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慶生的地方叫私域,是家會所高端,算的上隱於市,去的人非富即貴。一般無人帶領,根本無法找到。
鹿霜站在巨幅廣告牌下,仰頭看上去,是一家生物科技的空氣淨化器的廣告。
頂流女星穿著輕盈紗裙,背上一對透色翅膀,踮腳從一幅油畫內飛出。畫裏是引人遐思的幻想森林,殺氣騰騰的各色繁花一路流淌,厚實的墨綠,鮮妍的嫩綠強烈對照。
用色大膽,視覺衝擊力非常強。恍如摧枯拉朽的生命力,一下有了具象顯現。
當年這幅畫一度被人稱作奇跡,之後炒到天價,被位國外買家拍走。
而這幅畫的作者鹿霜,隻拿到五千。
她收回視線,手揣在外套口袋,摸到實物心裏不免鬆了口氣。
“鹿霜小姐?”
大門跑來個瘦高的短辮男人,脖子上掛著拇指粗的項鏈,隨著他小跑,互相碰撞叮當作響。見到鹿霜,男人眼睛閃現驚豔,語氣立馬親熱起來。
“鹿小姐,程少讓我來接你,叫我小磊就行。這地兒沒個熟人帶,一般人不讓進。”
小磊殷勤帶著她走到大廳,將手環給保安驗過,推開一側的玻璃門,讓出身側。
這兒不似鹿霜以為的奢華詭豔,倒透著肅冷清淨。四周的牆壁裝了最好的消音隔層,完全聽不到嘈雜震耳的音樂聲。頭頂迷離的朦朧燈光,照的眼前昏沉沉,讓人自然的鬆懈懶怠。
迎麵走來個妖嬈精致的女孩,小磊上前衝她笑了聲,“姐姐還沒玩呢,就要走?”
女孩抱臂,閃著兩片誇張睫毛,語氣酸酸:“哎呀,您都把仙女接著了,我們當然隻能走。”
說完餘光將鹿霜上下打量一圈,輕浮嗤了聲,撩了下頭發,故意擦著她的肩頭穿過去。
小磊按下電梯,混不在意說:“什麽貨色,也不看看今天來的是誰的局。”
鹿霜不作聲,靜靜盯著紅色數字減到“1”。
叮。
電梯一響,從裏走出兩個男人。
前頭的人五官俊美,矜貴清雋。一出現,仿佛帶著身白蒙蒙的寒氣,深邃的眼眸幽然冷萃,似乎對一切都漫不經心。
緊隨其後的男人一身菱紋暗格西裝,眉眼風流,一臉桃花相。新聞上常見的一張臉,電梯門開後,他掛著恣意的笑,不再說話。
小磊噤聲,自動避到旁邊。見鹿霜沒動,咽了咽口水,就要去拉她。
“七哥哥,你們,要走了嗎?”
清甜的女聲似瑪格麗特裏墜入的兩塊冰,晃**一下沁到人心底。鹿霜抿住唇角,眼睛微微閃動,表情有些局促不安。
沈侓川撩起眼皮,眼風不經意輕輕投去。
眼前的女孩穿了件水溶蕾絲連衣裙,長及膝蓋,外頭套著短款風衣。妝容精致,和在沈宅時一樣,發絲的垂落數量都寫滿刻意。
周礪在兩人間來回輕掃,小姑娘楚楚可憐,柔弱易折的神情,明顯是想讓沈侓川出手幫忙脫困,他饒有興味問:“你什麽時候多了個妹妹?”
“沒有這麽大的妹妹。”沈侓川淡聲說完,提步走出電梯。
鹿霜睫羽低垂,鬆開指尖。
僅一麵之緣,對方還不吃她這套。本就沒抱太大希望,無所謂了。
周礪兩步追上沈侓川,不舍掉轉頭,嘖嘖道:
“是你三叔的人吧?你不想搭理也正常,畢竟。不過落程慕手裏,怕是有罪要受,她剛才好像都快嚇哭了。你那時在國外不清楚,這小子當年差點搞出人命!”
沈侓川一言不發,抬眼望了下前方晃眼的巨幅廣告。司機下車打開車門,他斂眸回神,彎腰坐進車裏。
周礪後退半步,見車窗忽然落下,“怎麽?”
聽沈侓川說完,他眉毛一揚,“真的?”
小磊一路帶著鹿霜來到包廂,沒有其他人。遊移的彩色幻燈忽上忽下,所有人的臉都像戴了張麵具,青黯詭異。
程慕坐在正中央,腳擱在膝上,手臂攤著沙發靠,襯衣扣子鬆到第四顆,能清楚看到他胸口處的月牙疤痕。
他舉著圓形玻璃杯,直勾勾盯著鹿霜,麵上對她有種不加掩飾的勢在必得。
小磊見勢躬身倒了半杯馬爹利塞到鹿霜手裏,諂媚笑著說:
“今兒程少生日,以前那些不高興的事,咱們就不提了。鹿小姐給我們程少敬個酒,唱首歌吧。有句話叫什麽,歡喜冤家。兩位這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她笑了下,曖昧昏亮的框架裏,仿佛從這笑裏就能散出幽香。小磊魂都快被勾沒了。
程慕放下腿,幾年不見,這朵冷豔豔嬌滴滴的花骨朵悄悄綻放。出落的如同水中泠然盛開的睡蓮。
花枝纖細,花瓣飽滿,淺淺笑一笑,誰能禁得住。
小磊向鹿霜擠眼睛,嘿嘿諂笑,“鹿小姐,快去啊。”
說著要上手推她一把。
“你敢碰她?”程慕揚聲製止。
小磊尷尬僵在那兒。
“鹿霜,好久不見,你能自己來,說明學聰明了。”程慕拿手指撓撓眉骨,下巴點點胸口的疤痕,“來,當年怎麽教的你,現在來試試。”
胸口啊,她記得月牙疤痕的位置下方,就是心髒。
鹿霜緊緊喉頭,壓製輕顫的手指,斜睨小磊,低聲說:“讓他出去,好不好?”
她楚楚可欺的站在原地,雖說身材高挑修長,但四肢纖瘦,瞧著比展台裏的瓷器還要脆弱,一根指頭就能輕易製住她。自大的敵人容易輕視弱小,何況外麵也有人看著。
小磊見程慕叼了支煙點頭,忙不迭道:“好好,我滾出去,程少鹿小姐玩得開心!”
鹿霜端著酒杯,琥珀色的**在杯壁裏**了一圈,碰出濃烈辛辣的香氣。
程慕沒點煙,手把玩著打火機。
他回國後花天酒地,腦海裏總是浮現出那抹纖細易折的身影。過去雖然不太愉快,現在想想,還挺帶勁的,大可當她小孩子脾氣。
“要我去請你?自覺點。”
鹿霜坐到斜側,放下酒杯,臉上的怯弱一點點隱匿。她抽出張照片推給程慕。
“你是不是一直在找這個?”
程慕去拿,隨即笑容凝滯,臉色立馬難看。
“你拿這個威脅我?”
“算不上威脅,不過是想自保。”
程慕忽而咧嘴,用照片棱角敲敲麵前的桌子,洋洋得意道:“你應該就這一張了吧?鹿霜,你還不知道嗎,東西的原件和你,早就被人一起送到我**了。”
鹿霜倏地掀眸,心口劇烈跳動。
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撲麵而來,程慕湊近她,“趁現在我還有點興致,鬧鬧也就算了。免得弄到最後,受苦的還是你。”
“小寶貝,剛和你沈叔叔合作了個項目,得去長州呆一年。我會帶你一起。”
一隻手慢慢要覆在她膝蓋上方,鹿霜視線落到底下。
那隻手削瘦黃白,手背青筋凸起,清晰可見。隻要力氣足夠大,紮得足夠深,切得足夠幹淨,這隻手便再沒辦法揮動高爾夫球棒。
手。
或者,月牙疤痕。
她口袋裏的手握緊木柄,緩緩抽出。
砰砰砰!
隔音門忽然悶悶乍響,鹿霜心跳頓止,手臂驀地滯住,程慕登時怒火上臉,高聲嗬斥:“敲什麽敲,給老子滾遠點!”
小磊在外頭揚聲解釋:“程少,是七哥的人來給您送酒。”
程慕聞言,咕噥句什麽,不甘不願退回座位。小磊推門引人進屋,會所經理將未啟開的酒拿進來。
程慕客氣說:“多謝七哥這份禮,存你這兒吧。”
經理點頭,程慕見他不走,反問:“怎麽?”
他微笑看著鹿霜,“沈先生說,鹿小姐出門玩夠了,晚歸會壞了家規,讓我現在送您回家。”
鹿霜聞聲訝然望向他,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
程慕更是不可置信,甚至還看手表確認了下時間。
晚歸?小學生都還沒放學呢!
程慕吐出煙圈,濃濃的白霧一氣嗬到鹿霜臉上,“七哥還不放心我啊?等這局結束,我親自把人送回去。”
“程少為難我了,沈先生親口吩咐的事,我不好拖延,”經理不卑不亢溫和拒絕,對鹿霜支手示意門外,“鹿小姐請隨我來,沈先生就在樓下。”
看來是非得把人帶走不可。
程慕猝然起身,似笑非笑指指鹿霜,咬牙切齒道:“行啊你,比你媽會爬!”
說完猛然踹開腳邊的酒瓶。
她冷睨程慕一眼,握緊口袋裏東西撤開步子。
走出包廂,猶如從一個無形的袋子裏破出。
經理客氣引她來到一樓的普通會議室,虛掩門便離開。亮堂堂的窗子外是綠茵茵的草地,藤本薔薇如瀑布一般淌滿欄杆。欄杆外,偶爾還有呼嘯而過的車影。
如果她想走,推開門便能跑到馬路上。
“鹿小姐。”
她轉過頭,看到來時見過的桃花相男人,隨之往他身後探去一眼。
周礪收起手機,了然打趣:“別看了,你家七哥哥可不在,救你的人是我,”他拿手往內一點,“周礪。”
風頭正勁的品盛集團接班人。
“謝謝,”鹿霜唇皮有些幹,開口時黏了下,“你,為什麽幫我?”
“帥哥能有什麽壞心思呢,大概是想,英雄救美?”周礪揚眉,不正經說了通。頎長的身姿斜靠著門板,也不進來。
英雄救美?用一瓶羅曼尼·康帝?
周礪居然看懂她眼神裏的質疑,摸摸鼻子,說:“程慕那個二世祖,當然不會喝到那瓶酒。”
“你不想欠人情,對吧?”周礪的眼神,饒有興趣地示意她的口袋,“口袋裏的東西給我,我們兩清。”
鹿霜踟躕了會,把口袋裏的手抽出來。
周礪目光一凝,悄然站直身體。
她將嚴實裹纏的紗布一圈圈鬆散,纖麗白皙拳頭漸漸張開,因太過用力,掌心被摁出深深的幾道指甲印,五指呈青紫色,僵硬蜷縮著。
掌心臥著一把油畫用的刮刀,唯一不同的是,這把刮刀的刀片,尖銳纖薄,目測還很鋒利。
用紗布把刮刀和手綁在一起,這樣能防止打鬥中脫力或意外甩開。周礪忽然有種心被人擰了一把的抽痛。
他掩下眸中的憐憫和心疼,小心接到手裏,嘖了聲,“這麽危險的東西,女孩子還是少玩。”
“謝謝。”
她深深躬身,露出一個笑容,唇角提得恰到好處。
周立沒覺察,反是想這姑娘這麽窘迫狼狽,還強撐著不給外人顯露傷口,真特麽挺惹人心疼。
纖細的身影隱入拐角後,瞬間淡下神情。
“嘖嘖,還是不是人,把小姑娘逼到這份上?”周礪用指腹摸了下尖銳的刀片,發現刀柄改裝的痕跡,摸摸自己的脖頸。
鹿霜打算用這玩意兒紮哪呢?她不要命了麽?
良久,程慕笑起來,喃喃自語:“有趣,七哥怎麽知道鹿霜口袋有這種東西?”
程慕摸出手機,翻到通話記錄,一秒撥過去。響到第四聲,對方接通。
“七哥,”周礪用刀片當鏡子,欣賞著自己絕世美顏,“你輸了,她什麽都沒帶,空手上的門。”
沈侓川隨口應聲,“嗯。”
“嘿,你就不問問她有沒有事?”
“你的語氣是沒事。”
“什麽都瞞不過你。”周礪立馬清清嗓子,問:“幹嘛不告訴她是你救的,白給我撿個人情?”
“打賭而已。”
“七哥,”周礪遺憾感歎,“她要和你三叔沒關係就好了,我還挺喜歡這小丫頭。嘖嘖,心疼啊!”
沈侓川頓了頓,“小心點,刀容易劃傷手。”
“什麽意思?嘶——”
周礪皺眉盯著劃傷的指腹,再看看掛斷的電話,猛地仰起頭看室內是不是有監控。
神了,這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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