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個諾曼底人

我們剛剛離開魯昂,就走在了通向朱米埃什的大路上。馬跑得非常快,馬車飛快地穿過一片片草地。隨後那匹馬換成了慢步,爬上了康特勒山崗。

此處的景致算得上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了。教堂之城魯昂位於我們背後,工廠區聖塞威爾位於我們麵前,而它的麵前則是成百上千座的鍾樓,千百根濃煙滾滾的煙囪直直地向天空豎起。

塞納河有許多波浪,曲曲折折地從我們麵前流過。

許多大船星星點點地停在岸邊。在勒阿弗爾方向,有三艘大輪船陸續地駛過。

我的同伴是本地人,他連看都不看一眼那樣美妙的景致。不過,他很快就不停地微笑著,突然他叫了出來:“哈哈!您立刻要看到好玩的瑪蒂厄老爹的教堂了,這的確是妙不可言,老夥計。”

我驚詫地看著他,他又說:

“我打算讓您聞點氣味,這種氣味您聞完後怎麽也不會忘掉,這就是諾曼底氣味。全省最聞名的諾曼底人是瑪蒂厄老爹;毫不誇張地說,世界上的奇跡之一就是他的教堂。但是我事先得給您說明幾句。”

人們都叫瑪蒂厄老爹是“酒壇子老爹”,他是一個已經退伍歸家的上士。在他身上有兵油子的說大話和諾曼底人的狡猾奸詐,他回家鄉後,在一座非常靈驗的教堂當看守人,那座教堂受聖母保護,經常來的主要是懷了身孕的女孩子。那個出色的神像被他起了一個“大肚子聖母”的外號,他對待她非常隨意,挖苦嘲笑,卻又不失敬重。為了他的“善心的童貞女”,他寫了一篇新穎獨特的祈禱文,而且印了出來。那篇祈禱文是無心無意的嘲諷的傑作,是諾曼底人的幽默有趣的傑作;戲言中包含著對神聖事物和神秘力量的的恐懼。本來他不是特別相信他那個主保聖人,但是為了慎重,他無論如何都還是有一點兒相信她,並且出於策略上的考慮,他依然小心翼翼地對付她。

禱告是這樣開頭的:

“善良的聖母,童貞女瑪利亞,本地和整個世界未婚母親們的主保聖人,請為您的偶有疏忽而犯錯誤的女仆人禱告吧。”

那篇經文的結尾如下:

“尤其是在您神聖的丈夫麵前請您不要把我忘記,請您為我向天主聖父求情禱告,讓他送給我一個像您丈夫一樣的好丈夫。”

那篇祈禱文被本地的神父們禁止,隻要是以崇敬心情念過它的女人們都認為十分有益。

總的來說,他說到好心的童貞女,連極微小的事情都全部講出來。他了解她很多令人開心的事,加上喝了酒,他開始在朋友之間輕聲地述說著。

您最好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主保聖人給他的收入大概不夠他的花費,於是他在以童貞女為主的買賣之外又增加一樁以聖人們為輔的小買賣。差不多所有的聖像他都有。教堂有時有空閑的地方,他就把他們安放在柴房裏,信徒們什麽時候想要,他什麽時候就去拿出來。他親手雕刻出的那些木頭小雕像,樣子十分滑稽好笑。那年別人去為他油漆房子,他把那些像都漆成了翠綠色。您或許知道,聖人們全部都能治病,但各有所長,千萬不能搞混或弄錯。

這些老太太來向瑪蒂厄請教的目的是為了不弄錯。

“醫治耳朵病,哪一門聖人更好呢?”

“當然是聖奧西姆好;不過聖龐菲爾也可以。”

瑪蒂厄一有時間就會喝酒。不過他充滿信心地喝,每天晚上都要喝醉。他喝醉了,自己知道。他了解得清清楚楚,差不多每天晚上他都要記下他酒醉的程度。那是他主要的工作,教堂當然排第二位。

他製造了一種醉度計。

那種儀器其實並不存在,隻是瑪蒂厄的觀察和數學家一樣精準。

他不斷地說:“從星期一開始,我早已超過了四十五度了。”

或者:“我當時處於五十二度到五十八度之間。”

或者:“我當時的的確確有六十六度到七十度了。”

或者:“真見鬼,我當時認為是五十度,可此時我才發現是七十五度!”

他始終都不會弄錯。

他自稱他從沒有達到過一百度,但我們不能絕對相信他的話。大概是因為他自己也承認高於九十度以後,他的觀測就不精確了。

瑪蒂厄認定自己高於九十度的時候,您就會發現,他醉得不醒人事了。

遇到那種情況,他的妻子梅莉——也是個少見的怪人——就會大動肝火;他回家時,她站在門口等待著。她罵開了:“你回來啦,壞蛋,畜生,酒鬼!”

此時瑪蒂厄不再笑了,在妻子麵前站著,聲色俱厲地說:“別罵了,梅莉,此刻不是交談的時候。明天再說吧。”

假如她還是不住地嚷嚷,他就會用發顫的嗓音說道:“住口!要不,我要揍人啦!我已經上了九十度,小心點,我無法再量了。”

隨後梅莉就退了出去。

如果她第二天還想重提舊事,他就會當麵嘲笑挖苦她:“好啦,好啦,談得夠多了,過去的事情就那樣了。隻要我還沒有一百度,那就沒問題。可是,如果我超過一百度,不管你怎樣懲罰,我說的話肯定算數!”

我們已經到了山崗頂上。大路延伸到了這片令人讚不絕口的魯瑪爾森林。

走過迪克萊爾後,我的夥伴沒有再朝朱米埃什的方向接著走,而是轉向左邊,走進了一片砍伐林。

我們在下了高崗後重新目睹了景色秀美的河穀和彎曲著從我們腳下流過的塞納河。

一個粗獷的嗓子叫道:“夥伴來啦!”瑪蒂厄出現在門口了。他看起來六十歲左右,瘦小微弱。

我的夥伴和他握手,把我介紹給他。瑪蒂厄帶我們進入了一間廚房。他把這裏同時當客廳用。他說道:

“先生,我沒有精美絕倫的成套房間。我最討厭離我的飯萊太遠。這些鍋子,您看,它們已經成為我的夥伴了。”

他轉過頭去對我的朋友說:

“為什麽選星期四來呢?您知道這是聖母治病的日子。今天下午我肯定無法出去。”

他馬上趕到門口,大叫了一聲:“梅——莉——!”

梅莉沒回答。

瑪蒂厄又嬉皮笑臉地眯眯眼睛。

“你們瞧,她在對我生氣呢,原因是我昨天上了九十度。”

我的夥伴笑了:“瑪蒂厄!上了九十度,您怎麽回來的?”

瑪蒂厄說:

“我告訴你們。去年我收獲的杏黃蘋果不多,隻有二十拉齊埃爾(拉齊埃爾是古代的幹物的容量單位,約合五十升。),但是要做蘋果酒也夠了。我做了一大桶,昨天打開了。這可是純正的美酒!正好玻利特在我這兒。我們喝了許多還不過癮(這種酒可以一直喝到第二天)。我們不住地喝,一直喝到我胃裏發涼。我說:‘咱們喝一杯白蘭地暖和一下吧!’玻利特讚同。但是白蘭地喝到肚子裏又像火燒一樣,接著又得再喝蘋果酒。就這樣由涼到暖,再由暖到涼,我發覺自己上了九十度;波利特差不多也有一百度了。”

梅莉開門進來了,她沒和我們打招呼,就叫了起來:“該死的家夥,你們兩個人都超過了一百度。”

瑪蒂厄生氣了:“不要亂說,梅莉,不要亂說。我一直沒有達到過一百度。”

他們請我們吃了一頓美味佳肴。瑪蒂厄給我們講了一些離奇故事,真無法讓人相信。

我們喝了許多蘋果酒,既辣又甜,清涼而醉人,美妙極了。和別的酒相比,他最喜歡蘋果酒。接著我們跨坐在椅子上抽煙,這時,兩個女人走了過來。

她們年紀已很大了。打完招呼後,她們要看看聖布朗。瑪蒂厄對我們使眼色,說:

“我去給你們拿。”

他進了柴房。

他在裏邊待了足有五分鍾後慌張地出來了,說:

“沒有找著,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但是我能夠保證有。”

接著他把手罩在嘴上,呈喇叭狀,大聲叫道:“梅—莉——!”梅莉答道:

“有什麽事?”

“聖布朗呢?我在柴房裏沒有看見。”

梅莉就解釋說:

“是否上個星期拿來堵兔子房窟窿的那一個就是?”

瑪蒂厄一驚:“哎呀,極有可能!”

他對兩個女人說:“和我一同過來吧。”

她們在他後麵走過去了。我們使勁忍著笑,也跟了過去。

聖布朗的確如一般樁子一樣插在地上,上麵沾滿了泥垢,堵在兔子房一個窟窿裏。

兩個女人一看見,立即就跪下,畫著十字,低聲祈禱。瑪蒂厄連忙走過去,說:“等一下。你們跪在爛泥裏了,我去給你們拿些麥秸來。”

他讓她們跪在麥秸上。他看了看全身泥垢的聖人,大概是擔心對他那買賣的信譽有影響,就補充道:

“我來幫你們把他洗幹淨吧。”

他提了一桶水,拿刷子刷那個木頭人兒,兩個女人沒完沒了地祈禱。

刷洗完後,他說:“可以了。”然後又帶我們回去接著喝酒。

他不好意思地說:“無論怎麽說,我用聖布朗堵兔子房的時候,真沒想到他可以替我賺錢。兩年來任何人都沒找過他。但你們看,聖人任何時候都不會過時。”

他喝了酒,又說:

“好,讓我們再幹一杯。和朋友在一起,無論如何不能低於五十度,不過我們還不到三十八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