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蓉再度進來的時候,衛宴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動作,但眼睛遙遙看向窗外。
駐足的飛鳥一個激靈,撲棱棱扇著翅膀立馬飛遠了。
衛宴將目光投回薑蓉,短短一個電話的時間,薑蓉的氣場跟之前有了很大區別,很明顯,這通電話告訴了她什麽。
如果說之前是刻意偽裝的端莊嫻靜,現在隱約有種破罐子破摔的無畏,就像一隻胖胖的小鸚鵡張開嗓子嚎叫的第一聲,初生牛犢不怕虎。
不用猜,有人告訴了她昨天的事情。
薑蓉自若地坐下,仿佛她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看到對麵的衛宴麵色並無詫異,隻這一瞬,薑蓉立馬確定,衛宴知道昨天碰到人的是她。
他對自己的模樣毫無意外,足夠說明他見過她本來的樣子。
果然,人不能懷有任何僥幸,薑蓉心裏迅速思考對策。理智回籠了,後知後覺的,薑蓉才想到,自己這副模樣過來不就是不打自招?
一定是被氣昏了才會這個樣子!可是昨天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得想辦法問出來呀!
“昨天我喝醉了,如有言行失態,還望衛先生海涵,”薑蓉鎮定下來,輕撩長發,語笑嫣然,“不知道我昨天說了些什麽?”
薑蓉像一隻露出獠牙的小野獸,虛張聲勢地“嗷嗷”叫著,壓著所有的情緒,留在這間房間裏要達成自己的目的。
她坦然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把兩個人之前所有的你來我往、試探都擺到了明麵上,想要用最直接的問話獲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倒是沒想到她現在會這麽坦誠,衛宴訝然了一下,反而不適應,薑蓉之前死活不鬆口承認在陽台上的事情,現在這麽簡單就承認了?
她看起來很平靜,甚至帶著笑意在說話,但是衛宴是當事人,知道薑蓉身上剛剛發生了多麽“有趣”的事情,也能看出來她壓在眼底的情緒以及想逃離這間會客室的迫切。
雖然表麵上很淡定,心性相當不錯,但還是差點火候。
和那些虛與委蛇的老狐狸相比,一隻隱藏爪子的貓咪很有趣,可要把一隻急切想跑出房子的貓留住,該用什麽辦法呢?逗一隻貓到什麽程度,她會炸毛呢?
還真是讓人好奇。
衛宴不由得打量起薑蓉。
她整個人純淨到仿佛不曾被灰塵沾染,像是喝露水長大的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她的眼睛裏很純粹,像夜空中璀璨的星,像湖泊中倒映的月,像沙漠中浸潤的泉,現在這星、這月、這泉中倒映著衛宴的模樣。
平白的,衛宴覺得嗓子有些幹,似乎自己在注視著的不是一雙眸,而是會吸人的旋渦。
他想到了昨天晚上那雙醉意朦朧的眸。
他將目光稍稍下移,注意力被薑蓉的手指吸引——她的右手食指在無意識地不停地畫圈圈。
果然,她還是有點著急的,她問的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很重要?
“原來昨天真的是薑小姐?”衛宴不答反問,略帶訝異,這微小的訝異在薑蓉眼中被加了誇張特效,是不懷好意的明知故問。
薑蓉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圓圓的,她從來沒有想過,衛宴會在這個時候裝傻!都已經是明擺的事情了,雙方心知肚明,順著聊下去不就好,為什麽還要挑破!看別人尷尬很好玩嗎?而且自己底牌全部被掀了,衛宴卻什麽也沒有亮出來。
惡劣!惡劣!惡劣至極!
“是我,看來衛先生的眼力不太好。”薑蓉心裏的小人跳來跳去,就差指著衛宴的鼻子罵了,但是說話的時候仍然保持著良好素養,麵帶笑意,柔婉動人,話裏帶刺。
她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
“慚愧,主要是薑小姐造型多變,塑造力比較強。”聽見薑蓉刺他,衛宴並不惱,反而更想逗她。
“衛先生謬讚。眼力不好多練練,老話說得好,別諱疾忌醫。”薑蓉再度吃癟,笑意未減,嘴上不饒人,心裏的火迅速躥了起來。
這是□□裸的嘲笑啊!喵喵個小餅幹!你才塑造力比較強呢!
她鹿眼微瞪,黑白分明的雙眸中充滿了控訴、薄怒,盈盈眸光波動,情緒很快隱沒,隻餘下星星點點的水光,細碎的委屈點綴其中,饒是衛宴沒什麽良心的人也覺得自己過分了。
罷了,不順著這句話繼續逗下去了。
衛宴輕輕笑了一下,略過了這場言語交鋒,回答了薑蓉的那個問題:“薑小姐昨天隻跟我說,要商量大事,但具體商量什麽大事並沒有說,”衛宴猜測薑蓉喝酒斷片應該很嚴重,誠實地告知了昨天的事情,甚至還貼心地幫她解釋了一下“大事”的含義,“從剛剛的談話來看,薑小姐說的大事是指想要解除婚約。”
“哦,對了,薑小姐還沒有回答今天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麽?解除婚約可不是小事。”衛宴舊話重提,那個被薑蓉忽略了沒有回答的問題,又重新等待著她的回答。
“衛先生想岔了,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想解除婚約。”薑蓉婉約一笑,極為認真地反駁了衛宴的話。
知道自己並沒有說什麽亂七八糟的,薑蓉的心放回了肚子裏,底氣足了,也有力氣跟衛宴繼續周旋了。
這個人這麽惡劣,多次取笑自己,這個仇不當場報,回去肯定氣得睡不著!
“那薑小姐的意思是?”衛宴略一挑眉,誠心請教。
小貓應該暫時不想跑出這間屋子了。
“我是想讓你去解除婚約。”衛宴看見薑蓉對自己笑得甜甜的,慢條斯理地開口。
果然,貓要撓爪子了。
薑蓉說完,自己感覺非常舒服,沒看衛宴的反應,端起咖啡,輕抿一口。
咖啡一入口,薑蓉就後悔了,但是麵上不能顯露,她將咖啡咽下去,舌尖抵著牙齒保持微笑,隻有眉心微微蹙起一瞬。
太苦了!
咖啡放涼了,入口苦味很重,秦源把黃糖放在了碟子旁,薑蓉剛剛隻顧著想將衛宴一軍,沒想到還有放糖這件事,為了不被衛宴嘲笑,麵上笑得更加柔和。
“如果我不願意呢?”衛宴輕輕哦了一聲,姿態更加散漫,興味十足,他從旁拿起一個茶杯,倒了杯水推到薑蓉的跟前,輕瞥了眼咖啡旁的黃糖。
原來她這麽吃不了苦。
這麽大費周章,就是想讓自己去提解除婚約,做這個惡人?
還是因為她自己解除不了?
衛、薑兩家的婚事是長輩定下的,衛家這邊是衛老爺子親自出麵。
衛家人員簡單,大伯衛堂平去得早,兒子衛澤是個畫家,不參與集團事務;衛芷彤遠嫁他鄉,丈夫溫圻家世雄厚;衛宴的父親衛恒平沒啥能力,衛氏這麽多年擔子全在衛老爺子一個人身上。
老爺子一手帶大衛宴,悉心教導,讓衛宴一成年就在集團任職,這兩年更是自己退居幕後讓他發展。衛宴也不負眾望,成功接替了老爺子的職務。
結果就是,集團平穩渡過交替期,衛老爺子觀察了很久,非常放心,給衛宴定了門婚事,就直接去鄉下了。
衛宴又拿過一個茶杯,給自己也倒了杯水,輕輕端起,一飲而盡。
奶奶在十年前去世,走的時候願望就是回到曾經住的老宅,老爺子倒是會躲,知道他再怎麽樣也不會殺到鄉下去打擾奶奶的清靜。
這門婚事定下來的時候,衛宴正在出差,一回來才知道自己多了個未婚妻。聯姻如果是衛恒平、蘇青筠擅自定下的,衛宴直接一句“不同意”就拒絕了,後續什麽也不用管,但是是衛老爺子定下的,推掉就要費一番功夫,但也不是做不到。
隻是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始處理這件事情,婚約當中的另一位當事人已經開始使出渾身解數要解除婚約。
對聯姻排斥到這種地步?
那自己是順水推舟還是逆流而上呢?
衛宴沉思著,端著茶杯的手還沒有放下,餘光就瞥到薑蓉美目圓睜,一雙眸圓溜溜的,黑亮黑亮的,帶著惱意,盯著他推過去的那杯水。
答案似乎挺明顯的。
薑蓉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桌上的茶杯,又瞪了眼衛宴,惱羞他的取笑,可又不想輸人輸陣,於是歪歪頭,天真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說道:“那就結婚。”
她說完就把那杯水拿起來喝了,茶杯很精致如杏子大小,青色冰裂紋空靈通透,襯得手指蔥白如玉,唇不點而朱,像夏日荷葉上清晨的第一滴露珠一樣水潤晶瑩。
嘴裏的苦味終於壓下去,薑蓉的心情好了很多,至於被衛宴看出來她喝了咖啡表情不對這件事,她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反正在衛宴麵前也沒有什麽形象了,麵子裏子早都丟盡了,現在丟不丟人的誰在乎呢。
而且涼了的咖啡真的好苦!
但即便這麽安慰自己,薑蓉心裏還是腹誹自己的不小心,她將杯子放下,麵上笑得越發甜,眼角彎彎,一瞬不眨地注視著衛宴。
目光中似乎多有深情。
衛宴輕輕敲著椅邊,目光從薑蓉的唇到她的眼睛,觀察薑蓉的表情。
她回答得太快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時間拉長了兩個人的對峙,顯得尤為漫長,薑蓉這麽長時間就一直看著衛宴,帶著甜甜的笑。
“好,恭喜我們達成了共識。”衛宴倒了水但沒喝,端起杯子又放下,輕輕勾唇,短時間內拿定了主意,是要將這件事蓋棺定論的意思。
“不過,我有點小要求,不知道衛先生可以接受嗎?”果然,在衛宴說完這句話之後,薑蓉才漫不經心地說道。
“洗耳恭聽。”
“不對大眾公開,不辦儀式,兩家人吃頓飯就可以,我依舊不出席任何社交宴會。作為交換,衛先生麵前我會少出現。”薑蓉慢慢說著,神色斂正,她隻是試著說說,沒抱什麽希望,但這確實是她在這場婚姻中最大的訴求,也是她最近所有行為的目的。
薑蓉隻是薑蓉,薑家大小姐依舊神隱,她不想被人打擾自己的生活。
但是她設計的所有計劃都失敗了,她對衛宴了解太淺,兩個人如今水火不容,這話就是試著說說。
隻是這些?
衛宴聽著,根據對傳聞中薑家大小姐的了解,倒也覺得合理,前兩條隻要她本人及父母沒有意見,他也絕不會幹涉。至於第三條,薑蓉從前就不參與社交,沒有道理結婚之後反而需要做這些。
“好,結婚不會影響你的生活。而且,我很開心薑小姐出現在我的眼前。”衛宴少見的做人,聽完之後寬慰薑蓉,並且做了保證。
“不同意的話,我們就解除……什麽?”薑蓉話說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聽到的是一聲“好”。
這下,慣會理直氣壯的人有點點理不直氣不壯了。
“那你有什麽要求或者問題也可以提……”沒想到事情這麽簡單,薑蓉震驚了,太過震驚,以至於自動忽略了“開心”兩個字。
就是因為覺得棘手,她才籌謀了好幾天。衛薑兩家的聯姻基本是不可能取消的,薑蓉鬧了這麽幾天,打探衛宴討厭的類型,就是想讓他在解除婚約和答應自己的條件後自己不去打擾他之間做選擇,所謂退而求其次,衛宴肯定知道怎麽選。
另外,隻要衛宴同意了,蘇女士那邊就更好說服,畢竟她親愛的父親母親他們很早就籌謀想給薑蓉辦一場世紀婚禮!
這樣,兩邊的問題就同時解決了。
可是沒想到,解決問題其實就是一句話的事?
“啊,還真的有一個問題,”衛宴看著薑蓉表情呆滯,非常滿意,頗為真誠地笑了笑:“薑小姐應該不是想做表麵夫妻吧?我們的夫妻生活正常嗎?”
……
這是人能正兒八經、光明正大問出來的問題嗎?
薑蓉對衛宴剛剛產生的好感瞬間消散,臉快要燒起來了,還強撐著回答他:“當然。”
婚姻是圍牆,是墳墓,又不是尼姑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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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薑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