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憶的身軀就那麽躺在冰冷的地上,白曲卻還愣在那裏,一時之間,頓感覺一切都晚了,自己顧著尊嚴和驕傲,始終不肯先開口,等到來的時候,是不是真的來的太晚了。

而此刻,淚水已經從飛絮的麵頰滑過,她再也忍耐不住,開口呼道:“姐!”這個聲音用了好的的力氣,似乎要喚到黃泉,去讓姐姐聽見,甚至帶著哭腔。

飛絮發足撲了過去,撲通的跪在地上,悲傷甚至麻木了那硬生生的疼痛。她看著白憶至死卻還微笑著的麵孔,說不出話來,心越來越酸,眼淚滴在白憶的臉上。嚇得飛絮手足無措的去給她擦拭,卻是擦了兩下,停止了動作,再也不來束縛自己的情感,她死了,自己如何來擦,她也不知道了。

這種難以言喻的悲涼浸滿全身。晚了,什麽都遲了,就是不久之前還在欣喜的可以團聚的夢,碎了。江飛絮第一次覺得如此無助。

原來,麵對軒轅羽鳳的時候,那種生死的痛並不是至極的,而此時命數的變幻莫測,才真的讓人那麽惶恐。

飛絮的手去捉白憶的手,冰涼如雪,亦如她的心地。卻是不小心的碰到了那個卷軸。飛絮有些疑惑,一皺眉頭,卻是用了下力氣,拿不出來,飛絮輕道了一聲:“姐姐,我拿了。”好像是請示一般,再度加了點力道,卻是白憶至死也將那卷軸握的緊緊的。

白曲卻從看到這一切之後,變得一語不發,他心裏本來的期待,不曾對任何一個人說,這種感覺,更難受了。不可以,不能夠對任何一個人說,若然白憶還在,他可以默默地彌補自己覺得所虧欠的,然而如今呢?

水湄說不出話來,一如這屋子,牆上那墨色的四個大字映入眼簾,天下念安。

“原來如此……”水湄的心中驀然一慟,她突然明白了宴會之上,為什麽自己的四個字能讓白曲立刻丟盔卸甲放下驕傲,這也是白憶算好的麽?心跳的噗噗的,似乎要出來。

因為不知道怎麽說,她本想感謝這個救了自己性命的女子,現在,更是覺得有無數的話,卻隻能伏在白曲懷裏痛哭,她的眼淚打濕了白曲的衣襟。

她不知道,不知道很多舊事,但是淚水卻是那麽真是,不壓抑,甚至還有抽泣的聲音。

白曲看到了這個細節,小聲對水湄道:“我去看看……”他努力著控製自己的情緒,聲音卻還是顫抖了。

白曲拍了拍飛絮的肩膀,盡量沒有感情的說道:“我來拿。”但是飛絮卻從白曲的這一個動作中,感到了他的無力。那一刻,回首看到他的眸子,不是黯然神傷那麽表象的難受,而是眸子深處的什麽,暗了下去,刹那間消失了一種懾人的光輝。

江白曲的手慢慢的碰觸到那個卷軸,一樣的冰涼,就在他輕輕碰觸到卷軸的那一瞬間,白憶的手竟然鬆開了一些,五指微張,白曲一愣,看著她的容貌,仿佛還在對自己笑,終於說不出是驚恐,還是傷心。當然,是傷心了,隻是這種感覺,又如何言喻?

原來,她死之前等的最後

一個人是我,我來晚了。白曲在心底歎息著,這句話,卻始終說不出來。

白曲輕輕的扶起了飛絮,把那個卷軸交送到她手裏,然後,看著白憶冰冷的身軀,道:“阿憶,我來晚了……”他俯下身,雙手分別攬起她的頸還有膝,讓她偎在懷裏,這是兄妹之情,水湄看在眼裏是那麽的感傷,沒有一點女子會有的醋意,全都是說不出來的痛,似乎是看到白曲痛,就會隨著他心痛吧?

白曲讓她依在自己懷裏了一會,然後道:“阿憶,我帶你回家。”

他用力抱起了白憶,慢慢轉向門口,水湄看到這裏,什麽話都沒說,低下了頭,幫白曲推開了木頭門,木門吱呀一響,仿佛最後的挽歌,又恢複那種靜。

飛絮緊緊握著那卷軸,不敢有絲毫懈怠,眼睛已經泛紅。

江白曲輕聲對水湄說了兩個字:“謝謝。”就在這一刻,他還是擠出了一個笑,送給水湄,絲毫沒有失了半分風儀。

走在街上,稀少的路人卻對江白曲指指點點,白曲不以為意。隻是就那麽抱著白憶,不肯鬆開一點。遠遠地行來一對巡差,領隊那人定睛看著白曲手中的女子,反應過來白憶是死去了的時候,不由大喝道:“站住。”

白曲理都不理那人,冷冷一笑,還沒開口,就聽那人道:“你。”

卻是被飛絮一個耳光封住了口舌,飛絮斜睨這目光,也不言語,掏出一塊令牌,下的那人急忙跪地,一行人見到巡長跪地,再看到飛絮手中的令牌,相繼跪倒在地上,口中喊著什麽,小人知錯之類的言語。飛絮冷冷一揮手,卻也不想借他們來發泄心中的傷感,沒有多說話。

而此時的白曲,大約和飛絮隔了三丈左右,手指驀然一冷,卻是下雪了。水湄看著那對人,又看著白曲不語的身影,說不出話來,隻得快步跟上。

白曲抱著白憶,卻感到雪花打在自己的頭上,他吹了口氣,吹去了白憶鬢角的雪花,卻沒有理會自己。

發梢上的雪花慢慢凝成白色的紗,讓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看上去愈加蕭索。

那是娟秀的字跡,卻不乏著韌性,那是白憶臨死前留下的手卷。

白曲展開了它,放在長案上,那個熟悉的字跡此刻卻是那麽的珍貴,甚至是陌生,因為不會再有了

白曲吾兄:

憶自知命蹇,近卜得大限將至,禍福於天,難算再見之時,恐兩麵擦肩,成一生之憾,故留此筆墨,以為萬一,慰兄傷懷。

時過八載,舊事早已不必縈掛於懷,我尚如此,何況於兄耶?兄心涵四海,亦豈可為吾區區一命,傷費朝政?憶之命數,無怪與他家,自憶悉洞天靈機之日起,始知窺測天機,終將遭譴,豈止於折減壽數而已?幸此年間得以懸壺聊嚐心願,亦解一憾矣。

然天命於此,是我該絕,八年之前,若我作占天一卦,或早斃非命,是我一人之生死不足左右全局,然鬱離將士,北漠生靈何耶?是以負氣而走,彼時遁入江湖,亦勝於惘居朝堂。然不知八載懸

壺,可解我罪孽幾成!

嗚呼,憶彼時生不能為鬱離盡忠,乃至是當時折翼,此時不能為皇兄釋然,乃至此時蕭然,罪亦大焉!始知劫數難逃,是故不及油燈苦盡,作此生收束之卦,早早解脫。

其一者,北漠滅國,禍起主母雙生,此為傾國禍之始也。吾一生生在帝王之室,未為帝王之業盡絲毫綿力,如今黃泉一去,何見先祖,此為贖罪也。

其二者,皇兄與辰妃,當得一人中龍鳳,環繞膝下。想兄知此,亦為胸口巨石墜地也,我為君妹,可告兄夙願,此是為情。乃草草彌補此八載之憾矣。

此去撒手,無力回天,彼時兄長見我,會傷耶?彼時吾魂魄不散,九天之上,見兄長為我垂泣神傷,如何輪回耶?

兄當一大事為重,萬全身體,與飛絮相攜相助,此即妹此刻之全願矣。珍重相待你我重逢之時。

願我此去,天下念安。

不諱稱妹,白憶上。

白曲看完了這張卷軸,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的眼睛木訥的望著天空,好像要從漫天的飛雪中尋覓白憶的痕跡,然而卻什麽都看不到。飛落的雪花,好像白憶凋落的素顏。

白曲終於用力的拍著桌子,甚至弄到手發紅,大喊道:“阿憶,你為什麽要占算我能得到多少子女?難道你不願意留這最後的性命,再見我一麵麽?”

自那日起,白曲沒有去辰霄殿。

而易水湄一個人躺在辰霄殿中,望著窗外無盡的夜色,突然覺得孤獨。她理解白曲看到白憶死去的心情,她猜到了這其中定然有什麽隱情,不然為何到此時,才要將這個真正的公主迎接回宮?

對白憶,水湄隻有無去的感激,感激這個未交一語的女子救國自己的姓名,然而,何用?

她抓著冰冷的床單,突然想起了那幾天的夜晚。

白曲把自己壓在身下,她摸著他勻稱的骨骼,看到他強健的腰身,還有那肩頭背上的細細傷痕,想起了那日顏燼不小心說漏口弄得兩人臉紅耳赤的話語,卻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原來妃子們期待皇帝的寵幸,是因為可以那麽真切的感受到一個君臨天下的帝王的柔情麽?她知道,自己期待的並不是白曲的身體,而是他的一句話,和一個關心。

她並不吃白憶的醋,隻是在這一刻,對白曲的愛體會的更加深切。

那是無時無刻的關懷。

她不得不承認白曲還是一個好哥哥,從白憶的死中,他看到了更多平常看不見的東西,抓著被子,目光卻遊離著,恍恍惚惚看到白曲好像在自己眼前,才笑了,笑得那麽釋然,然後恍恍惚惚的,睡了過去。

身隔異地,白曲,水湄還有飛絮卻同樣在夢與醒的幻滅中明白了一個道理。

白憶白憶,原來在這一刻,她的名字的真諦才展現出來。白憶,隻能白白的回憶了,徒然無用的回憶那個叫做白憶的女子。

白憶……走了,如此徹底。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