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爾利斯被臨近的腳步聲驚醒了,他微眯著眼,餘光將四周景象掃進視覺,片刻間便已判斷出安全。他仍混在愛普家的行進隊伍之中,沒有人對他這個臨時插隊的異類起疑。當然,這不僅是托了愛普家新貴博羅大少的福,也是因為愛普家這一路也不斷收容擁有一定武力的人之賜。

亂世之中,什麽都不可靠,隻有強大的實力才能保護自己以及所擁有的一切的安全。

來的人是博羅,附近的武士們或獻媚或討好的向衣衫華貴又擁有強大武力的愛普家少爺示著好,他們並不知道博羅這位私生子過去的慘況,他們隻知道這位少爺本身擁有著極為強橫的實力,更是擁有這一強大武力車隊的愛普家當主愛子。話說回來,即便他們知道了博羅以前的狀況又如何?他們在意的是眼前。

博羅微笑點頭回禮,恭敬又不過分謙卑,揮灑自然的貴族氣質讓人為止心折。當然,落在佛爾利斯眼中,卻覺得別扭極了,相較起來,他還是更喜歡在戰鬥中那個冷冷的說“我不是騎士”的少年。博羅安慰了眾人一番,又說了一些熱血鼓勵的話語,同時拋出若幹個讓人眼冒金光的美好承諾便走了,離開前他偷偷的使了個眼色。除了佛爾利斯,沒有人看懂博羅那臨走前意味深長的一瞥是指什麽。

等到博羅離去後很久,佛爾利斯不動聲色的離開了臨時營地,向著東方不遠處的小坡走去。走上小坡,繞過幾堆毫無意義的巨石,他便看見了博羅這位愛普家的新寵正百無聊賴的背靠著一塊大石頭往下眺望。

“來了?”博羅頭也不抬的問。

佛爾利斯也不回答,搭著石頭緩緩坐下,他看著東方,繞過前方那座山,再走幾天,便可以看見布雷的城牆了。

“騎士,再過幾天我們就該分手了,你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佛爾利斯皺了皺眉,就算明知道普法是個假名,有必要一直這麽喊我“騎士”嗎?我已經不是騎士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搖搖頭:“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知道還是不想說?”博羅笑了。

佛爾利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想說,不能說。”

博羅突然問:“我們也算是朋友了吧?”

眉頭皺得更深,佛爾利斯緩緩說道:“你我理念不同,原則不同,但我並不認為你是個壞人。隻是,我們不能成為朋友,也不該成為朋友。”

“為什麽?”博羅挑了挑眉,雖然是有收買人心的意思,但他對佛爾利斯的欣賞也絕對與其他人不同。或許正是因為佛爾利斯所有而他沒有的東西吸引著他,所以他才會這麽重視佛爾利斯。

佛爾利斯沒有正麵回答,隻是給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你有你的職責,我有我的苦衷。我們注定了不能成為朋友。”

博羅想了想,肅容說道:“或者你不明白愛普家的實力,雖然我們一向偏居於雅意,但我們和雅特上層諸多大貴族豪門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係,我相信我有能力幫助朋友解決問題。”

“也包括神殿?”

博羅沉默下來。佛爾利斯所說的既出乎他意料之外,卻又似乎本在他意料之內,幾天的相處和他刻意接近下,他隱隱感覺到佛爾利斯所帶的麻煩是什麽。看見博羅的沉默,佛爾利斯卻笑了,嘴角的弧線也緩和不少:“就像你一樣,你有你必須履行的職責,我也有我必須要做的事。我的事你別問,我也不會說,你知道的越少對你越好。”

佛爾利斯伸出手,阻止了博羅的反駁,他搖搖頭:“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我的情況不同,真留下來怕你也消受不起。我這話不是看不起你,隻是有些事你也明白。這次去,我本就沒打算活著回來,你我本是萍水相逢,如此分手,再好不過。”

博羅冷著眉,沉默良久,他說:“我沒有朋友。我是一個私生子,從小受盡欺負,他們是廢物,隻不過是沾著血統罷了。在我眼裏,他們什麽都不是。亂世已來,他們沒有未來。而我不同,這將是我的時代,我有夢想,有野心,掌握這個家族隻是一個開始,從愛普開始,我將登上這個舞台,打敗所有的敵人,成為最後的——王。”

佛爾利斯安靜的聽著,這也許是一個王者年輕時心情激**下僅有的一次吐露心扉,也許隻不過是又一隻癩蛤蟆的癡人說夢。良久,佛爾利斯微笑著答道:“那麽你努力吧,到時候我會在天上看著。”

博羅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站起身來向著營地走去。

佛爾利斯靜靜的坐著,直到拔營的聲音響起,他也沒有動彈。山坡下,遠遠的,修長的車隊拉出長長的陰影。佛爾利斯看著騎馬車前那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年,輕輕的歎了口氣。

既然說好了這裏要走,又何必留戀什麽。換一個立場,或許我們會成為朋友。

良久,直到月上中天,佛爾利斯才緩緩起身,他要去的方向和他們相同,他要做的事情,卻注定了不能再繼續同行。他不想給博羅·愛普帶去不必要的麻煩,就算理念不同嘴上不認,這並不妨礙他對博羅的欣賞,就像博羅一樣,但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佛爾利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名。博羅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沒有挽留佛爾利斯。

臨時的營地裏熱火朝天,幸存的人們一邊哀傷逝者,一邊慶幸自己的生存。隨著深入意維坦腹地,漸漸遠離了亡靈惡魔的追襲,對於即將到達布雷,到達黑暗女神所降幅的城市,他們心中充滿了歡喜。雖然普通民眾並不知曉亡靈惡魔們大部沿著黃金之路北上的消息,但是一路行來越來越少遇見的惡魔和越來越多的守衛軍讓他們越來越安心。

博羅走進附庸者營地,一路走來眾人都紛紛行禮招呼,他也微笑著一一點頭回禮。他沒有特別虧待這些臨時加入愛普家車隊的人們,比如讓他們去做誘餌當炮灰殿後送死之類的,當憑這一點,已經為他贏得了不少人心。要知道這年頭這麽幹的貴族不是沒有,而是很多。愛普家當主之所以對博羅收留這些“累贅”沒有意見,倒有九層是打定主義,萬一不敵時就把他們拋下當作炮灰誘餌,愛普本家好趁機逃脫。

不過一路行來,托了愛普少主所展現出的睿智強大之福,幾次亡靈襲來都被他們提前發現打退,一路上這些平民倒沒死多少,反倒顯得愛普家仁愛慈悲了。而博羅為人謙和不擺架子,就算和那些底層平民也處得很好,脾氣也好,不像一般貴族子弟嬌生慣養看不起普通戰士一身臭毛病,這些臨時加入的人中不乏武藝高強的人物倒有許多為止心折而暗誓效忠。

亂世之中,武力為本。

博羅來營地可不是來參觀或者重新體驗下下等人的生活方式的。小孩跑鬧著,其中一個無意中撞在了他的身上,一旁婦人嚇得臉都白了,博羅可是一言而定他們生死的人物,他甚至不用殺死他們,隻要將他們趕出營地,他們幾乎就死定了。博羅微笑著將小孩扶起,拍拍他身上的灰塵,沒事人似的繼續前進。婦人一把抓住自家小孩,滿臉感激的朝著博羅離去的方向又跪又拜。旁觀的諸人更是紛紛讚譽博羅少爺大人大量,仁愛有禮,實在是亂世難得之明主,天降之聖人啊。

例行巡營結束後,博羅負著劍一個人離開營地,前往不遠處練劍,這是愛普少主最近才養成的習慣。眾人見怪不怪,現又已是在意維坦腹地,倒沒有人擔心他的安全。至於意維坦方麵,老謀深算的愛普家現任當主這幾年沒少往意維坦使勁,而使勁的效果現正顯現出來。

博羅倒提著劍,劍身倒豎著貼著背。他閉上眼,心神漸漸放鬆,那是一種隨意又警惕的奇異狀態,當年毒牙所教時他第一次進入這個狀態用了三天,而現在隻不過數息。他回想著毒牙離去那一天所留的最後一擊。

毒牙所用的招式、架勢、感覺、氣息一並浮上心頭,那逆天霸道的一槍在腦海中不斷盤旋,分解,重組,分析,重構。博羅靜靜的站著,呼吸漸漸放緩,慢慢慢慢的,變得停滯,就仿佛一塊大石,一座雕像。

路過的小鳥奇怪的望著中間那塊與眾不同的“大石頭”,好奇心不斷上漲,它悄悄的飛近,落在“大石頭”的頂部,卻感覺到不同於鳥巢的柔軟舒適,小鳥開心的叫了起來,嘰嘰喳喳的呼朋引伴。不多時,幾隻漂亮的小鳥飛了過來,它們看見同伴開心舒服的模樣也消除了心底奇怪的畏懼,展翅飛近。

猛的!

一股凶猛的戾氣猛的發出無聲的呼嘯,就像是森林之王的怒吼,小鳥驚得渾身抖顫,平時輕盈的翅膀沉重得無法扇動,一隻一隻跌落在地。盤在“大石頭”頂部的小鳥更是全身僵硬,竟是早已死去。

跌落在地的小鳥們發出嗚嗚的哀鳴,它們敏銳的感知中隻發現那原本沒有半點生命氣息的“大石頭”突然變成了某種未知的凶獸,而在那凶獸背後更長出了血紅色的翅膀,渾身上下帶著狠戾的殺氣。

失去了鳥語,寂靜的森林更是一片死寂肅殺,隻有那不斷提升的殺氣陣陣陰寒。博羅臉上青筋暴露,嘴角、雙耳、雙眼、鼻孔一一滲出血絲,臉色猙獰可怖!他緊咬著牙關,牙根都被他咬出了血來,喉間腥甜一陣陣翻湧,他深知一張口便會吐出血來。博羅知道自己已處於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心中一千個後悔一萬個後悔,在很早很早之前毒牙便已說過他還不夠資格修習恨決的高深絕技,直到臨走時毒牙才留下了那一招教誨。結果在遇到佛爾利斯這同樣年輕的天才少年時,被佛爾利斯實力所刺激的博羅迫不及待的開始修習無雙,實力未足的他強行修煉終於惹來今日之禍。這也便罷了,若是身旁有人護法急救,他修行尚淺倒也沒什麽大礙。隻可惜他身在野外,而他根本不敢開口!

他清楚自己現在全憑一口氣撐著,身體各處處於一種極端的平衡靜止之中,這一種脆弱的平衡一旦崩潰,首當其衝的博羅必將死無葬身之地。額上冷汗潺潺直下,博羅深知自己正處於生死關頭,全身勁道無處可發,正不斷反噬衝擊。難怪毒牙先生說,恨決是天下間最霸道的武技。原來是這種霸道!

“咦?”一聲輕響打破了寧靜的死寂,博羅大喜,旋又微驚。紮營前他已查看過,他練功的這塊地方尚屬偏僻,若非刻意尋找幾乎不可能找到。來的人是誰?

博羅心念電轉,如果能引得對方出手攻擊自己或者接觸自己,那他便可以借助那一瞬間將力道化為攻擊,全部傾瀉在對方身上。隻是苦於無法開口,隻記得眼珠子亂轉。

然後他終於看見了對方的樣子。

冷。

對方的年紀似乎不大,卻又帶著沉澱的滄桑,若說是老人,卻又沒有那種暮色的感覺,若說是青年,身上卻又帶著不同尋常的死氣。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發覺,他隻記得那雙怪異的眼瞳,似黑似藍,幽影浮動,除此之外,便隻有冷。透心徹骨的寒意,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令他毛骨悚然。

一瞬間雜念叢生,苦苦抑製的內勁瞬間失控,在博羅體內上躥下跳起來。博羅大恨,表麵卻絲毫不露,雙眼中流露出哀求神色,不管對方是誰,先借來保護自己的命先。如果可以開口的話,他絕不會吝嗇哀求的話語,更不會顧惜那無謂的尊嚴。

對方沉默著伸出手指,博羅瞪大了眼,這算什麽?就算對方再怎麽沒常識,就算對方完全不知道恨決這種霸道武技的轉嫁方式,也沒有人會貿然的隻用一根手指去點燃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吧?

叮。

很小很小的一聲輕響,小到除了近在咫尺的博羅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聽到,然後,漫天血霧驟然爆散,血影重重裏,突然炸起一道響雷。博羅終於以劍代槍推出了不是那麽完美的一擊。

無雙!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一槍,霸道無匹的一槍!

但是——

博羅不敢置信的盯著劍尖盡頭,就算這一劍落空失敗他也不會驚訝,但是、但是他怎麽也不曾想過,竟有人隻憑一根食指便擋住了這慘烈霸道的無雙一擊!但是他已沒有力氣抱怨。

雖然借著接觸瞬間,將全身力道反泄出去,這幾乎是他所能發揮出的最強一擊,逃脫生死大難的博羅卻沒有一絲歡欣。就算對方原本不知道,現在肯定也明白了自己剛才的打算。雖然他並不以自己所為為恥,但也不奢望好心相救卻差一點點就被自己擊殺的對方會理解自己,拍拍肩膀說一句“沒關係”就算了。

但他也沒有了掙紮的力氣,那一槍已用盡了他所有力氣,更何況在這之前為了壓抑住體內翻騰的內勁他早已精疲力盡。同樣,博羅也不認為能這般輕易擋住無雙一擊的人會是精疲力盡的自己所能對付的。博羅放開劍跪倒在地,很光棍的大口喘氣,絲毫不在意露出渾身破綻。

“倒是個聰明人。”他聽到對方讚歎了一句,語氣平和卻讓他感覺一絲冷意。愣怔半天,博羅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話竟然完全沒有語調起伏,那不像是人類在說話,倒像是不同的詞語被根據意思組合在一起一一念出。博羅突然打了個冷顫。

對方問:“你和毒牙是什麽關係?”

仍然是那般沒有起伏的怪異語調,博羅卻突然覺得冰冷的空氣裏多了一分暖意,他認識毒牙老師?他仍沒有力氣站起,相反,暫時活下來了的覺悟讓他全身力氣全失,側身跌坐在地,他掙紮著緩緩爬起。

“您、您認識毒牙老師?”博羅心念電轉,瞬間斟酌完畢,選擇了老師稱謂作為切入點,如果對方是毒牙的仇敵那早就殺了自己,既然沒有那肯定是有舊,不管如何先攀上關係再說。至於毒牙從沒承認過博羅是他的弟子這類無關緊要的問題,博羅早就下意識的忽略掉了。

男子沒有回答,隻是這般沉默著便讓博羅感到一股難言的威壓始終壓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從未感受過這種威嚴,就像是、就像是麵臨一座永遠無法超越的高山。而這還是對方所無意中散發出的氣息罷了。這就是真正的強者嗎?就像是毒牙老師毫無保留時所流露出的威壓,僅僅隻是這份氣勢就讓你連出手的勇氣都沒有了。這種認知,讓博羅既惶恐又失落,更有一種難言的挫敗感深深的打擊著他。

博羅偷偷的望去,想要看清這個可能是毒牙舊識的人,這個擁有這般恐怖實力的人到底是什麽模樣。一眼望去,男子就像是個普通到極點扔進人群中也分不出來的凡人,再望去時男子的容貌卻又似乎變了,沉悶鬱積蒼老猶如暮色老人,隻是片刻又化作冷漠青年男子,他就像是被厚厚包裹的一層迷霧,看不見底,也看不清模樣。

“看來他過得不錯。”

博羅噤若寒蟬,對方不平不淡沒有語氣的話語中他聽不出是喜是怒,隻是本能的覺得,對方的態度絕對不是什麽好兆頭。莫名的,他突然想起毒牙偶爾露出的悵然模樣,神使鬼差的答了句:“毒牙老師一切都好,隻是,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誒?啊……”

博羅突然渾身一冷,沉重威壓猝然降臨,雙膝一軟,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汗水潺潺而下,打濕了他的麵頰,沉重的壓力倏現即逝,他卻恍若不覺,耳旁聽見呼呼作響的粗重喘息,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突然驚覺,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呼吸。

“是嗎?”隨著一聲沒有語調的輕問,空氣重新恢複流動,身體漸漸回到他的控製下,博羅撐著膝蓋,小心翼翼的爬起身來,用十二萬分的小心恭恭敬敬的候著。

“攻擊。”

“誒?”霍然抬首,博羅驚疑不定的望著對方,正發現那雙濃鬱墨黑的雙瞳冷漠的盯著他,兩點森冷的冰藍一閃而逝。

“用你最強的攻擊。”男子背負著手,抬首望天,平靜的說道,“你隻有一次機會。”

汗唰的一下流下來,博羅強抑著身體的顫抖和那差點便打出去的求救信號。從遇到這個神秘的男人開始,他便一直倒扣著信號彈,他不是不想用,而是不敢用,不能用。直麵這個神秘人的博羅比任何人更清楚,就算整個營地的護衛全部來了也別想擋住這個人,那舉手投足間便似要毀天滅地般的強橫決不是那些連聖階都沒摸到的凡人所能抵擋的。當然,如果能製造出足以讓他逃生的機會的話,博羅是絕對不會吝嗇那些凡人的生命。而顯然,他認為這不可能。

冷靜。冷靜!冷靜!

對方是神一樣的人物,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在他麵前自己就像螞蟻一樣渺小,他要殺我根本沒必要這麽多廢話——冷靜冷靜冷靜冷靜冷靜!他要我出手不是要殺我,那是什麽?試探?試手?還是指點?冷靜冷靜冷靜!

一瞬間心念電轉,博羅終於拾起劍,悄悄的將信號彈收回,他恭謹的施了一禮,退後數步。

博羅深深的吸了口氣,他深知千載難逢的機遇就在眼前,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此前所有戰鬥所有他所見過的戰鬥在腦海中不斷盤旋最後隻留下簡單的一劍。豎劍胸前,一個回抽半側,他沒有再次使用無雙的打算,而是使出自己所能掌控的最強最熟練的一擊。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對方眼中閃過一抹讚賞,當然更多的他認為是自己的錯覺。就在這一瞬間,他出手了。毫無保留,又盡在掌控下的出手了。博羅從沒有過此刻這種感覺,這一擊擊出何處使力何處調節風速影響操縱偏倚盡在掌控之中,這一劍擊出下任何可能盡在他預測之中,此前種種晦澀不明之處霍然開解,這種一切盡在掌中的奇妙感覺實在是太舒暢了。不知不覺中,他長嘯出聲,非如此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的舒暢!

這一刻,他耀眼一如羅密得。

隻是,燦爛光彩中,他仿佛看見那一個如雲般變幻不定的男人露出了微笑。那一柄不知從何而來的銀色長劍慨然出手,竟正是和他一模一樣的招式!博羅心中卻意外的沒有任何恐懼,有一種名為興奮的熱血正沸騰燃燒。

耀眼的閃光之後,一片死寂。

博羅覺得天地間完全靜止下來了,他聽不到風聲,聽不到鳥叫,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聽不到心髒的跳動,乳白色的光暈將他包裹其中,暖洋洋的懶意在闊別多年後重新降臨,他隻想就這麽閉上眼好好休息。

鼻頭突然癢癢的,博羅恍惚的拍了拍,翻了個身又繼續睡著。猛的睜開雙眼,他坐起身來,下意識的摸著身體各處,良久良久,他才確認自己仍然存活的事實。

呼。

身體充滿了力量,什麽白銀黑鐵一律無視,一舉衝過聖階……那是不可能的。博羅麵無表情的確認了自己仍然停留在聖階門口徘徊的事實,緊接著閉上眼,回想著暈倒前的那一擊,那無限接近完美的一擊,心中卻自有諸多感悟,對自身武技的了解倒真是上了一層。更難得是和這種超級高手對戰的寶貴經驗(雖然是被單方麵**),但假以時日,他必將從這一戰中獲得無數好處。

長長的呼出口氣,以他性子之沉穩也忍不住向天揮了揮拳,拔起跌倒在旁的劍,霍地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出聲:“這、這……這怎麽可能!”這柄劍是愛普新當主,博羅父親所取出的家族寶物之一,和他以前所用的製式戰刀質量差距何止天壤。但如今這柄曾經的寶劍已經變成了一把廢鐵。劍身像是被什麽怪物啃了個遍般坑坑窪窪,而劍尖更是百年鐵鏽一般黑漆漆的暗淡無光。但最讓博羅震驚的,卻是隨意的插在他身旁不遠一塊大石上的一支樹枝。

雖然沒有了那般炫目的銀光和鋒銳的錯覺,他仍然記得清楚,在他昏倒之前點在他胸口之上的正是這東西。而仿佛要證明他的猜測似的,樹枝的中部還留著他刺擊時落下的痕跡。是痕跡,不是傷痕。

博羅突然笑了笑,他還活著,無論是身體還是心;而那個神秘男子卻早已死了,擁有那種濃厚沉鬱的死氣縈繞糾纏的心靈,就算實力再強又如何?他仰頭望著天空,信心十足。

————————

雲靜靜的向前走著,不見他如何動作,但每一步跨出都是數十米的距離飛越而過,他背負著雙手,輕煙無火一如閑庭信步,不惹一絲塵埃,仿佛謫仙。和博羅的相遇不在計劃之中。他也不曾想過,竟會遇上毒牙的傳人。可是這並不重要不是嗎?就像之前他根本沒想過會折而向東一樣。

這一條曾經走過的路途,就在腳下。

景色依舊,故人何處?毒牙已經開始走上他的路了嗎?那一個孤獨驕傲的男子,踏上了屬於他的征途。他和自己不同,他就像燦爛的星華一般,縱使偶然被烏雲遮蓋,終究會綻放出璀璨星光。

而我呢?我不過是一個沒有歸宿的遊魂。他微笑,全無笑意。

心歸處既是魂歸處。

心已經死了,身在哪裏又有什麽區別。

他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醒來,然後帶著一身傷痕離去。飄飄****,渾渾噩噩,像個幽魂一般在黑色焦土之上,尋找歸處。

像個傻子一樣。

對,像個傻子一樣。

停下腳步,他四處望去,像是要喚回什麽一般。

布提亞。

音樂之森。

這是命中相克嗎?

似乎每一次經過之時,總是在它最沉寂的時候。

他輕輕停下腳步,目光盡處,冬眠的老樹還記載著當年的痕跡。手指輕觸,粗糙的觸感和那一劃無知的劍痕都一如當年般清晰。就是在這裏,他記起了碎雪,擊退了刺客,救下了新月,也開始走上那條無法回頭的道路。昔日的少年已經墮落成魔,昔日的小公主呢?她是否依然清純無暇?還是早已泯然眾人,變為凡塵中一點塵埃?

還有那個女人。

眼瞳中濃鬱深紫驟然閃現,轉瞬消失。幽蘭魂火搖曳生輝,仿佛黑夜中的螢火蟲。心底波**漸平,雲仰望著天空,星月無光。

————————

沉寂許久的神殿中突然亮起微光,碧綠雙瞳裏帶著莫名的驚慌,早已熟悉黑暗的神女殿下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悸,她呼呼的劇烈喘息著,手抓著被襟牢牢地攥在胸口,驚疑不定的打量著四周。黑暗中仿佛四處都是恐怖的怪獸,張開血腥大口渾身散發出恐怖的氣息。

許久之後,她才漸漸平靜下來,下了床,光著腳向屋外走去。冰冷的地板讓她漸漸清醒,隔著門,她望著遙遠的天空,明月低垂,烏雲張牙舞爪的將她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