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以為自己會被帶到一個和攝政王府一樣的寬敞府邸裏,誰知馬車所走的街道越來越偏僻。

後麵,街道兩旁的商鋪和樓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看不到盡頭的荒蕪土地,視線所及之處見不到一點人煙。

連馬車都開始顛簸起來。

柳玉被顛簸得難受,蜷縮著身體打了一會兒瞌睡,不知過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被銀月喊醒。

他跟著銀月下了馬車,銀月怕他手腳不便,還有意扶了他一把。

他小聲說了謝謝,隨即小心翼翼地觀察周圍。

這裏貌似是一家農舍,外頭圍了一圈半人高的泥牆,裏頭有三間緊挨著的屋子,中間屋子最大,兩邊屋子偏小。

柳玉被帶到了左邊的屋子。

這間屋子原來應該是間柴房,雖然這會兒已經被騰空了,但是牆角仍有許多零零碎碎的枝杈,中間放有簡陋的桌椅,貼牆搭了兩張隻睡得下一人的小床。

“你要是累了,就去**躺著歇會兒。”銀月說。

柳玉坐在椅子上,搖了搖頭:“我剛睡過了。就是有些餓。”

“……”銀月詭異地沉默了片刻,妥協地歎了口氣,“好,你等著。”

安頓好柳玉後,銀月跟著一起來的同夥和其他人匯了合,其實分到他們這邊的人沒有很多,加上她也就六個人,嚴斌深知雞蛋不能裝在同一個籃子裏的道理,把手下的人分得極散。

剛進堂屋的門,銀月就聽見一個男人的咒罵聲:“該死,那邊的人還沒傳來消息,我們就這麽幹等著嗎?”

“也不知老大究竟怎麽樣了。”另個男人擔心地說,“要是被抓到的話,恐怕凶多吉少了。”

“那我們怎麽辦?”

“我哪兒知道!”

眼見兩個人快要吵起來,銀月連忙上前勸架:“無論老大那邊情況如何,我們都得把柳玉安全送到瑞王手上,否則我們連和瑞王談判的機會都沒有。”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他們這才想起,他們手上還有唯一卻是最重要的籌碼——

瑞王絕不可能置自己唯一兒子的生死於不顧。

“柳玉呢?”有人問。

“我把他安頓在之前的柴房裏了。”銀月說,“他餓了,想喝粥。”

“……”聞言,眾人的表情比不久前銀月麵對柳玉時還要詭異。

半晌,還是方才問話的那個人開口打破沉默:“他這是當自個兒來踏青的?”

銀月訕訕解釋:“他還懷著身子呢。”

“罷了罷了,正好我們都餓了,看這裏有些什麽,收拾收拾熬鍋粥再炒幾個小菜好了。”同銀月一起來的人打圓場。

銀月憋了一會兒,沒忍住補充:“他說他聞不得腥味兒,最好把粥煮得清淡一些。”

眾人:“……”

柳玉嘴上說著不累,可還是躺在**睡著了,直到聞到一陣飯香,他睜眼看去,隻見銀月踢門而入,雙手捧著一個不大的碗。

“這裏條件不好,我們隨便熬了些粥,你將就著喝。”銀月把碗放到桌上。

柳玉早就餓了,聽見聲音便吃力地從**爬起來。

粥是普通的青菜粥,隻有一點零星的肉末,但粥很濃稠,幾乎和青菜融在一起,顏色也熬成了淡青色,還沒湊近就聞到了撲鼻的香味。

似乎擔心柳玉嫌棄,銀月特意說道:“鍋裏大半的米都在你碗裏了啊,我們喝的還是給你盛剩下的清湯寡水,你將就一下。”

柳玉聽著有些不好意思:“謝謝你,銀月。”

銀月擺了擺手,一本正經地說:“你要是真的想謝我們,就在瑞王麵前多說說我們的好話,我們為了讓你知道真相可是連攝政王都得罪了。”

柳玉捏著勺子舀粥的動作一頓,疑惑地抬頭看向銀月:“可你們告訴我真相不是為了讓我說服瑞王爺和你們一起對付攝政王嗎?怎麽又變成為我好了?”

“……”銀月一時語塞,她突然發現柳玉看著天真、單純且不諳世事,可心裏對某些不該知道的事簡直門兒清。

話題實在無法繼續下去,銀月轉身就走。

到了傍晚,悶熱的天兒終於變涼,柳玉在屋裏坐得無聊,便跟銀月說想出去走走。

銀月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想到柳玉一路以來的良好表現,也就同意了柳玉的請求,不過他們隻準柳玉在方正的小院子裏溜達,並且六雙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柳玉。

除銀月外,其他五人還是第一次見到能懷孕的男人,盡管好奇得有些不是時候,可五人打量的目光還是時不時地往柳玉腹部瞟去。

一想到柳玉肚子裏的孩子是攝政王的孩子,蹲成一排的五人就莫名有種微妙感。

再一想到柳玉肚子裏的孩子是瑞王的孫子,那股微妙感頓時加重了幾分。

果然活久了什麽都能見到。

有朝一日攝政王和瑞王都能扯上親戚關係了。

包括銀月在內的六人各懷心思,等他們有所反應時,柳玉已經慢悠悠地走到了他們跟前。

柳玉隻比銀月高,但由於六人都蹲著,他不得不垂下目光俯視六人。

“我忽然記起來,明天就是大夫給我定的剖腹取子的日子,你們能幫我找個大夫來嗎?”柳玉說,他倒不是命令的語氣,而是商量的口吻。

畢竟是這些人帶他來了這個地方,他也沒客氣。

眾人:“……”

沒等他們開口,柳玉又想起一點:“貌似尋常的產婆不太行,隻能找懂得男人生子的大夫。”

眾人:“……”

最後,一個人忍無可忍:“你真當自己是來踏青的了?這麽多要求!”

柳玉被那人的大嗓門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忐忑地商量道:“那你們先把我送到瑞王爺那兒去?”

“那不行。”那人一口回絕,“我們得和其他人匯合了再一起去瑞王府,否則中了埋伏的話,誰也別想活了。”

柳玉說:“那大夫……”

“我們會盡力幫你找,找到了就給你帶來。”那人不耐煩地說。

“找不到的話——”

“找不到的話就繼續找!”那人不客氣地打斷了柳玉的話,顯然是徹底沒了耐心,“你怎麽這麽多要求?我們把你從攝政王府裏救出來可不是為了被你當成下人使喚,我們看在瑞王的份上讓著你,你可別得寸進尺了。”

“……”柳玉縮著肩膀,頓時不說話了。

隻是柳玉那副模樣看著可憐兮兮,那人見狀,也被銀月的幾個胳膊肘下閉上了嘴。

趁著天還沒黑,其中兩人出去了一趟,等他們回來時,帶回了一些食材和用品。

晚上又熬了一鍋粥,這次青菜和肉末都放得較多,還加了幾個小菜,柳玉吃完就活衣躺下了,和他同住一屋的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男人對柳玉的防備心最重,幾乎整宿都睜眼盯著他。

翌日一早,他們便坐上了馬車。

柳玉不知目的地在哪兒,隻覺馬車顛簸,讓他頭暈腦脹。

好在他早上沒胃口,昨兒買來的饅頭和烙餅都叫其他人吃完了,這會兒胃裏空空****,吐不出什麽東西來。

銀月見柳玉著實難受,幾次叫馬車靠邊停下,還給柳玉燒了一壺熱水。

柳玉坐在軟墊上,一杯熱水進肚,好歹沒那麽糟糕了。

接下來的幾日,柳玉就這麽跟著銀月一行人躲躲藏藏,每到一個新地方,他們待不了幾日又會離開。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隊伍人數逐漸壯大,浮現在每個人臉上的焦慮也越來越明顯。

某天下午,一臉鐵青的銀月一腳踹開了柳玉休息的屋門。

銀月身後跟著幾個同樣表情猙獰的彪形大漢,對著柳玉怒目而視。

柳玉的臉色也白得可怕,虛弱地靠在床頭,直到銀月的腳步聲在床前停下,他才虛虛地抬了下眼皮子:“銀月姑娘。”

“你向攝政王的人通風報信了?”銀月咬牙切齒地問。

柳玉雙手托著隆起的腹部,緩慢地搖了搖頭,其實他挺想解釋,可他沒有力氣了。

“那他們如何得知我們之前的位置?還把我們留在那裏的人全殺了!”銀月瞪圓的眼裏布滿了血絲。

柳玉還是搖頭,這下他不得不擠出一句氣若遊絲的話:“我不知道,但我什麽都沒做。”

銀月惡狠狠地瞪著柳玉,試圖從柳玉的表情中找出破綻,可柳玉始終眉頭緊促,一副痛苦難耐的模樣。

不過銀月心裏清楚柳玉沒有撒謊,因為柳玉壓根沒有通風報信的能力。

“柳玉,我相信你是真的站在我們這邊才對你好,倘若讓我們知道你在糊弄我們,那麽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們好多少。”銀月冷聲冷氣地說,“至少現在,你還在我們手裏。”

柳玉匆忙點了點頭。

銀月冷哼一聲,轉身要走。

剛走兩步,她的衣服被柳玉拽住了。

“銀月姑娘,大夫找到了嗎?”柳玉說起話來越來越吃力,整張臉也肉眼可見地越來越蒼白,隻有那雙眼睛依舊烏黑,“我時間不夠了。”

銀月心裏正煩著,連安慰的話都不想多說,直接拍掉了柳玉抓著她衣服的手:“我們找到了自會跟你說,沒說就是沒找到。”

啪嗒一聲,屋門合上。

屋子裏又隻剩下柳玉一人。

柳玉已經疼得有些麻木,索性躺到**,他臉頰上和脖頸上都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打濕了頭發,粘在皮膚上,後背的衣服更是整片地濕完了。

所有的疼都仿佛來自身體深處,又密又綿,一陣接著一陣,十分磨人。

柳玉自認不是個怕疼的人,洗衣服時被碎石割破手掌、砍柴時被鐮刀劃破手臂、做飯時被柴火刺到手指都是常有之事,可那些疼都浮於表麵,此時此刻的疼宛若被包裹在最深處,即便一層層地剝開表皮,也絲毫不會影響疼的蔓延。

外頭的天已經黑了,屋裏沒有燃燈,還好今晚月光清亮,把屋內照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柳玉扭頭看著窗戶,模糊不清的理智緩慢地想著明天的安排。

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一早他們又要離開這裏。

到時在路上他可以再提出請求——不一定是懂得男人生子的大夫,尋常的產婆也可以,隻要能想辦法讓孩子出來。

他已經感覺到了。

孩子很想出來,迫不及待地要出來。

困意在疼中襲來,柳玉的眼皮變得沉重,在意識被黑暗覆蓋的前一秒,他以為自己可以一覺睡到天亮。

然而事實是他的意識在虛空中飄散了沒多久就開始凝聚,他聽見了馬蹄聲以及兵器交接的聲音,還有許多東西被砸碎的劈啪聲。

他所在的屋門被推開,似乎有人進來了。

他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味。

那人走得很快,坐到床邊時,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幾乎是如潮水般傾倒下來,惡心得柳玉的喉嚨裏發出一道咕嚕聲。

他勉強睜眼,隻見昏暗的光線映出一道人影。

“宋、宋子臻。”柳玉不知怎的,淚水奪眶而出,他的聲音哽咽了,“怎麽辦?孩子好像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