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生產那月,劉嬤嬤索性把小黑貓抱到其他地方去養了,就怕小黑貓上躥下跳不小心衝撞到了柳玉。

謝鬆依然每天都來。

不過柳玉感覺謝鬆應該是發現了什麽,隻是謝鬆從未表現出來,完全一副把宋殊禹視作柳玉大哥的模樣,對柳玉越來越明顯的肚子也視而不見。

但到後麵,柳玉還是沒讓謝鬆來了,他一直跟著宋殊禹,宋殊禹在哪兒他便在哪兒,時常和宋殊禹挨著。

之前曾夷和曾飛隻會躲在暗處,如今卻是寸步不離地跟著柳玉。

到了生產前一天,柳玉沒再跟著宋殊禹亂走,而是自個兒待在屋裏。

劉嬤嬤和丫鬟們都陪著他。

可他心裏亂極了,對未來的彷徨宛若巨山一般壓在他的心頭。

窗外蟬鳴此起彼伏,刺眼的陽光落在窗簾上,把屋裏照得通透明亮。

有個丫鬟過來把劉嬤嬤和一些丫鬟喊走了,隻留了兩個丫鬟在柳玉身邊伺候。

正好冰鑒裏的冰快沒了,其中一個丫鬟向柳玉請示過後,就去庫房取冰了。

一時間,隻剩兩個人的屋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柳玉本來是一直坐在桌旁發呆,許是被外麵的蟬鳴叫得心煩氣躁,他突然想上床躺會兒。

“金月。”柳玉一邊喊著一邊把手撐在桌子邊緣,緩慢起身,“我有些困了,你可以扶我上床嗎?”

那個金月的丫鬟沒有出聲,悄無聲息地走到柳玉身後,伸出一隻手抓住了柳玉的手臂。

柳玉以為金月要扶他過去,結果金月就這麽抓住了他,一動不動,也沒有說話。

他驀地發覺不對,猛然扭頭,看到的是一個男人結實的胸膛。

往上看去——

對上了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

“你、你是誰?!”柳玉瞬間被嚇得六神無主,下意識地掙紮,卻感覺男人的五指猶如鐵打的鉗子一般根本掙脫不開,他護著自己的肚子往後仰,“金月呢?金月去哪兒了?!”

男人比柳玉高出許多,他眉眼間的戾氣有些熟悉,可柳玉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柳玉還沒有天真到以為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是個好人,他張口想要呼救,誰知男人早已做好準備,抬手飛快地將另一隻手上捏著的帕子塞進他嘴裏。

僅是片刻功夫,柳玉就被男人用繩子綁了起來。

柳玉的嘴巴被帕子堵得結實,用舌頭根本頂不開,下頜大張久了,他整個嘴巴都在發酸。

男人並未將他五花大綁,隻是把他的手和腳綁了起來,還讓他坐在椅子上。

但雙腿並攏的姿勢讓他感覺相當難受,他不得不弓起腰背,盡量尋找一個舒服一些的姿勢。

餘光中,金月不知何時昏迷了過去,軟塌塌地倒在地上,那個男人看上去迫於焦躁,他在屋裏轉了一圈,將門窗緊閉,才拉過椅子坐到柳玉麵前。

坐下後,兩人平視。

柳玉看著男人那種枯瘦且慘白的臉,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了男人的身份。

嚴斌。

之前在宋殊禹的書房外麵頂著烈日跪了一下午的那個人。

“認出我了?”嚴斌的嗓音比之前還要沙啞,看得出來他有在很努力地壓下心頭的焦躁,可放在腿上亂動的手指還是暴露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柳玉呆愣了一會兒,輕輕點頭。

嚴斌見柳玉還算配合,心情似乎好了些許,他目光下移,落在柳玉隆起的肚皮上,眼中多了幾分異樣,也不知是嘲諷還是同情:“宋子臻還真下得去手,連小男孩都不放過。”

“……”柳玉覺得嚴斌說的不對,可他無法替宋殊禹辯解,如果他能發聲,他肯定第一時間選擇呼救。

“別怕,我來不是要傷害你,我是要跟你說清楚一件事。”嚴斌說,“我已經查到了你的身份,你來自一個叫玉潭村的地方,你爹叫柳春時。”

柳玉想了想,雖然不知道嚴斌究竟想說什麽,但他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

“你爹在你出生後不久就走了,由你姑姑把你帶大,但你姑姑從未跟你說過你娘的事,對吧?”

柳玉傻傻望著嚴斌。

“我要跟你說的事對你而言可能很不可思議,但你可以仔細想想,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有跡可循。”這次嚴斌並未停頓,一口氣說出了剩下的話,“你爹柳春時是和你一樣的體質,他當年和瑞王蕭河在京城相識,給蕭河當了幾年的書童,後因蕭河準備成親而回了你們玉潭村,你沒有娘,你隻有另一個爹,你那個爹就是瑞王蕭河。”

“……”

柳玉心想這些事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為何嚴斌還要特意過來告知他一遍?

“你仔細想想,倘若你和蕭河無親無故,他為何要待你這般的好?甚至為了你不惜和宋殊禹撕破臉。”

“……”

“蕭河就是你的爹,他也知道了你的身份,他膝下無子,有意讓你認祖歸宗,若非宋殊禹有意阻攔,他已經把你從這個鬼地方救出去了。”說到這裏,嚴斌低沉的情緒終於有所浮動。

那日蕭河帶人圍了攝政王府,這事對他人來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對他來說卻是唯一看到的希望。

蕭河看中這個唯一的兒子,可這個唯一的兒子不僅被宋殊禹當做孌寵困於府中,還硬生生地被宋殊禹搞大了肚子。

要是蕭河知道的話——

嚴斌嘴角浮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即便蕭河無法搞死宋殊禹,也能將其重創,到時他隻需悄悄地推波助瀾一手,就看宋殊禹這個攝政王還有沒有命當下去了。

嚴斌心裏的算盤打得劈裏啪啦直響。

直到這一刻,柳玉也懵懵懂懂地猜到了一些,原來嚴斌還不知道宋殊禹跟瑞王爺已經握手言和的事,原來嚴斌以為他是被宋殊禹囚禁在這裏。

所以嚴斌是要把他送到瑞王爺那裏去?

柳玉真的不明白嚴斌如此大費周章地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但考慮到自身情況以及眼下的處境,他不得不乖乖配合嚴斌。

“屋後那棵最大的桂樹右邊有一個臨時堆放木材的地方,揭開最右邊的兩塊木板就能看到一個甬道,甬道對麵有人接應我們,我們隻管沿著甬道往前走便是,等出去後,我們自會把你送回瑞王身邊。”

柳玉點頭,隨後用眼神示意了下自己的腳。

嚴斌這才反應過來,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彎腰割開了纏著柳玉雙腳的繩子。

但他不敢完全信任柳玉,沒有把柳玉手上的繩子一起割開,而是收起匕首說:“等出去了,我再把你手上的繩子解開。”

柳玉嘴巴酸痛,眼裏彌上一層水霧,他有氣無力地唔了一聲。

嚴斌見柳玉表現得如此乖巧,猶豫片刻,伸手把柳玉嘴裏的帕子往外拉了拉:“這下好受些了嗎?”

“唔……”柳玉應了一聲。

“走吧。”

外麵的太陽不知何時藏到了厚重的雲層後麵,陽光散去,整個院子都陰了起來,熱乎乎的風吹得樹枝直晃,發出稀裏嘩啦的聲響。

嚴斌極為謹慎,在門口試探了一會兒才讓柳玉跟上。

雙手被繩子綁在身後到底不太舒服,柳玉走起路來也不那麽快,他盡量輕手輕腳地跟在嚴斌後麵。

院裏沒有其他人,隻有他倆鬼鬼祟祟地往屋後走去。

嚴斌揭開木板,後麵果然藏著一條黑黢黢的甬道,不過甬道較為狹窄,還好柳玉身形消瘦,身量也沒那麽高,隻需勾著頭便能通過,就是苦了身材高大的嚴斌。

“你走前麵。”嚴斌說,“我墊後。”

柳玉聽話地鑽進BY育訁。了甬道裏。

嚴斌見狀,緊隨其後。

甬道裏漆黑一片,柳玉連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他隻能張開雙手扶在兩邊的牆壁上,小心翼翼地往前邁動腳步。

嚴斌生怕柳玉在耍什麽花招,幾乎是貼在柳玉身後走,可走著走著,他逐漸發現柳玉壓根沒有在耍任何花招。

柳玉似乎比他還急著想要走出這條甬道,中途腳步太過匆忙,不小心踉蹌了一下,他嚇了一跳,趕緊摸黑扯住柳玉背後的衣服。

柳玉被他拽了回來。

嚴斌心有餘悸,若非他反應及時,隻怕柳玉直接摔了個大馬趴傷到肚裏的孩子,到時別說宋殊禹了,估計蕭河也不會放過他。

“當心點,我們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嚴斌忍不住開口。

柳玉唔了一聲。

嚴斌稍微拉開了自己和柳玉之間的距離,聽著前麵窸窸窣窣的聲音,心裏五味雜陳。

早知柳玉也這麽急著出去的話,他應該早些過來才是,之前他實在沒有想到柳玉會如此配合……

可這一切是不是進行得太順利了?

就算宋殊禹那邊被文謙大人拖住了,也不至於讓他這邊如此水到渠成,原本他還做好了殞命的準備。

還是說文謙大人那邊出了什麽事?

嚴斌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具體說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對,他壓下心裏的強烈不安,繼續摸黑前行。

這條甬道實在太長了,不知還要多久能走到盡頭,濃稠的黑暗無限放大了柳玉內心的恐懼,即便甬道裏悶熱無比,他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異響。

“糟糕!”嚴斌低聲咒罵,“好像有人追來了。”

柳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不輕,當即就要加快腳步。

“等等,別動。”嚴斌連忙拉住柳玉,摸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地割斷了綁著柳玉雙手的繩子,接著拿掉塞在柳玉嘴裏的帕子。

後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一些器物撞在牆壁上的摩擦聲,柳玉慌忙地問:“怎麽辦?!”

“別急,你繼續往前走,我來攔住他們。”嚴斌將匕首握在手裏,同時抽出了腰間的長劍。

柳玉急道:“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嚴斌語速飛快地說,“你身邊那個叫銀月的丫鬟,是我安排的人,她和我們的人都在甬道外麵等著,你先出去,然後跟著他們離開。”

柳玉仍在糾結。

嚴斌輕輕推了他一把:“快走啊!”

柳玉終於不再猶豫,扭頭就走。

沒走多久,身後傳來兵器相碰的聲響,在這狹窄又安靜的甬道裏晃**開來,格外刺耳。

柳玉不敢有絲毫停留,腳步不停,兩隻手掌都被粗糲的牆壁磨得生疼,又走了很久,他推開一塊木板,白光傾瀉而入,讓他睜不開眼。

有人將他拉了出去:“嚴大人呢?”

問話的聲音有些耳熟,他勉強睜眼一看,果然是那個叫銀月的丫鬟,不過銀月和金月不同,不在他身邊伺候,因此和他沒那麽熟悉。

銀月身旁站著四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皆是一臉急色。

“他、他還在裏麵。”柳玉聲音發抖地說,“他被追上了,讓我先走。”

銀月聞言,臉色驟變,扭頭問旁邊的人:“怎麽辦?”

那人思索一瞬,很快作出決定:“你和虎子先帶他走,我們其他人進去看看。”

“好!”

甬道另一邊,假扮成金月的明檀和劉嬤嬤徹底傻眼。

“他他他他怎麽就跟著嚴斌走了啊?”明檀結結巴巴地說。

劉嬤嬤也急,哎喲直叫:“這可咋辦喲?柳公子還大著肚子,經不起折騰啊。”

明檀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他們原本計劃得好好的,用柳玉引出嚴斌,一旦柳玉和嚴斌分開,他們便立即將嚴斌擒住,順便把在外麵接應嚴斌的同夥一網打盡。

盡管宋殊禹早已下定決心,卻不敢太拿柳玉的性命冒險,為此堂堂一個攝政王在床底下躲了大半天。

隻要嚴斌對柳玉動手,哪怕計劃敗露,他也不會讓嚴斌動柳玉分毫。

然而他們所有人都沒想到,柳玉竟然自個兒跟著嚴斌跑了……

從甬道出來的宋殊禹整張臉沉到了極致,眼中的戾氣幾乎凝為實質,他徑直走向明檀:“動用所有尋人鴿,把柳玉找回來。”

“可大人——”明檀驚道,“尋人鴿是赤羽司的所屬物,若是把尋人鴿全部放出去,恐怕赤羽司也藏不住了。”

宋殊禹冷冷一眼掃過去。

明檀立馬縮起脖子。

“放。”

“是……”

街道上,馬車搖搖晃晃,盡管車裏僅有的兩個軟墊都被放在了柳玉的屁股下麵,可他居然被搖得很不舒服。

他兩腿分開,雙手護在腹前,臉色蒼白地看向坐在對麵的銀月:“我們直接去瑞王爺府上嗎?”

“瑞王府邸外麵怕是也有宋殊禹的人,我們得先繞一圈才行。”銀月表情凝重地說。

柳玉歎了口氣。

銀月則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柳玉的反應。

她沒在柳玉身邊伺候過,隻知道柳玉每天都被那些嬤嬤和丫鬟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像個囚犯一樣沒有自由,原本她對柳玉有所懷疑,擔心柳玉在攝政王府裏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而心有不舍,但嚴斌的做法打消了她的疑慮。

倘若柳玉真的還有嫌疑,嚴斌不會自己斷後放任柳玉獨自出來,更不會讓柳玉身上沒有一點束縛。

想到這裏,銀月摸出一把扇子替柳玉扇風。

柳玉的臉頰仍舊陣陣發燙,汗水浸濕了他的衣服和頭發,等喘了口氣,他才問:“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銀月道:“去和其他人匯合。”

“那兒有吃的嗎?”柳玉表情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頗有些難為情地說,“方才走了好久,我有些餓了。”

“……”銀月覺得這個對話有些奇怪,卻不得不繼續下去,“有。”

“我現在聞不得腥的,隻想喝粥。”柳玉揪著手指,很是抱歉的樣子。

“有吧,等會兒我問問他們。”

“謝謝你。”

“……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