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真實的故事

外麵是秋天怒號著的、飛馳的大風,那種把樹上最後殘餘的葉子吹落、然後直送雲端的風。

打獵歸來的人要吃完晚餐了,臉紅通通的,神采奕奕。他們是諾曼底的幾個半鄉紳半農民式的土財主,家財富有而又身強力壯,他們遇到集上攔牛的時候,能夠把牛的犄角掰斷的。

他們在埃巴維爾村長布隆代爾老板的地裏打了一天獵,此刻他們在東道主的一座城堡裏圍著一張大桌子吃飯。

他們說起話來如同狂吼,笑起來像野獸咆哮,喝起酒來如同向蓄水池灌水,他們談論著打獵和獵狗。但是他們都已經喝得半醉,此時,男人們就不免要產生別的念頭,所以每雙眼睛都跟著一個雙頰豐腴、體格健壯的女孩子轉。她雙手紅通通的,端著裝滿食物的大盤子。

突然一個大高個子喊了起來,他原來是為了當神父才讀的書,但是後來卻當了獸醫,當地的牲畜都由他治療,他是塞儒爾先生,他喊道:“喂,布隆代爾老板,您這個女傭人了不起啊!”

他這句話激起了一陣的笑聲。一個沉湎於酒中的沒落老貴族,德?瓦爾理托先生開了腔。

早年我就曾經和她這樣的一個小姑娘發生過一段奇怪的事情。我必須講給你們聽聽。每當想到這段事,總不免想起來我那條母狗米爾紮,我已把它賣給德?奧索內伯爵了,但是它離不開我,每天隻要被放開,它就跑回來,後來我生了氣,要求伯爵拿鏈子給它鎖上。這個畜生竟傷心地死掉了。

還是回頭談我那個女傭人吧,事情是這樣的:

我那年二十五歲,在自己的維邦城堡裏過單身漢生活。你們知道,一個人如果是年輕而又有錢,每天晚上吃完飯後又閑得無聊,兩隻眼可就注意起來了。

不久,我就發現了一個姑娘,她在科維爾的德布爾托家當使女。德布爾托,您是認識的,布隆代爾,簡而言之,那個使女把我迷住了。一天我跑去找她的東家,向他提出交換的辦法。假如她肯把他的女傭人讓給我,我就把一匹叫珂珂特的母馬賣給他,她想得到這匹馬已想了兩年了。她向我說:“一言為定,德?瓦爾理托先生。”買賣很簡單;小姑娘來到城堡,我把馬送到科維爾,賣了三百埃居。

開始,沒引起任何懷疑。不過蘿絲愛我,在我看來,愛得有點太過分了。這個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姑娘。她的血液裏肯定有著什麽非同尋常的東西。無論哪個女孩子跟主人發生關係注定也是如此。

一言以蔽之,她愛我愛到了極點。充滿了甜言蜜語,溫柔體貼,同時對我又親親乖乖的稱呼,她這一番盛情使我不得不仔細考慮了。

我心裏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我就要上當。”但是我這個人,叫我上當倒也不是容易的事。我不是那種得到兩個吻就神魂顛倒的人。總之,我留著神呢,但就在這個時候她告訴我她懷孕了。

砰!砰!如同有人在我胸口開了兩槍。她卻抱住了我吻了又吻,又是笑,又是舞,她都要樂瘋了。第一天我什麽也沒說,可到了夜裏,我就自己跟自己講起道理來了。我心想,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已沒法彌補,必須割斷這根線,如今還來得及。你們知道,我的父母就住在巴納維爾,我的姐姐嫁給德?伊斯帕爾伯爵,住在羅爾貝克,離維爾邦僅僅兩法裏。可不能開玩笑。

但是有什麽辦法脫身呢?假如她離開我的家,別人就要起疑心,就要亂說,要是把她留在家裏呢,用不著多久別人就會看到那出好戲了;還有一節,我這樣把她打發走也是無法辦到的。

我去找舅舅德?克雷特男爵,他是個見多識廣的老油子,我向他討一個主意。他回答我:“把她嫁出去,我的孩子。”我跳了起來:“把她嫁出去?嫁給誰呀,我的舅舅?”他聳了聳肩說道:“你想把她嫁給誰就嫁給誰,與我無幹,一個人隻要不是糊塗蟲,肯定能找到人的。”

我琢磨了一個星期,最後才明白了。

我想方設法到處尋找,一天晚上我和治安法官共同用餐,他對我說:“波梅爾婆婆的兒子又闖了禍,這小子估計沒有好結果,龍生龍,鳳生鳳嘛,這話說得太對了。”

波梅爾婆婆狡猾至極,她年輕時候行為不檢點,為了一個埃居,她居然肯出賣她的靈魂,而且和他那個壞蛋兒子也一起賠上。

我去找她,把事情慢慢講給她聽。

我的解釋有些難以啟齒,她看出來了,於是猛地問道:“這個小姑娘,您能給她什麽?”

她真鬼,不過我也不傻,我早就做好了準備。

在薩斯維爾附近,有我三塊很偏僻的小地,原是屬於我的維爾邦的三個農莊。農莊的佃戶抱怨離得太遠,我把三塊地幹脆都收回了,共六英畝。我那些鄉下人當然要叫喊了,我答應他們該交的家禽租子放寬到佃約期滿再交。於是就順利過去了。我又從我的鄰居德?奧孟泰先生手裏買了一小塊坡地,在上麵蓋了一座茅屋,一共花了一千五百法郎。這樣我算是弄了一份小小的產業,但是沒有花多少錢;我把它當作小姑娘的陪嫁。

老太婆嫌太少,但是我絲毫不讓步,我們分了手,什麽也沒談成。

第二天一清早,那個小夥子就來找我了。我原來已經記不起他什麽長相了。等到一見麵,我放了心,就一個莊稼人說來,長得也就算可以了,但是看樣子,肯定不是個老實人。

這家夥還進行實地“考察”,又問我:“還有家具呢,也需要由你供給。”我反對:“那可不行,一座農莊,已經十分不錯了。”他冷笑,說:“就是嗎,一座農莊還有一個孩子。”我臉紅了,隻得答應。一會兒,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不過,她要是死了,這份產業歸誰呢?”“當然歸你了。”我回答。原來他一直在想這件事。他非常滿意,馬上向我伸過手來,我們意見一致了。

唉,接下來要說服蘿絲了,我費了許多口舌,她才讓步,條件是要我允許她來看我。事情都辦得非常漂亮。此後,我到哥哥家裏住了六個月。

我回來後,聽說她每個星期都到城堡裏來找我。我回來不到一個小時,就見她懷裏抱了個小娃娃進屋來了。不管你們信不信,看見了這個小把戲我心裏還真動了一下。我大概還抱住她吻了吻。

至於那個母親呢,叫人簡直認不出來了,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一點兒也沒有她從前的影子。又瘦又老。糟透啦!這樁婚事十分不稱心。我隨便問了一句:“你幸福嗎?”

她哭得像個淚人一樣,不停地抽嗒。她喊道:“我不能,如今我再也不能離開您了。我寧可去死,也不能離開您!”

她吵嚷得更凶了,我想盡辦法安慰她,送她到柵欄邊。

有人告訴我她丈夫經常揍她,她的婆婆更使得她飽受折磨。

兩天後,她又來了。她摟住我,然後跪在地下:“你殺了我吧,我再也不回到那邊去了。”這話倒完全像米爾紮說的,假如它能開口說話!

我又對這件討厭的事頭痛了,又躲了六個月。以後……等我回來,就聽說她已在三個星期前死掉啦,死前每個星期還照例要到城堡來一趟……還是米爾紮。過了一星期後,孩子也死啦。

她的丈夫,那個狡猾的混帳東西繼承了遺產。據聞他以後搞得不錯,如今當了村參議員了。

說到此處,瓦爾理托先生又笑著補充一句:

“這家夥能發跡,是我親自挑選他的。”

獸醫塞儒爾先生嚴肅地下了斷語:

“無論怎麽說都隨便,但是這樣的女人,無論如何是要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