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霜沒想到麥洛歐此時正在北城,兩人約在咖啡廳見麵。他是位身材標誌的西方人,舉止優雅,眼神溫和裏藏了點犀利。

鹿霜原以為麥洛歐會提出相對嚴苛的簽約條件,翻過合同細節之後,倒令她大為吃驚。麥洛歐對合作方友好大方,無異於做慈善。

兩人相談甚歡,話末,麥洛歐言辭間,俱是對鹿霜個人的欣賞。對她個人後期的發展十分有興趣,問:“鹿小姐以後有沒有考慮過去國外深造?”

“目前不確定。”

麥洛歐笑容大盛,邀請她到自家公司,所出的條件更為豐厚。說完,他湛藍的眼眸閃爍著複雜神色,說:“期待你來的那一天。”

兩人走出咖啡廳,麥洛歐看到馬路對麵的“時+”藝術館。聽說鹿霜從前的合約一直在此處,起了興趣,想進去看一看。

館內如今已將她的畫全部售出,隻有宣傳用的小冊上能看到她個人的所有作品。麥洛歐對比她之前和現今的畫風,饒有興致,直言不諱:“鹿,慶幸我見到的是現在的你。”

“沒有以前的我,怎麽會有現在的我呢?”

兩人相視一笑,繼續往裏走。

鹿霜帶他上二樓,走上圓弧長梯,她無意間掃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藝術館內大多是玻璃隔斷,行人經過,隱隱綽綽投出影子,將人拉得扭曲變形。鹿霜一時以為自己看錯了,蘇月怎麽和夏喬瀾在一起?

聽到麥洛歐叫她,她壓下心頭疑惑。

“抱歉,鹿,助手有點急事,正在等我回去。”

麥洛歐急著走,鹿霜將他送到門口,返身折回館內,走到蘇月消失的位置。

她來回打量一圈,視線鎖定半掩著的安全門。安全門直通一條幽深巷道,鹿霜手指停下腳步,麵露踟躕。

思忖片刻,她拿出手機點了幾下,重新放回口袋,抬腳走入巷道。巷道兩側是一棟不起眼的小樓,上頭鑲嵌著色彩斑斕的彩繪玻璃。

鹿霜對那塊玻璃再熟悉不過,她捏緊拳心,抿唇跟上。身後窸窣聲響,一隻手忽然探出徑直捂住她的嘴,將她往後猛地拽走。

鹿霜不及反應,身體便如墜地的風箏般被甩到牆角。後背一陣痛麻,她眼前登時陷入眩暈。

鹿霜倒吸一口涼氣,皺眉盯著眼前的人。蘇月頭發隨意塞在帽子裏,一身灰色運動裝,上頭不知沾了多少油漬汙跡未及時清洗,和街上的流浪漢一般,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腥臭。

沒了精心的包養嗬護,連續風餐露宿,她臉上皺痕如破土的根莖,逐漸蔓延開,附著的臉皮,異常可怖。

兩人母女再見,沒有溫情相擁,仿佛如仇人一般。

蘇月眼神癲狂,指著鹿霜莫名笑著,“你居然還敢來找我?可真有你的,鹿霜。狼心狗肺的東西,不幫我就算了,竟然還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鹿霜咽了口唾沫,扶著牆壁緩緩起身,“我逼死您有什麽好處?別把髒水倒在我這兒。”

“嗬嗬,”蘇月不聽她辯解,自顧自說,“你跟了沈侓川應該得了很多好處吧,連沈士杭的合同都能拿回來。就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花錢買點別的東西呢?”

鹿霜摸到口袋裏的手機,眼珠一轉,淺聲說:“你如果拿當年那件事賣錢,不如考慮一下,自己會不會進警局。”

“我有那麽傻嗎?”蘇月癡癡笑著,“那件事可和我沒關係,對你可就不一樣了。想想看,天才畫家年少肇事逃逸,是不是很有噱頭?”

鹿霜心下一顫,感覺自己要抓到什麽,麵色扮作慘白的模樣,顫聲問:“你給程慕的東西,現在還有備份,是不是?”

蘇月走近前,“跟那些人,怎麽能全部交底?鹿霜,早點把錢給我就沒那麽多事了。以後背個案底,你覺得還有誰會要你的畫?”

“媽,”鹿霜咬住唇皮,眼尾沁出幾顆晶瑩的淚珠,“求您,不要毀我。您把證據賣給我,多少錢我都出。”

蘇月哈哈大笑,語意譏諷,“還以為你骨頭會再硬點呢。”說著,她驀然一頓,忽然朝鹿霜猛扇兩巴掌,“賤人,給我拿五百萬出來買。不許耍什麽花招,不然我就放到網上,讓你這輩子都沒法抬起臉吃飯!”

“媽,”鹿霜強忍住臉頰的脹麻,“五百萬我可以拿出來,但是我要先看一下那些東西!”

蘇月惡狠狠瞪她,須臾,咬牙笑:“怕我騙你?好啊。”她指指一旁的小樓,“去上麵自己看看,就在畫架毛氈底下,特地給你留的。”

“我不信,除非你帶我去!”

蘇月不耐揮開她,帶著她從後門進入小樓。兩人避開前頭的保安上二樓,打開塵封多時的畫室。蘇月直接掀開毛氈毯,底下空無一物。她麵色駭然,剛一回頭,大門吱呀一聲,重重合攏。

鹿霜站在她身後,靜靜凝視她,臉上哪裏還有半分可憐哀求的神色。

“媽,謝謝您,把證據還給我。”

“你!”蘇月大吃一驚,“你把東西拿走了?”

“您從醫院離開後,我就拿到東西了。”

熟悉這棟小洋樓的人,除了鹿霜,隻有蘇月。這兒以蘇月的名義租下來,不屬於藝術館。可說是蘇月唯一信任的落腳點。蘇月一出事,鹿霜便回來搜了一遍。

聽到鹿霜這樣說,蘇月不僅不怕,反而無所謂說:“你拿到那一點,有什麽用處?重要的東西,可都被我藏在了另一個地方。”

鹿霜盈盈一笑,“我當然沒法用,可是,沈侓川可以啊!”

“讓他知道你是個撞死人的凶手?哈哈,鹿霜,我看你是真瘋了!”

鹿霜搖搖頭,“媽,很早以前,我就告訴過您,凶手是程慕!”

“那又怎麽樣?”蘇月滿不在乎,“你不會以為沈侓川會為你去動程慕吧?你腦子傻了嗎?”

鹿霜眼色怔怔,恍惚著說:“不如賭一賭。賭輸了,就當是我為自己犯下的錯受罰。”

話音未落,鹿霜突然靠近蘇月。蘇月手裏驀地多了個石膏頭像,未來得及反應,便被托住手腕,她被迫舉起石膏像,對著鹿霜的腦袋狠狠一砸。

咚地兩聲巨響,撞門聲和石膏頭像碎裂的聲音同時響起。

鹿霜腦袋上登時溢出血流,她眼皮一翻,身子應聲倒地。蘇月大驚失色,下意識看向門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