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裏摻了鎏金光線,沿著人的輪廓暈出一道弧光。沈侓川眉眼深邃,柔和的光衝淡他身上的淡漠,多了些真實感。

鹿霜被晃了眼,下車迎著霞光,反手撐住車頭,愜意地仰起腦袋。沈侓川走到峭壁邊緣,鹿霜見他從口袋裏摸出個什麽事物,對著鬱鬱蔥蔥的天坑,抬臂一扔。那點指甲片大小的東西,頃刻間消失在視野裏。

她盤腿坐到車頭,拄著下巴問:“原來你帶我來,是要趁機銷毀罪證。”

沈侓川揚眉:“你也算是同謀了。”

鹿霜拿手背遮住眼睛,笑說:“我什麽都沒看到。”

眼前暗了下來,沈侓川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不演戲的時候,倒是更可愛些。”

鹿霜的笑僵在嘴角,轉瞬間,抿嘴偏頭,“誰和你演戲。”

他好整以暇問:“生氣了?”

鹿霜不答,沈侓川倒是覺得有趣,她那根細刺兒終於冒出來了。沈侓川捏著她的下巴,把人掰回正前,拇指指腹微微用力蹭過她的下唇,說:“不錯,還算有脾氣。”

鹿霜瞳孔一縮,眸光閃了閃,眼前一亮,指著左側的樹叢欣喜輕呼:“蒲公英!”

綠蔭如蓋的林木叢底下,有一簇粉藍色蒲公英。她跳下車頭,摘了一支,興致衝衝拿到沈侓川麵前,“看,是不是很漂亮?”

盈盈晃晃的蒲公英,像一隻鼓滿氣的氫氣球,鬆開手指就能飄到天際。

鹿霜眼裏發光,“我以為再也見不到藍色蒲公英了。”

沈侓川掀眸,倏爾伸出兩指,往那根細細的莖杆上一彈。豐盈的圓球輕輕一抖,粉藍色冠毛登時漫天飛舞。

鹿霜一個不察,吃了一嘴的冠毛。她苦著臉,側臉噗噗吐出。回頭看著手裏光禿禿的褐色花托,立刻皺眉瞪過去。

“你欺負人!”

她心下怔了怔,沒料到對著沈侓川脫口而出的話,有點像撒嬌。

沈侓川探出手,抹去她眉尾處的絨毛,臉上浮出淺淺笑意,“別是想讓我賠給你?”

鹿霜看出他今日心情好得實在不像話,心下一動,“不可以嗎?”

她認真盯著人時,是一點做戲的影子都沒有。

沈侓川說:“的確要賠。”

話音一落,鹿霜伸手勾上他的後頸,踮起腳,欺唇而上。兩人唇皮相觸,同時闔眼。鹿霜上身後仰,如彎折的細柳。

她不再一味迎合,反是故意要惹惱沈侓川一般,柔滑的舌略顯惡意學著小蛇,一下下掃過他的上顎。待他反應過來,便靈活誘到自己這邊,下一秒齒尖輕咬,暗暗磋磨。

沈侓川奪回主控權,雙手撫在她胯骨兩側,小臂上青筋繃起。腳下步步緊逼,將她抵到車前蓋上。

腰肢上的大手倏爾收緊,鹿霜吃痛睨他,嫣紅的唇濕潤瑩亮,眼眸中水暈氤氳,似藏了一潭清泉。卷翹的長睫似碟翅般扇了扇,撩起清波。

也不知這潭水被撞得支離破碎會是什麽模樣。

鹿霜見他不說話,滿意說:“好了,賠金付清。”

沈侓川放開她,一點不拖泥帶水。

晚霞慢慢沉入天際,迷蒙絢爛的光線徐徐收攏。兩人坐在車蓋上,不發一言欣賞著日落。

沈侓川雙手抄在褲兜,從鹿霜的角度看,他高挺的鼻梁隱隱透了點光。她真是有點好奇,伸手在他鼻梁上捏了一下。

薄皮之下是硬骨,真鼻子無疑。

沈侓川斜睨她一眼,鼻上似被蝴蝶伶仃的腿,蹬了一腳。

鹿霜攤手,“剛才的利息。”心裏暗想今天著實有點沒譜過頭了,下次可不能這麽放縱。

沈侓川沒說什麽。

下山後,兩人再次去那方四合院吃飯。穿過層層匝匝的灌叢,來到別有洞天的院子,不僅沒燈引路,這次連周嬸都不見了。

沈侓川帶著她到了院裏唯一亮燈的屋子,裏頭擺出的食物,倒是和之前一樣寡淡。鹿霜確定,這次所有菜裏真的都沒放鹽。

一頓飯畢,隱身的周嬸幽幽出現,敲門後站在門口,恭敬對沈侓川說:“老夫人請您去經堂。”

沈侓川頷首,讓鹿霜在這坐會,隨周嬸出門。

鹿霜走到池邊,盯著秋千發呆。

宅院外觀古樸陳舊,內裏一草一木用的東西,皆是上層。格局設計別有用心,不熟的人恐會迷路。

黑黢黢的夜,沒有多餘光線,周嬸靠著對宅院的熟悉,在裏頭自由穿行。沈侓川目不斜視,身影在廊柱後忽隱忽現。到經堂門前時,臉上恢複冷肅清泠的模樣。

門未關,他在門外叫了聲“奶奶”,屋裏的老人家虛虛咳了聲。

沈侓川聞聲入內,老人家半坐在輪椅上,戴著老花鏡,膝上放了本佛經。腳步聲傳來,她眼皮也沒抬。

“奶奶。”沈侓川在兩米外站定。

“沈老三今天可是氣壞了?”沈老太太翻了頁經書。

“砸了不少古董,應該是氣得不輕。”

“你啊,”沈老太太懶怠抬眼,眼神清明,“越發沉不住氣。”

沈侓川提唇漫笑,“開弓沒有回頭箭。”

沈老太太停下翻書的手,不悅道:“那個姑娘,外頭用用就算了,犯不著總往我跟前帶。”

“您也說是‘外頭’,您不過眼,外頭可不會信。”

沈老太太歎口氣,“你自己看著辦吧,你一向有主意,用不著我擔心。”

沈侓川輕掃,餘光覷到楠木鬥櫃上的浮雕地球儀。這麽現代化的擺件,同這古樸的屋子顯得格格不入,異常突兀。

這是木雕大師特地為沈家做的一對,沈老太這裏有一個,沈老先生書房也有一個。

他撥轉了半圈球體,兩指輕力摁住,說:“您放心,答應您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行了,”沈老太擺擺手,摘下眼鏡,隱隱不耐,“入土前能看到就行,你出去吧。”

車子一路疾駛,鹿霜眼尾瞥過沈侓川。他從院子出來後,散漫的氣息似燃盡的火星,匆匆閃現便寂滅。現在又是要她玩猜猜猜遊戲時候的表情。

氣氛凝滯間,鹿霜包裏的手機驀然傳出音樂聲。她接通電話,輕聲問:“小敏?”

“小老板,阿姨今天突然給打電話了。”

鹿霜心頭一凜,“她說什麽了?”

“她讓我問裴傾,要不要把老廠房買下來。”

鹿霜斂起語氣,“嗯,我知道了。”

小敏聽出她的語氣,配合說:“那有空給我回電話。”

蘇月想賣老廠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怪的是竟然想賣給裴傾。鹿霜不會把她往好處想,覺得蘇月肯定又想搞什麽幺蛾子。

車身穩穩停住,鹿霜醒神,赫然發現自己到了學校。沈侓川沒錯過她眼中的詫異,清聲說:“晚上有事。”

“再見。”

她下車後,目送車子駛遠。正要轉身,身後有人叫住她。

來人穿著身黑衣黑褲,戴著棒球帽。鹿霜凝眸細看,有些驚訝,“媽?”

自從上次一別,算起來不過月餘。今晚的蘇月仿佛換了個人,如同鬼魅一樣從暗處隱現。神色焦急,眼神驚懼觀察著四周,唇皮都在發抖,猶如驚弓之鳥。

“小霜,”蘇月上前抓住她,“你不是搭上沈侓川了麽,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鹿霜環顧四周,此時還不算晚,來往的學生不算多,可時不時總會冒出幾個。她別開蘇月的手,“笑話,您需要我救?”

她對蘇月無話可說,轉身便走。蘇月對她窮追不舍,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往外頭拖,嘴上哀求著:“小霜,我養你這麽多年,好吃好喝供著你,你不能這麽對我。幫我一次吧,不幫我,我會死的。”

鹿霜失笑,不欲同她多說一句。蘇月不肯鬆手,她似抓到救命稻草,不斷把她往外帶。

鹿霜咬齒威脅她:“再不鬆手,您肚子裏的金疙瘩小心保不住!!!”

“我不!”

蘇月暴喝一聲,鹿霜反手握住她的腕骨,拇指尋到麻筋使力一摁。蘇月登時失力脫手,猛地捂住手臂。

鹿霜扭頭便走,聽到蘇月怒不可遏的咒罵,小跑跟上來。

鹿霜加快腳步,穿過馬路。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輪胎蹭地聲。緊接著,似有重物砸地,一聲鈍響。世界仿佛忽然安靜下來,三秒後,有人大叫。

“快,打120!”

鹿霜身形一震,兀地轉身。

陰惻惻的路燈下,蘇月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躺在血泊中。她仿若被抽調魂魄,側著頭,空洞洞的眼睛死死定在鹿霜臉上。

恍惚中,視線忽然變黑,眼前一片溫熱。有人擋住她的眼睛,貼著她耳邊低低說道:“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