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爾利斯俯下身,探手摸了摸地上殘留些許焦痕似的黑土,他轉過頭第一眼就看見大石上插著的那深沒一半的樹枝,神色凝重。閉上眼,空氣中依然殘留著可怕的力量波動,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不同的兩道力量。其中之一他並不陌生,正是前段時間和他並肩作戰的博羅所有,那種獨特的力量波動,他絕對不會認錯。可怕的是另一道,不,應該是恐怖!

雖然已過去這麽久,空氣裏仍然充滿威壓,這種迎麵撲來的淩迫感,仿佛郎瑪一樣不可超越的高山,又仿似深淵一般深不見底,根本無從探測起具體實力。額上汗水潺潺,佛爾利斯臉色越來越白,隻是事後觀察推測就已經快要承受不起這迫人的壓力,真不知正麵相對時那個人又是多麽強大?見亡靈的,他們才分開多久,博羅怎麽會惹上這種變態的強大敵人?如果是騎士小說的話,這起碼也該是魔王一級的人物了吧?

簡直是瘋了!佛爾利斯大急,這世界也變化得太快了吧?難不成博羅就是傳說中的主角,一路遇到魔王級的怪物磨練教導,曆經挫折痛苦,最終破繭化蝶成功成王,再抱回美人歸?詭異的猜測令佛爾利斯渾身一冷,下意識的搖搖頭,現在不是這麽惡意揣測朋友的時候。他更擔心的是,和如此恐怖的對手正麵交鋒之後,他的朋友現在怎樣了?他可不認為就博羅那甚至還不如自己的武藝能對付得了這個神秘的敵人。

隻是片刻之後佛爾利斯就反應過來了:以對方的實力,如果博羅要死的話早死了,他就算現在趕去也沒什麽意義了。更何況從現場遺留的痕跡推測來看,這場戰鬥至少也是大半天之前的事情了,該發生的早都發生了,不急這一分半刻。更何況……佛爾利斯心底有某個身影隱約閃過,隻是這念頭實在太瘋狂,那個人既沒有為難博羅的理由更沒有放過他的理由,以至於隻是在佛爾利斯腦海中一閃便被壓了下去。

布雷已經近了。無論博羅有沒有事,隻要到那裏就清楚了。胸口突然一痛,隔著衣襟緊緊抓去想抓住什麽,少年也不清到底是因為擔心新交的朋友,還是那潛藏於心底的複雜念頭。少年不知不覺的加快了腳步,將自己融入黑暗,不經意間,加快了腳步。

布雷,意維坦王都,雪舞太子老師長公主克利斯·貝葉斯的故鄉。

雪舞帝國時代,在大多數人心中,對布雷的了解不過如此,而近年來,隨著戰爭,在布雷逐漸崛起的還有他們引以為傲的銀輝軍團以及黑暗神殿。那位被神所寵愛賜福的神女殿下,隻要有她和她的百合騎士團在,就沒有什麽怪物能傷害到布雷的子民。他們敬愛她,仰慕她,崇拜她,更甚於新月女王。自從布雷流血夜之後,他們對這位以鐵血手段統治王國的女王充滿了敬畏,敬畏在絕大多數時候同樣也代表著疏遠。

城門口的守衛站得筆直,布雷流血夜後,在女王的旨意之下,所有的城防宮防一律由銀輝軍團接管。而銀輝軍團也沒有讓他們的主君失望,至少敲詐勒索,故意找茬之類的毛病,在這裏你會見得很少很少。

守衛卡布狐疑的看了眼麵前麵帶倦容的少年,並沒有認出他是曾經隸屬黑暗神殿的百合騎士新一代年輕高手。當然,這也得益於少年那少得可憐的微薄名聲。他所經曆的一切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不曾得以流傳,雖然因此少了許多炫耀的資本,但是對於想在不驚動黑暗神殿的情況下重返布雷的少年,卻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而在落人群待了幾個月,他比一般的傭兵還像個傭兵,守衛根本挑不出什麽毛病,揮揮手就放行了。佛爾利斯一兜鬥篷,向前走了走接著輕車熟路的拐了幾拐,轉眼間已埋入人群之中。自從天災以來。

佛爾利斯沒有找旅店的打算,雖然守衛並沒有認出他來,並不代表著便不會有人認出他來。黑暗神殿在布雷民眾中的地位,不亞於天神殿在愛丁斯人民心中的地位。而在布雷,百合騎士團的勢力更是達到極致,沒有人比曾為其中一員的佛爾利斯更了解其中隱藏的恐怖含義。

他一路行來忽緩忽急,速度忽快忽慢,身旁的人往往剛感覺到旁邊有人經過望去時卻多半隻看到個側影,沒有人發現有一個曾經率屬於百合騎士團而現在“已死亡”的少年騎士從他們經過。他穿過朱雀街,繞過巴布榭小廣場,遠遠的繞了一個大彎,避開黑暗神殿所在,從小巷鑽進小弄,再拐了幾個彎,終於在一座破舊的小院麵前停了下來。

抬起頭,看著陳舊的老宅,少年百感交集。西西裏亞家族早已淪為過去式。他報仇之後並沒有索要回他的財產,認為已經將自己奉獻女神的少年無意再糾纏於世俗的財富,就連這棟破舊的祖屋還是她決定將之保留。隻是家族劇變之後,他一次也沒回來過。

一次也沒有。

少年就這麽站在房子對麵的小巷陰影裏,沉默的看了很久,很久。之後他繞開了正門,順著小時候的記憶繞到屋子後一個偏僻的拐角,四周看不到其他什麽人煙,曾經這一片都是屬於西西裏亞家族的私產,而在後來帝特的敵視侵占之外,屋後這一片地方就更荒涼了。屋後那株百年老樹還在,老得“胡須”都垂到了地板。佛爾利斯抓起其中一根胡須,試著拉了拉,腳尖輕點,在樹枝上輕踩了下,輕輕一躍已過了高牆,落回院子裏,如葉之墜,悄無聲息。神識悄然展開,轉眼間已繞過一遍,雖然這裏有人監視的可能性不大,不過佛爾利斯並不想冒那個險。

推開門,佛爾利斯走進院東自己的小屋內,房中的一切和當年一般沒什麽區別。他自嘲的笑了笑,就算有什麽分別他又怎麽記得清,自從去了黑暗神殿後,他就再也沒有回到過這裏。讓這裏的一切都蒙上了灰塵?!

咦?

佛爾利斯手指輕拂了下桌麵,臉色一變。不對!這麽久都沒回來過,怎麽這裏會這麽新?連一點點灰塵都沒有?這裏明明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的!心神一動,傳自落人群黑衣的斂息絕技全力展開,手一揮將開起的門返回原樣,他一躍跳上橫梁,手抱著腳身子蜷起來轉眼已縮成一團,緊緊的貼著頂。

輕盈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佛爾利斯聽得分明,那幾乎是到了門前才響起的,來者絕對是不弱於自己的強者。想到這裏,他越發小心起來,將斂息法發揮至極致,心跳呼吸慢慢減緩,等到門推開的瞬間,他已然完全收斂了氣息,就像一尊雕像。然而當看見走進屋內的那個女人時,他仍是忍不住呼吸急促,心髒咚咚的跳了起來。如果不是這一路上的實戰練習早已讓他對這一戰法使用自如,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保持冷靜,以瞞過這個想見卻不敢見的女人——他的老師,黑暗神女的影子,百合騎士團領袖,娜蒂雅。

她輕輕的走進來,在屋內側邊一張小桌旁坐下,手托著腮,怔怔的發呆。她什麽也沒做,隻是安靜的坐著,偶爾輕輕撫摸紅木桌上清晰的刻痕,神情飄渺,不知在想些什麽。此刻的娜蒂雅卻與他以前所見的盡皆不同,他所見過的她,堅強,果斷,強大,慈愛,溢滿攝人魅力,然而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她,渾身上下充滿柔弱的氣息,仿佛一個普通的小女子。

佛爾利斯大氣也不敢喘,就像許久許久之前在老師麵前的靦腆少年,隻是眼中神光複雜,心思翻湧。他急忙閉上眼,怕攪亂的心思泄露了他的氣息。

一上一下,一坐一掛,良久良久,女人一聲歎息,神色複雜的低低歎道:“走了好,走了就不要回來了。”隨後,推門而出,柔弱的女子消失了,她又是那個黑暗神女的影子,劍和盾。冷冽,鋒銳,堅決,果斷。

又過了許久,直到屋內重新恢複寂靜,連逐漸遠去的聲響都已停滯,久坐的位置已冷卻了溫度,佛爾利斯這才跳下來,望著早就什麽也看不到的女人離去的方向,臉色陰晴不定。他不知道那些話到底是娜蒂雅的自言自語還是特意說給他聽的。她發現自己了嗎?對斂息法的信心在自小敬畏的老師麵前嚴重動搖。但更讓他動搖的是,她為什麽會在這?輕輕的撫摸著潔淨的桌麵,仿佛借此感受那剛剛掃過的輕柔,心潮翻湧,娜蒂雅早就離開了,佛爾利斯心裏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明明便是要來見她的,明明是要質問她的,明明是……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真正見了她之後,他卻大氣也不敢出的偷偷躲著,甚至在發現她竟然常常來這裏時,心裏更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和莫名的竊喜將他的憤怒輕易抹平。他怔怔的發著呆,突然,他想到什麽似的驚醒過來。娜蒂雅既然出現在這裏,那這裏就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安全,立刻離開才是上上之選。他已經離開這個“家”很久了,自然不會有什麽留戀。隻是有些古怪的,出門前的刹那,他卻是清楚的感覺到了心中產生的那一絲莫名其妙的——留戀?

神識外放繞過一圈,佛爾利斯小心的探了探頭,確定了四周並沒有人監視,這才沿著原路悄悄離去。沒有發現在視線死角盡頭高處,他想見又不敢見的那個人正遠遠的望著他,眉頭皺成了川字。

————————

冬夜裏的布雷顯得特別冷,守衛卡布打了個噴嚏,忍不住咒罵幾句這該死的鬼天氣。古老的城門轟轟轟的緩緩關起。眼前突然一閃,卡布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還往城門內的大道上望了望。拜那流言所賜,大街上早早的就空無一人,連個鬼影都沒有,更不用說人了。難道是錯覺?卡布摸了摸下巴,眼睛眨巴眨巴,嗯,看來是錯覺。他一邊呼喝著,一邊指揮著手下弟兄們將布雷古門合上。如果這時候有人抬頭,便會發現在他們頭上不遠橫出的旗杆上,一身白衣的青年輕點在旗杆盡頭,望著布雷皇宮的方向怔怔出神。

皇宮內城在布雷的中心,從城門口到皇宮有著相當的距離,若是平常走路也要花上大半天。對於剛偷入布雷城門想要潛進皇宮刺殺新月女王的刺客們來說,等他們避過街上巡邏的層層守衛到達時,他們會無奈的發現也快要天亮了。但對於白衣青年來說,卻顯然沒有這種煩惱。

他隻是隨意的向前踏步,仿佛閑庭信步,幾步之間便是數十丈之遠,他身上也沒有穿不反光的黑衣夜行,但巡街的衛士經過時他卻總在光暈包裹的人類視線死角誤差之位,就仿佛是月女神的恩寵,一直到他到達皇宮西麵腳下,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他的存在。皇城城牆足足有七丈高,牆麵光滑沒有留下任何著力之處。新月女王這數年來遭遇過無數次刺殺,這麵牆起碼擋住了九層以上的刺客。

白衣青年手撫著光滑的牆麵,臉色毫無變化,這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難以逾越的障礙在他看來卻是不值一提。口微微張開,幾個神秘的音節蹦出,下一個瞬間,青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城牆外。月被這奇異的場景勾起了好奇,月光一掃,卻發現他早已在城牆內,向著望月閣走去。即便在禁衛森嚴的宮廷之中,他依然是那般閑暇似的散步而行,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詭異卻出塵的清貴輕閑之態。說是詭異,是因為那閑之中卻又滲著一絲冰冷,就仿佛這寒冬。

高台依舊,美景仿佛,昏暗的燈火依稀亮著,窗前卻已沒有了少女的身影,便是那麵無表情的守護者,也早已失去了蹤影。青年隨意的推門而入,環目一掃,屋內擺設依舊如昨,便與他多年前偷偷潛入這裏時一般無二。手指輕輕在桌上擦過,纖塵不染,顯然這裏常有人進行打掃,內屋門簾掛起,被褥齊整嚴實,卻顯然已很久沒人在此居住了。

怔怔然望著,腦海中混亂的記憶深處那最不願想起的甜蜜和痛苦一並湧起,刹那間洶湧激**起來。他聽見自己的呼吸在加重,蚯蚓似的紅痕在他脖頸浮現,猙獰可怖。驚人的氣勢開始提升,燭火輕**,桌上的瓷杯鏗鏗鏗的輕輕作響,屋內的一切仿佛突然活過來似的,在青年的驚人氣勢下戰栗抖顫。詭異的是,屋外卻是一片寧靜,就像是一個大的氣團將屋內屋外隔絕成兩個世界。若有那麵臨突破的聖階高手在此,必然是大驚失色,這般隨意操縱切分世界,莫非是傳說中的領域?

可惜沒有。這裏雖是布雷皇宮,但聖階高手卻是一個也無,眾所周知,意維坦的聖階都在黑暗神殿。

無形的氣流由緩慢變得漸漸劇烈起來,瓷杯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杯身上繃出一道裂痕,內屋的掛簾無風自動,垂下的珠簾互相撞擊發出啪啪的脆響,燭火劇烈搖動,照著青年的影子跟著搖晃起來,一個影子卻變化出無數身影,張牙舞爪的一次又一次撲向他,眼瞳裏幽藍魂火漸漸盛起,漆黑的眼瞳從內向外漸漸變成詭異的藍色。

一聲冷哼突然響起,燭火猛的一道拔高,火紅變成幽藍旋即化成蒼白,卻在即將到達屋頂的瞬間啪的一聲突然滅了。屋內陷入一片漆黑,兩點紫芒憑空暴漲,漆黑裏越發可怖。詭異的幽藍魂火不甘的掙紮了下,在紫芒的強勢下無奈的褪去。良久,他的眼瞳才漸漸褪成黑色,屋內重新恢複黑暗,清冷的月光悄悄爬過窗,灑下一片銀紗。

光線盡頭,門突然咿呀一聲開了。

青年一怔,到他如今這個層次,便是魔族長公主也無法無聲無息的侵入他的身旁,但是來人是誰,竟完全瞞過他的感知進入他的領域。要知道這不到十丈的距離對他們這個層次的高手來說等於不存在。對方既然能侵入他的領域而不被他所知,也就意味著對方隨時可以悄無聲息的接近他將他殺死。

當然,隻是理論上。

眼瞳深處藍火搖曳,心念一動立刻被瞬間推高,青年殺機大盛。他冷冷的注視著門扉,那緊密的門扉被推開一道小小的縫隙,門後卻根本看不到人影,顯然對方也是相當謹慎的人。

強敵!

但是為什麽要故意發出開門那一聲呢?腦海中快速的閃過這一詭異的念頭,右手不經意的垂到腰間,五指不規則的上下動著,魔界的人都知道,這是雲魔即將大開殺戒的征兆。

一個小小的腦袋探了探,纖細的小小身子嗖一下鑽了進來,身上穿著細小的精美宮裝,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屋內的黑暗一下被打得粉碎。

君思小公主悄悄的探了探頭,沒有發現黑暗裏悄悄避開的大魔王。她左右探了探,可愛的大眼睛轉了轉,輕咬著食指,滿臉失望,雙眼中滿是迷惑。這裏明明沒什麽特別的,母親為什麽不讓自己來?

他猛地站起,雙眼圓睜,頭腦轟然一聲炸開,夢中人突然出現在眼前,最不現實的現實猝然降臨,毫無準備寒氣森森的青年瞬間怔愕,殺機全消。但是、但是、但是!怎麽會這麽小?

頭腦中一片混亂,眼前所見的一切讓他不知所以,多年不曾有過的混亂猝然襲來,一時竟有些驚慌失措起來。他下意識的蓋住臉,瞬間氣息全斂,將身體緊緊的塞進漆黑的角度,生怕被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他看著她噔噔噔的從麵前經過,跑跑跳跳的小模樣像極了調皮的小貓。瞳孔裏幽藍的魂火褪去,深紫恢複漆黑,反射著幽幽的光,漸漸露出凶狠的神色,像是狼。

小君思完全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被世界上最危險的瘋子之一盯上了,她沉浸在新的發現而興致衝衝。呼的跑過去,又嘿嘿的跑過來,小小的屋子成了她新的領地,小君思張開手畫了個大大的圈,宣布自己的擁有權。

很快小女孩就厭了隻有一個人的表演,又怕引來找自己的人而被責罰,小君思學著新月平時的模樣,小臉兒繃得認真,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房內走去。她很快發現了舒適的小床,也許整個布雷皇宮裏也隻有這一處依然保留著成為君王前的三公主的痕跡。小君思噌一下撲到了**,柔軟舒適的床鋪讓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比起黑暗神殿裏奢華卻淒冷的布置還是她自己房間那太孩子氣的擺飾,顯然這間傳統的意維坦貴女房更合小公主的心意。

勞累了大半夜的小君思雙眼微閉,倦意便湧上心頭,隻是隱約的,仿佛看見兩點光一下子在黑暗中冷冷的盯著她。她眨了眨眼,卻隻見一片漆黑,張開眼閉上眼都是,小君思打了個嗬欠,眼皮越來越重,身子一側,卻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

站在高處凝望著那片肅穆的建築,灰黑的模樣嚴肅單調樸實無華,一點也不像是權傾意維坦的模樣,反而有一種繁華落盡的曆史滄桑感自然沉澱,讓人不自覺的心生敬仰。佛爾利斯深深的吸了口氣,將浮動的心緒按下,重新沉入心神,神識全麵展開,強大的靈光在黑夜裏耀眼得就像是明燈,在少年的眼中無所遁形。當然,已身進聖階的少年真正在意的並不是這些連自身氣息都還無法掌控的家夥們,反而是那些若隱若現的遠星一般的個別所在讓他心驚肉跳。

小心翼翼的調整感知,避開那幾處無法盡掌的所在,少年迷茫卻又執著的尋找著什麽。忐忑的心情不安的期待著什麽,是希望找到,還是希望沒找到?他回來做什麽?還沒見到人,心卻已亂成一團麻,他想要什麽?一個答案?一句安慰?還是不明的僥幸希望聽到明知不可能聽到的答案?

果然,能用劍解決的問題,就不成問題了。

熟悉的氣息波動突然一閃即逝,佛爾利斯微微一怔,在反應過來前身體卻早已不自覺的跟了上去,一前一後倆人的腳程又快,等到發現的時候,竟已到了偏僻的城郊。

這裏?

這樣一前一後的走法,正是他最熟悉的基本訓練之一。少年下意識的放緩腳步,而這裏便是他們一起走過多年的地方。他感覺到,盡頭拐角後,她已經停住了腳步,就像往常一樣靜靜的站著,等著自己氣喘籲籲的趕上。

但是現在呢?

她還會平靜的等他嗎?

他還能平靜的見她嗎?

盡頭隻有不到二十步,為什麽看起來就像天堂般遙遠?

是不是因為天堂本就不存在?

轉過拐角就可以見到她了,這不就是我回來的目的嗎?普羅旺斯隊長他們的事情他已不打算深究了,奈莉希絲的事情他已經不再去想了,但是隻有她,必須要問清楚?不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了嗎?在猶豫什麽?為什麽要猶豫?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為什麽腿動不了?為什麽身體動不了?為什麽無法向前?

停住的氣息就安靜的立在拐角後,像是等待他做出選擇。又把選擇扔給我嗎?還真是狡猾啊。佛爾利斯自嘲的笑了笑,在你眼裏我始終隻是個懦弱的孩子是嗎?

那麽,這樣如何?

佛爾利斯抬腳,踏步,拐角後的氣息跟著一亂。惡作劇心理無法控製的出現,少年突然笑了,明亮的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發光,像個孩子,腳步重重落下。二十步的距離轉瞬即至,拐角麵前,腳步一頓,旋即重重踩下。

轉過拐角,久違的男女重相見,遠遠對望,時間停住了,連月光都不再動彈。蓄謀已久的陰雲遠遠飄來,幹燥的天氣裏多了一絲濕意,三兩點雨落了下來,寒冷的冬雨很快織成了煙絲,在男女之間掛起霧簾,視線模糊,連容顏都看不清晰。他始終低著頭,看著腳邊漸漸積起的水滴,匯成小小的水窪。

難堪的沉默慢慢的侵入心裏,在那看不見卻分明存在的傷痕上輕輕一按,痛徹心扉。

“你回來了。”

平靜,淡漠,尋常的問候,卻是利箭,所以他用堅強掩飾笑容的蒼白,控製著不讓聲音發出一絲顫抖。

“嗯。”

又沉默。無話不談的親密師徒仿佛陌路,平靜的問候之後便無話可說。

他以為自己有很多話要說,他以為自己有很多話要問。

他要問她為什麽背叛他們?他要問她為什麽出賣他們任他們陷入死地!他要問她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憤怒,委屈,不懂,在少年心頭徘徊,然而終究淡了,隻有漸漸褪去的希望讓臉色越發蒼白。少年低著頭,縮在袖裏的手緊捏著。

雨漸漸大了,落在地上濺起水花,打濕衣襟,雨冷,心更寒。

“我……”方開口,喉嚨嘶啞,像是刀割過一般,一下子住了口。他沒有發現,就在他開口的瞬間,精於控製情緒的女人微不可查的向前傾了一分,隻不過是很短的瞬間,立刻恢複過來,雨水掃過,美妙的曲線纖毫畢露,頎長的脖頸生硬的挺得筆直。

突然,遠處天空爆起的燦爛白華在雨夜中仿如明月。

娜蒂雅臉色一變,躍身而起,下意識的,她回頭一眼全身盡濕的少年呆呆的站在雨中,深深的低著頭,全身顫抖,唇微張了張。轟隆!憑空炸響的雷鳴將女人的話語碾在曆史的車輪下。

遠去的身影早已不見,死寂的街角隻有不絕的雷鳴和雨聲漸漸變大,少年孤獨的站在大雨之中。他抬起頭,臉上什麽也沒有。

幾個縱躍,她已跳上屋頂,筆直的朝著黑暗神殿的方向奔去,漆黑的大雨裏,天空上那刺眼的白月正漸漸消散。黑暗神殿遇襲!還是最高等級的警告,那意味著包括鐵麵人在內的聖階高手已然盡出,卻仍然無法擋住對方的進攻!是誰?天神殿?凱因茲的餘黨?雅特王?愛丁斯王?還是——新月女王?別開玩笑了,現在這種時候誰會無緣無故的樹立黑暗神殿這種敵人?

娜蒂雅強按下對弟子的擔心,心底更有一種惡魔般的猜測在嗜咬著她的心。他是故意引開她的,他是聯合了奈莉希絲的敵人回來複仇的!她傷心的不是弟子的背叛,而是她自己也不明白的那終於失去了什麽的莫名,緊緊咬著唇,苦澀泛著腥味,從舌尖一直傳到心底。

這一段路,他們曾經天天走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娜蒂雅這一全力展開身形,隻不到片刻便已看見黑暗神殿的邊牆。

外圍巡邏的騎士茫然無神的望著一牆之隔內衝天的燈火,有老成的已帶著隊向大門奔去。

娜蒂雅心裏一沉,口中大聲呼喝,轉眼已躍上高牆,眼中所見讓她愕然無語。

敵人,隻有一個。

白衣單劍,靜靜的站在場中,孤傲的獨立著。

四周無數刀槍利箭對著他,然而恐懼的卻是人多的一邊,鐵麵人就趟在他的腳下,被攔腰砍成了兩段。隻是一時還不即死,仿佛瀕死的野獸痛苦哀嚎著。聖階高手的哀嚎,讓周遭人的恐懼更深了。他們都是黑暗女神忠誠的信徒,是神殿忠誠的衛士,他們會毫不猶豫的為神殿奉獻生命,隻要那是需要的。但是,在麵對他的時候,所有人都遲疑了。這不是戰死,而是送死。連聖階高手都無法撐過片刻的戰鬥級別,是他們能介入的麽?黑暗神殿引以為豪的誅殺劍陣能擋得住他麽?

讓人恐懼的永遠是未知。這個渾身裹在朦朧白霧之中的怪物,就是未知的恐怖。

黑暗騎士死了,夜聖女死了,鐵聖女不叛而叛,黑暗神殿高階精英告罄的危機終於爆發出來,當級別進入聖階戰之後,黑暗神殿已不再占有任何優勢。幻臉色蒼白的立在人群之後,第一眼就看到了娜蒂雅的到來。

兩人眼神瞬間交流,幻微微一愕,旋即慌亂起來,她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響。

娜蒂雅眼神淩厲,沒有退讓。

幻微微低頭,不動聲色的悄悄退開一步。

天空中突然亮起一道白虹,突然炸開的雷鳴響徹天空,閃電下,一抹耀眼的銀華憑空暴漲,一如明月!

白影抖了抖,像是驚訝,又好像譏嘲,那以生命點起的燈火在風雨中飄搖的努力,隻不過是——螻蟻。

他抬起手,雨絲滑過手中亮銀色的光劍,顫了顫,泛起美麗的漣漪,仿佛被風吹動的雲彩變幻莫測。

大雨傾盆的夜幕下,一道燦爛的光華從天而降,直直的白色光道將白霧下挺拔的身軀照得分明,朦朧裏透出一種神聖的錯覺,隱約裏,他們仿佛看見白霧裏那一個男人背後展開雪白的羽翼,就在那瞬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看見了神明。

天地間突然一片死寂,連雨聲都聽不到了,隻有圓柱形的白色光道裏,那一上一下展開的兩道光華向著對方衝去。突然炸開的白光讓所有人都暫時失去了光明,滔天的氣浪瞬間爆散開來,將所有人掀飛了出去。

幻緊抓著胸口,空空的茫然失措,急急的奔著:隻要“她”還活著,黑暗神殿就還有希望。隻要“她”還活著!——真的,是這樣嗎?腳步下意識的緩下來,她突然心有所感,轉過身去,卻隻見到一片白將一切全部淹沒。

嘈雜的聲音在許久之後才突然響起,像是被隔絕了聲音的世界突然恢複正常。整個場麵怪異無比,掙紮著往後狼狽後退的爬著的人們驚訝的發現自己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就好像,隻不過是噩夢一場。

但是眼前的一切卻不隻是夢。連根拔起的大樹,被摧殘的花草,斜斷的廊柱,被破壞的庭院,都是真實的存在,就好像,場中那三個人一樣真實。

白霧縈繞的怪物遠遠站著,雙手攤開,手中已沒有銀色光劍的存在,腳邊鐵麵人氣息已絕,連殘存的苟延殘喘都聽不見了。他輕輕踏前一步,卻仿佛千軍萬馬一起衝鋒,黑暗神殿勇敢的衛士們齊齊後退。

隻有不知何時出現的少年完全忽略了,他盤膝坐著,將女人孱弱的身體抱在懷裏,動作輕柔,像是抱著最珍貴的珍寶。懷中人的身子很輕,就像一片葉子,似乎隨時都要隨風飄走。淩亂的發絲下,黑暗神殿的守衛們見到了本該死去的少年露出的半邊臉,蒼白,平靜,溫柔。

雨絲打亂了她的發,皺成一團,女人閉著眼,眉頭緊蹙,就算在這個時候仿佛也在擔心著什麽。少年抱著她,空出一手,輕輕拂開她的發。

冬雨裏,雨滴越發冷了。她瑟縮著,不知是恐懼還是牽掛什麽,手伸出來想抓住什麽,是感覺到什麽還是期待什麽?少年伸出手,然後握住了她的手。他抱著她,努力的回握著她的手。她的手纖細柔軟,仿佛是因為被雨水淋著,冰涼沒有溫度。刨除所謂的力量、榮譽、責任,她也隻是個普通的女人,纖細,柔弱,膽小,渴望愛,渴望被愛。

那些必須承擔的,必須守護的,她的責任,她的義務,她的使命,終於,都可以不再理睬了。

她隻是她了。

用力的掙開手,茫然睜著的雙眼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她依然感到他的氣息就在身前,即便明知是錯覺,那溫暖的手掌不似他能擁有的溫柔。她卻依然倔強的舉起手,摸索著,攀上他的臉,蒼白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

然後跌落,再也沒有舉起。

他試著捧起她的手,輕輕的按在自己臉上,他低著頭,頭貼著女人的額頭,漸漸變寒的冰冷從肌膚傳來,冷得血液都要凍僵。他抬起頭,眼淚止不住就流了下來。

少年呆呆的坐著,很久很久,他站起身來,身形晃了晃,抱著女人的雙手卻穩如磐石,就像幾年前抱著他的那雙手。他抱著女人的身體漠然的往外走去,看都沒有看任何人一眼,什麽絕世高手白霧怪物黑暗衛士,仿佛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白霧怪物沒有動作,黑暗衛士更不敢阻攔,所有人下意識的讓開了一條路。

少年木然的抱著女人離開。

一身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