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關月對相親這事兒還是很重視的,她除了淡施脂粉之外,還戴上了兩顆珍珠耳釘,當然,那是假的,她過去從不注重捯飭自己,也從來不買首飾,這兩顆珍珠耳釘還是在超市用購物小票兌換來的,購物滿兩百,便可以參加抽獎,她抽了個末等獎,交三元便可得珍珠耳釘一對兒,她看著那耳釘怪好看的,足夠以假亂真,就兌換了。

小姑姑事先讓她與那位金融界的中流砥柱交換了電話號碼。於是,那位中流砥柱在快下班的時候給她打來了電話,那電話裏的聲音,作為一個男人的聲音,真是太不渾厚了,仿佛不是從肺部的氣腔中發出的,而是從嗓子眼兒那硬擠出來似的。他接下來的話,也讓關月的心頓時由明媚變成憂傷,從暖融融變成涼颼颼了,“關小姐,想去哪吃飯啊?”頭一句還算禮貌。

關月想了想,謙讓地答:“還是您定吧,我隨便。”

“哦,那就慶豐包子鋪吧,咱們就是吃頓便飯。嗬嗬。”金融男說完,無來由的幹笑了兩聲,讓關月百思不得其解。

慶豐包子鋪,恁寒磣了些,不知怎麽著,未見其人,關月便對此人不感冒,她有點後悔這次相親。不過,為著小姑姑的麵子,既然說好了,赴湯蹈火她也得走上這一遭。

怕遲到,關月打車,跨越了小半座城市來到了約定的地點,才知道這家包子鋪離金融男供職的銀行就幾步路,不禁有點上火:敢情這都是為著他方便啊!這人有點自私吧。及至看到那位老兄,關月那就更是悔上加悔,恨不得馬上掉頭跑掉。

喂,您才三十七,怎麽頭頂就變成地中海了呢?未老先衰啊。關月看著此男那頭頂稀疏的幾縷頭發,心裏腹誹著,甚為無奈,又好氣又好笑,這小姑姑是什麽眼力呀,算了,既來之則安之,瞅個空,還是閃人得了。

此刻,地中海大黑框眼鏡後的小眼睛將關月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笑著招呼她坐下。禮貌地先讓關月點單。關月欠了欠屁股,著實沒胃口,便回道:“我隨便,還是您點吧。”

於是,地中海也就不客氣,點了兩籠包子,兩份清粥,三份小炒,還有一小碟花生米,外加一瓶二鍋頭。

實在,俱實在。關月心道:“依他點菜的這個勁兒,還是位活得挺本真挺淳樸的人嘛。”如此一想,關月禁不住又悄悄地打量了他一番,隻是,對此男實在無感。

“我晚上一般喜歡喝兩盅,關小姐不介意吧!”地中海說著,便拿起酒瓶,擰開蓋子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問關月要不要,關月其實也能喝點,雖然喝不多,所以,她就猶豫了一下。地中海好歹混成了經理,察言觀色的本領還是有的,她笑眯眯地也給關月倒了半杯,“喝點吧,就當陪我意思意思。”

這話也實在,關月心裏某根柔軟的弦突然被撥動了,也就沒有阻止,兩人開始邊喝酒邊聊天。

地中海興許對關月比較滿意,話就很多,倒不像他的外表,看上去好像是個沉默木訥的主,隻是,他的談話內容大都是追憶他和前妻之間的恩怨情仇,說到悲憤處便一仰脖幹了杯中的酒。

關月心裏也有點沉悶,她想:眼前這位老兄和她看來是同病相戀啊,同是“多情卻被無情惱”,他這麽多年,還沒走出自己的心結,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走出去。

關月早就忘了事先想好的要抽空閃人的計劃,和地中海,一杯杯的開始推杯換盞,當然,她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聆聽,喝悶酒,她想,自己就做個心情垃圾筒,讓這位對前妻仍舊情深意長的老兄發發嘮騷吧,沒想到,她這一喝就有點喝高了。

當汪海正走進這家包子鋪的時候,他注意到了關月,畢竟,和一個男人豪邁的一盅一盅喝酒的女人是不多見的,何況,他還認識關月。

他記得把父母接出那個家屬院的時候,關月好像剛大學畢業吧,一晃四五年過去了,當初那個長頭發,大眼睛,蠻愛笑的,一笑眼睛就彎成兩汪彎月亮的女孩兒,給他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他們曾經同樓不同層的生活了將近二十年,彼此之間雖說不上特別熟悉,可也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物是人非事事空,這女孩兒幾年不見,變化還是挺大的,容貌雖然還和原來一樣秀氣甜美,隻是臉上多了幾分滄桑。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知道自己肯定也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渾身充滿幹勁的年輕人了,相反的,他覺得自己已經走下坡路了,已經老了,雖然,他有空就去鍛煉身體,有空就去網球館揮兩拍子,可是,歲月不等人,尤其是……,他強迫自己停止回憶,默默地撿了個靠著窗的,燈光稍顯幽暗的角落,坐了下來,點了一籠包子和一份粥。他一般打完球,都是在這家包子鋪裏解決自己餓著的肚皮的。他一向不是一個講究的人,晚上也吃的不多,他們老大說他最近又瘦了,他不自覺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把頭轉向了窗外。

他並沒有想上前和關月打招呼,他在想自己的事情,最近總是心神不寧的,兩年了,他已經帶著這具皮囊,如朽木枯槁地獨自生活兩年了。

前些日子,老大硬把他塞到車裏,拉著他去算了一卦,說是那個人很神,全國各地都有老總請他算,有人坐飛機跑過來讓他算,也有人給他買飛機票,讓他過去看風水,吹得神乎其神,視為天人。

他當然一點都不相信,他一向是個無神論者,隻是,在發生了那件事後,他不禁也有些相信了,他想,老天爺可能把他的前半生安排得太完美了,有點後悔,所以給他來了個急轉彎,讓他從此一撅不振,萬劫不複。

他直到現在,都在深深地埋怨著自己:為什麽那天就喝了那麽多酒呢?是不是太炫耀了?30歲生日,有什麽大不了的,為什麽要大擺筵席?錢多得沒處花了麽?

是自己太狂妄,太驕傲了吧。30歲,中泰集團二把手,本市數一數二的大型集團的執行副總裁,集房地產開發,家具建材,醫藥物流為一體,沒有幾個30歲的人能做到如此成功的,所以他就飄飄然,他就找不著北了。

都是那該死的酒,要不是那天喝了那麽多,他也不會讓自己的老婆開車,那場車禍也就不會發生了,他狠狠地將手指插到了頭發裏,兩個鮮活的生命,他剛學會開車不久的老婆,如花似玉,嬌俏美麗的老婆,還有他兩歲不到,已經開始會說很多話,調皮聰明的兒子,就在那場車禍中,永遠的離開了他,老天爺是懲罰他吧,怎麽沒把他一塊兒捎帶上?

他現在一想到這些,當天的情景,還是曆曆在目。兩年了,他忘不了,本來以為記憶隨著日子的流逝,可能會變淡,可是,仍然清晰如昨。隻是,他似乎不像當初那麽心神劇痛了,他在慢慢學著調節。想起這場變故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慢慢地,也有人又開始給他介紹對象了,是的,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

很多人都來關心他的終身大事,他們老大說:“海正,沒想到你是這麽一個常情的人,就憑你的這份心,弟妹她,九泉有知,也希望你活得開心些。”而他的母親常常催促他,“海正,再找一個吧,別活得那麽可憐,我看的心疼。”

他真的有那麽可憐嗎?這兩年,他總把自己忙得跟個陀螺一樣,不停地旋轉,似乎隻有忙碌起來,他才覺得自己這個人還是活著的。

那天老大請神人算了公司的未來,算了自己來年的運勢後,便揪住他,非得讓神人好好算算他的命運。那個神人知道了他的生辰八字後,沉吟了片刻,說道:“你是土命,命硬,土木相克,你死去的老婆和兒子恰恰都是木命,才會出車禍……”

他聽的不以為然,這些都是騙人的伎倆。不過,隨著神人越說越多,漸漸地,他就感覺有點靠譜了,那神人把他的性格,家世,還有一些內心的想法,都說了一個八九不離十,他就有點相信了。

接著,老大讓神人專門算算他今年的桃花運,神人便讓他抽了個簽,不偏不倚,他還真是抽到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桃花簽,隻見簽上寫道:霹靂雷轟二月時臥龍驚起到天池,桃花運透三層浪,月桂高攀第一枝。

不用神人解簽,誰都能看出這簽啥意思,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盈盈地,“海正,看來好事將近嘍……”突然又哎呀一聲,“這簽上的二月就是陽曆的三月吧,海正,這不正好是三月份嗎?馬上就有佳人出現了,要抓緊,抓緊呐。”

哎,這老大也快五十歲的人了,居然還是如此活潑,兩眼亮晶晶地看著他,調侃著他,可能也是在衷心地祝福著他。

他當時隻是笑笑,什麽話也沒說。

他心神不定的原因可能大體也就是這個了。兩年禁欲的生活,對於一個剛剛三十二歲,精力旺盛的男人來說,不是容易做到的,他不是沒有欲望,隻是一想到死去的老婆和孩子,他就壓製了自己,或者幹脆獨自解決。

隻是,他近來尤其**的厲害,也許,真是應該找個女人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