤嬤又說,“要是看到什麽不該看的記得躲遠點,知道得越多就越快去見閻王。”

“……”謝鬆心想這府裏還能有什麽大秘密被他撞見?不太可能吧,可劉嬤嬤也不像是在故意嚇唬他的樣子,他的臉色白了白,忙不迭地點頭,“我都記住了。”

本來謝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結果這次過去沒再遇到攝政王,直到傍晚用膳,攝政王都沒有出現。

接下來的幾天,謝鬆天天都去陪柳玉,起初是劉嬤嬤帶著他去,後麵便是他自己去了。

隻是謝鬆進府的時間不長,攝政王府又極其的大,他走了幾次還是迷路了。

謝鬆跟隻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轉,轉著轉著轉到了一棟外形有些奇怪的屋子前,一個黑衣男子的身影出現在屋外,謝鬆眼前一亮,立馬小跑過去:“大哥,請問一下……”

話沒說完,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謝鬆的聲音劈了叉,接著驀地沒了聲兒,他眼珠往下,無比驚恐地瞪著自己脖子前那隻拿著匕首的手。

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邢秀,放開他。”

邢秀眼神冷冽地掃了眼謝鬆,道了聲是,隨即收起匕首並往後拉開距離。

謝鬆沒抗住恐懼一屁股栽坐下去,他雙手撐在身後,煞白的臉上已經布滿冷汗,表情極度驚恐地望著向他踱步而來的宋殊禹。

宋殊禹也穿著深色的衣服,但仔細看的話,能發現上麵深一塊淺一塊的痕跡,他還未靠近,謝鬆就嗅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血腥味,如此一來,衣服上的痕跡所為何物也無需多言了。

謝鬆想跑,可他四肢沉重,怎麽都挪動不了。

最後,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宋殊禹在自己麵前蹲下。

宋殊禹平視著他的眼睛,仿佛並未看見他眼中和臉上的恐懼,語氣十分尋常地問:“迷路了?”

謝鬆用力點了點頭。

“你是要去找柳玉的吧?”

謝鬆繼續點頭,幹澀的喉嚨讓他發不出一點聲音。

“邢秀。”宋殊禹起身吩咐,“你送他過去。”

邢秀麵無表情地道了聲是。

謝鬆如蒙大赦,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

宋殊禹似笑非笑地說:“以後若是在府裏迷了路,站在原地等待即可,這裏是審問罪人的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除非你也想進去看看?”

謝鬆臉上的最後一絲血絲消失殆盡,他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仿佛隨時會被嚇得昏厥。

宋殊禹好笑地看著謝鬆逃也似的背影,心想柳玉交的這個朋友還真是像極了在玉潭村時的柳玉,那時的柳玉便是如此怕他,說話時不敢和他對視,不小心碰了他一下都能抖成篩糠。

如今柳玉變了不少,至少脾氣比以前大了。

宋殊禹歎氣搖頭,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瞬間收斂表情。

他轉身問道:“如何?”

出來的人赫然是蕭河,他身著一襲青衣,在裏麵那個汙穢的地方卻未沾染分毫血腥,隻是他的表情並不輕鬆:“你也看到了,打死他們都不肯吐出一個字,估計文謙手裏握著他們每個人的把柄,讓他們寧願死掉也不肯供出文謙。”

宋殊禹沉默片刻,又問:“留活口了嗎?”

蕭河輕輕一笑,那叫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和往常並無二致,任誰都會覺得他依然是那個待人有禮的瑞王爺,可說出來的話卻讓宋殊禹挑了挑眉。

“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既然他們不想說話,我不如成全他們。”

宋殊禹打量蕭河許久,意味深長地說了句:“瑞王不愧是我等長輩,關鍵時候令我等刮目相看。”

“過獎。”蕭河仿佛沒聽出宋殊禹言語間的譏諷,繼續說道,“嚴斌也信了我倆撕破臉的傳言,他已經打聽到我這兒來了,再查到小玉的身世也是不久之後的事,你想好對應策略了嗎?”

宋殊禹道:“嚴斌不過是文謙養的一條狗罷了,如今文謙按捺不住,以他那多疑的性子,勢必會放一條狗來探探風聲,我們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動,隻需等文謙自己露出馬腳。”

文謙忍了那麽多年,又在他回來後不斷地折損兵將,若是再忍下去,怕是要忍到黃泉路上去了,文謙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才會把一直藏著的嚴斌放出來。

很好。

宋殊禹心想。

他已經不想再和那群老頭周旋下去了。

嚴斌是他要利用的一根線,他要一次性地把那根線上拴著的所有餘孽全部鏟除。

一個半月後他的孩子出生。

所有人都得在他孩子出生之前咽氣。

……

柳玉有心想緩解一下謝鬆對宋殊禹的害怕,便粗略地跟謝鬆講了講他在玉潭村撿到宋殊禹的事。

“當時我從我姑姑家搬出來不久,一個人住還是會不習慣,要不是有大人在,我每天回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謝鬆認真聽著,等柳玉說完才好奇地問:“你倆在家誰幹活?”

“我呀。”

“也是你做飯?”

“對呀。”

“那洗衣服呢?”

“我洗呀。”柳玉看謝鬆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不由得反問,“怎麽了?”

謝鬆捏著手指頭算起來:“你說大人剛到你們村子裏時,一沒記憶二沒有錢,隻有一個人,還受了重傷需要人照顧,當時整個村子的人都不想接手大人,你感覺大人可憐就把他帶回去了。”

“嗯。”柳玉點頭,“是這麽回事。”

“然後你供大人吃供大人住,還要幫大人洗衣服,什麽事都讓你做了,那大人做什麽呢?”

“大人也有很多事要做呀。”柳玉努力想了想,說,“大人要養傷要恢複記憶,光是這兩樣就很費心神了。”

謝鬆:“……”

半晌,謝鬆哭笑不得地湊過去捏了捏柳玉的臉,自打柳玉的臉長出肉來,看上去鬆鬆軟軟很好上手的樣子,他早就想捏了。

柳玉也不躲,愣愣望著謝鬆,似乎不知謝鬆在笑什麽。

“傻柳玉啊。”謝鬆說,“難怪大人護你跟護眼珠子似的,你真的太好欺負了。”

柳玉拿開謝鬆的手:“哪有。”

謝鬆突然很替柳玉慶幸,還好柳玉遇到的人是攝政王,若是遇到人渣,估計柳玉被賣掉了還要幫忙數錢。

然而兩個時辰下來,謝鬆對宋殊禹的害怕完全沒有減少,聽丫鬟說宋殊禹等會兒可能會來,謝鬆頓時像是嗅到了狼身上氣味的兔子一般,匆忙和柳玉打了個招呼後就溜得無影無蹤了。

夜裏,宋殊禹照常向柳玉詢問白天的事。

此時的柳玉終於放棄了改變謝鬆想法的打算,他學著謝鬆捏他臉那樣去捏宋殊禹的臉。

宋殊禹和他一樣不閃不避,甚至主動把臉貼上來,好讓柳玉更加方便捏他。

不過柳玉捏了兩下就不想捏了,他向來手勁兒大,怕捏疼了宋殊禹,往往宋殊禹也不會說,就這麽忍著,他歪著頭問:“曾夷和曾飛他們也很怕你嗎?”

宋殊禹把搭在柳玉身上的薄被往上扯了扯,用下巴蹭著柳玉的額頭:“這裏的人,沒有一個不怕我。”

柳玉說:“我就不怕。”

宋殊禹瞧著柳玉理直氣壯的模樣,失笑道:“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你在玉潭村的時候?”

“我在玉潭村怎麽了?”

“碰你一下,你都能跟隻兔子似的蹦起來。”

“……”柳玉也想起了那時的自己,再回想下午他對謝鬆說的那些話,一時竟有些心虛。

人都有得寸進尺的壞毛病,柳玉也不例外,他和宋殊禹相處久了,慢慢試探到了宋殊禹的底線,差點忘了以前的自己也是如何地害怕宋殊禹。

那時在他眼裏,宋殊禹猶如猙獰的巨人,呼出一口氣都能把他吹得老遠,即便他和宋殊禹住在一個屋簷下,他也連正眼看宋殊禹的勇氣都沒有。

可現在不一樣了。

柳玉抬頭親了親宋殊禹的下巴:“我給孩子想了幾個名字,你要不要看看?”

“好啊。”

柳玉下床從桌上的匣子裏摸出一張紙,將折疊起來的紙打開,上麵工工整整地寫著他想的幾個名字,有男孩的名字也有女孩的名字,習了這麽久的字,柳玉寫起字來已經不如最初那般歪歪扭扭了。

他拿著紙上床,把紙塞進宋殊禹手裏:“你看看。”

“宋瑾。”宋殊禹念出第一個女孩的名字,“怎麽想到取‘瑾’字?”

冰鑒就放在床邊,空氣涼颼颼的,柳玉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手指扣在薄被邊緣,頗有些難為情地眨了眨眼:“我問過她們了,她們都說‘瑾’字有美玉之意。”

雖然柳玉的名字直接帶了個“玉”字,但他還是喜歡委婉一些,就像書裏寫的情詩一般,乍一看看不出太深刻的含義,隻有翻來覆去地仔細品讀才能感受到詩人傾注進去的情感,不過他聽柳春華說,他爹之所以給他取名“玉”,僅僅隻是因為他在玉潭村出生罷了。

“柳笛?”

“這個名字挺好聽的。”柳玉眼裏有著小驕傲,“‘笛’字和我的姓多配呀,以後還可以讓它學吹笛子。”

說起這個,柳玉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仿佛有光落了進去,宋殊禹凝視片刻,問道:“你喜歡聽笛聲嗎?”

柳玉皺了皺眉:“我還沒聽過笛聲呢。”

“想聽嗎?”

“想。”

宋殊禹迅速掃了一遍後麵的名字,把紙重新折好,放到枕頭下麵,他起身坐到床邊,把在外麵守夜的丫鬟喊了進來:“你讓嬤嬤去把我那支放起來的春雷笛拿過來。”

等了約莫半炷香的功夫,一個嬤嬤小心翼翼地拿著笛子進來了。

那笛子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幽綠,隻是湊近了些,便能感受到表麵散發出來的涼意,和宋殊禹給他的那枚扳指倒是截然相反。

……

如今情況特殊,曾夷和曾飛兄弟倆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宋殊禹和柳玉,一到夜裏,他們便喜歡坐在屋簷上望風,一是屋簷上的視野好,二是屋簷上風大,坐在上麵可比守在下麵涼快多了。

按照之前的經驗,等自家大人和柳玉都睡下了,他們就可以輪流下去休息了,結果等了半天,他們等到自家大人吹起了笛子……

整個攝政王府幾乎陷入沉睡,下麵都是此起彼伏的蟲鳴聲。

在如此安靜的背景中,他們家大人那不怎麽熟練的笛聲顯得尤為突出。

然而坐在屋簷上的兄弟倆動也不敢動。

良久,曾飛訕訕開口:“大人貌似沒怎麽吹過笛子吧?”

“嗯。”曾夷道,“受夫人的影響,大人更擅長撫琴。”

又沉默了一會兒,曾飛道:“你說大人吹得這麽……柳公子會高興嗎?”

曾夷不說話了。

兄弟倆在月光下對視,皆是一臉頭疼的表情。

其實要說宋殊禹吹得多差,那不至於,隻是吹得也沒多好罷了,放在懂笛之人的眼裏,屬於有嘴會吹的水平。

但吹笛的人可是攝政王,是這個府裏的主子,就算吹上一宿,府裏的人也不敢多吭一聲。

曾夷和曾飛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在心裏認為柳玉以後可能不想再聽人吹笛子了。

誰知事實卻是——

一覺醒來,柳玉開心得直接定下了孩子的名字。

“柳笛!”柳玉像隻歡快的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對劉嬤嬤說著,“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可以用這個名字,好聽嗎?”

曾夷:“……”

曾飛:“……”

要是以後孩子知道自己的名字被這麽草率地定下來,會不會難過得想哭?

等等——

“柳笛?”曾夷猛地發覺不對勁,“怎麽姓柳?”

曾飛拖著下巴:“不是該叫宋笛嗎?”

兄弟倆想了想,覺得柳玉可能從大人那裏會錯意了,大人同意把“笛”字用作孩子的名字,但沒同意讓孩子姓柳,而柳玉不知大人所想,便自然而然地給孩子安了一個“柳”姓,這隻是一場誤會罷了,隨時都能找個機會說清楚。

誰知邢秀並不這麽想。

在得知孩子叫“柳笛”的第一時間,邢秀就跑去找了宋殊禹。

邢秀性子直,哪怕為此挨了不少板子也沒有改正過來,他往案幾前一杵,連問候都省了,單刀直入地問:“孩子跟柳玉姓?”

宋殊禹正在吩咐一個屬下事情,被邢秀如此突兀地一問,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扭頭看向邢秀時,眼神明顯涼了幾分:“你在質問我?”

“隻是詢問。”邢秀麵不改色地和宋殊禹對視,盡管已經和明檀在一起,可他還是習慣性地把宋殊禹放在自己生活重心的第一位,思考宋殊禹的利益得失成了他的本能,所以他很想不通。

宋殊禹擺手讓那個屬下退下。

等書房裏就剩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宋殊禹轉身麵朝邢秀,他坐在椅子上,仰頭對上邢秀俯視下來的目光,可即便是這樣讓他處於劣勢的對視,邢秀依然不在氣場上占上風,更像是被宋殊禹坐著訓斥。

“對。”宋殊禹坦**承認,“姓柳。”

“為什麽?”邢秀皺起眉頭。

“往淺了說,因為‘柳笛’比‘宋笛’好聽,柳玉也更喜歡‘柳笛’這個名字,往深了說,因為孩子是柳玉生的,生產時的痛苦和危險都由他一人承擔,孩子跟著他姓無可厚非。”

邢秀怔了一瞬,似乎無法理解宋殊禹的話:“若是姓柳了,那宋家怎麽辦?”

“沒有我這個宋家,還有千千萬萬個宋家,我操什麽心?”宋殊禹往後一靠,雙手交疊地放於腹前,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邢秀,“再說了,宋家怎麽辦關我什麽事?還是說你也覺得我應該為宋家的香火負責?”

邢秀愣道:“屬下並無此意。”

他隻是沒想到自家大人會如此隨便,若自家大人是尋常百姓的話,他不會多想,可自家大人是當今攝政王,一手扶持小皇帝上位,大人的孩子不僅應該跟著大人姓宋,而且取名也是慎之又慎的事,需要結合生辰八字精挑細選,哪兒能如此草率?

說白了,他還是小看了自家大人對柳玉的縱容。

之前自家大人說柳玉進京後的性子變了不少,可自家大人又何嚐不是?在離開玉潭村之前,大人便已不是從前的大人。

邢秀不知這種變化是好是壞。

雖然大人身上多了一些人情味,但也從此多了一根軟肋。

“當然,我這麽做還有其他考量。”宋殊禹的聲音打斷了邢秀的思緒,他難得如此耐心地解釋了一下,“瑞王到底是柳玉的父親,柳玉撇不開他,而我和他之間又生有間隙,也許這麽做能讓他對我有所改觀。”

邢秀麵上不顯,可心裏詫異至極。

宋殊禹沒有明說,然而其中意思相當明顯——他想借此機會討好一下瑞王罷了。

這一點都不像曾經的宋殊禹會做的事。

“邢秀。”宋殊禹說,“我這一生就隻有柳玉一人了,所以孩子跟著誰姓真的不是那麽重要的事。”

“……”邢秀沉默良久,最後艱澀地擠出一句話,“是屬下逾越了。”

“無礙,去領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