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項鏈

她長得美麗豐韻,生在一個小職員家庭裏。她沒有什麽陪嫁財產,更不用指望得到什麽遺產,也不可能使一個有錢有勢的男人來認識她,了解她,愛她,娶她;她隻嫁給了教育部的一個小科員。

她樸素,因為她沒有錢來打扮;但她內心特別痛苦,就像貴族下嫁一般;因為女子本來就沒有階級或種族之分,她們的美貌就足以作為她們的出身和門第。她們的等級,隻是靠她們與生俱來的聰明、審美的能力和頭腦的靈活來確定。

她總認為自己生來是為享受的,所以,她時時刻刻都感到痛苦。簡陋的房屋,破舊的桌椅,難看的衣服,這一切都使她非常痛苦。

一天晚上,丈夫得意地拿著一個大信封回到家裏。

“拿去吧!這樣東西是特為你準備的。”

她趕緊把信封拆開,從裏麵抽出一張請貼,隻見上邊印著:

茲訂於一月十八日(禮拜一)在本部大廈舉行晚會,敬請屆時光臨,此致。

羅瓦賽爾先生

夫人

教育部長喬治夫人謹訂

然而,她並未如她丈夫所預想的那樣歡喜,反而把請貼往桌上一扔,嘟囔著說:

“你為我想想,我要這個有什麽用?”

“可是,我本以為你肯定會為此而高興的,你從沒去作客,這可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費了好大勁兒才弄到這張請貼。大家都想要,一般情況下小職員是輪不到的。”

“可是你讓我穿什麽去呢?”她氣憤地說。

他從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便結結巴巴地說:

“你去戲園穿的那件就挺好……”

“你還是把請貼送回去吧。”

“瑪蒂爾德,一套差不多的衣服大約得用多少錢。”

“可能有四百法郎就行。”她想了一會兒說。

“好吧,我給你四百法郎。可你得想法做件漂亮的衣服。”

晚會的日子馬上要到了,瑪蒂爾德卻似乎很不安,很憂慮。一天晚上丈夫問她:

“你到底怎麽啦?這三天來你的脾氣一直怪怪的。”

“我心煩,沒任何首飾或珠寶。”

“戴幾朵鮮花不就得啦。”

“不行……在那些闊太太中間,我卻是這副窮酸相,那有多丟臉。”

“你真糊塗!找你的朋友福雷斯蒂埃太太借幾樣首飾不行嗎?”

她也高興地叫起來。

她來到福雷斯蒂埃太太家說明來意。

“你隨便挑吧,親愛的。”福雷斯蒂埃太太說。

她先看見幾隻手鐲,一串珍珠項鏈,一個鑲嵌珠寶的做工精細的金十字架。

“你還有別的嗎?”

“有啊,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你自己找吧。”

“你能把這個借給我嗎?我隻想借這一樣。”她猶豫地問道。

“當然可以。”

她高興地轉身就跑了。

晚會那天,羅瓦賽爾太太比其他任何女人都美麗,總是麵帶微笑,連部長都注意了她。

她和太太們盡情地玩樂了一個晚上,直到淩晨四點才離開。

“你等一等,到外麵會著涼的。我去叫一輛馬車吧。”羅瓦賽爾拉住她說。

馬車一直把他們送到家門口,他們走進屋子。

她對著大鏡子脫掉披在肩上的衣服,想再看一眼籠罩在燭光中的自己。但她突然大叫一聲,隻見脖子上的項鏈不見了。

丈夫此時已脫了一半衣服,便問道:

“你怎麽啦?”

“我……我……我的項鏈丟了。”她呆呆地說。

“什麽!……怎麽!……不可能!”

他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後羅瓦賽爾重新又穿好衣服,說:

“我先到剛才我們步行過的那一段路去找找。”

他說完就走了,她呢,連上床去睡覺的氣力都沒有了,就那麽倒在一張椅子上,既不生氣也什麽都不想。

七點鍾丈夫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他又到警察廳和報館,請他們幫忙,又到出租小馬車的各車行,總之任何有希望的地方都去了。

她呢,整天等候著。

一個星期過去了,他們已是灰心喪氣了。

羅瓦賽爾一下子老了五歲,他說:

“隻好想法買一串賠她了。”

羅瓦賽爾手邊隻有他父親遺留給他的一萬八千法郎。於是他開始借錢,這借點兒,那借點兒。

當瑪蒂爾德把首飾給福雷斯蒂埃太太送回去時,福雷斯蒂埃太太很生氣地說:

“你應該早點兒還我才對,因為我等著戴呢。”

羅瓦賽爾太太體味到了窮人可怕的生活,好在她已拿定了主意。

他們每月都要還幾筆債,有些則要延期償還。

這樣生活了十年。

十年之後,他們把還清了所有債務和利息。

現在羅瓦賽爾太太看上去老了很多,她變成了堅強而粗暴的老婦人。

誰知道如果當年她沒有丟失那串項鏈,今天又該是什麽樣子?生活真古怪!有一個星期日,勞累了一星期,她想消遣一下,便去大街上散步,正在這時,她忽然看見一個婦人帶著孩子散步。她認出她是福雷斯蒂埃太太,她還是那麽年輕,那麽美麗動人。

羅瓦賽爾太太自言自語:“去跟她說話嗎?當然要去。既然現在債務都已經還清,當然可以把一切都告訴她。”

“您好,讓娜。”她走過去說道。

那個婦人一點也認不出她來了,但她對親密的叫聲感到很詫異,便結結巴巴地說:

“可是……太太!……我想……大概你認錯人了吧。”

“沒有,我是瑪蒂爾德?羅瓦賽爾。”

“哎喲!……是瑪蒂爾德嗎?你的變化可真大啊!……”

“……是的,自從那次我們見麵之後,我一直過著艱難的生活……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究竟是怎麽回事?”

“您還記得你借給我的那串鑽石項鏈吧。”

“是啊,那又怎麽了?”

“怎麽了!我把它丟了。”

“怎麽會呢!你不是還給我了嗎?”

“我還的是跟原來那條一模一樣的另外一串,買那條項鏈的錢,我們整整還了十年。你知道,對我們說來這有多難,我們原來什麽也沒有……現在總算還完了,我太輕鬆了。”

福雷斯蒂埃太太站住了。

“也就是說你曾買了一串鑽石項鏈賠我那一串嗎?”

“是的,你一點沒有發覺吧?兩串是完全一樣的。”

“哎喲!我的可憐的瑪蒂爾德!我借給你的那串是假的呀,它最多值五百法郎!……”福雷斯蒂埃太太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