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小軍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是在晚上十點以後，這時他剛剛躺下，聆聽著窗外細細的雨聲。

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場秋雨。

十多天來，宮小軍總是心神不安，這是因為劉洋那個在法院當法宮的弟弟劉海已經從幕後走到了前台，多次直接來到宮家，摧那兩萬元的損失費。宮小軍不是不想交，而是沒有能力交，他還差五千塊錢。那個叫晶的女人至今仍沒出現，宮小軍想，明天再給她打個傳呼，就說王龍快要頂不住了，準備什麽都坦白了。宮小軍也沒有忘記珠珠，他曾偷偷地去過龍鳳大酒店，卻被告知她已離開了這裏，這更使他傷感。

這輕輕的敲門聲在雨聲的伴隨下隻響了三下，宮小軍卻聽得真真切切，如雷貫耳。他在等待著晶的到來。

莫非是晶終於來了？宮小軍有些緊張和喜出望外。他擰開床頭燈，翻身下床，開了房門。站在他麵前的不是晶，而是同院高點點的老婆敏。

敏在宮家大院裏是個比較特殊的人物，她很少與同院的人交往，她走路時總是低著頭走，這樣她就好像誰也看不見，也就可以誰也不說話了。因此，宮家花園的人幾乎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

敏披著一件紫色的麵包服，細細的雨滴在她的身上已化作幾串水流。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如同久病不起的病人。

“小軍，”敏站在門外，看著宮小軍吃驚的樣子，說，“我知道我不應該來。”

宮小軍正在想敏這個時候來的目的。高點點還在獄中，她怎麽可以深更半夜地獨闖一個剛剛離婚的男人的家門？

敏為了今晚的這次敲門猶豫了幾天的時間，對她來說，敲開這扇門，就等於敲開了回憶的閘門，而且她是那麽想拒絕回憶過去。

“小軍，”敏的眼淚已經湧出眼眶，“我”

敏想說，我實在挺不住了可沒有。

宮小軍往後退了退，說：“敏，你找我幹什麽？”

“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嗬。”敏擦把眼淚，說。

敏的話把宮小軍嚇了一跳，他記得在十多年前，她也曾向他這樣說過。

宮小軍和敏還有高點點是中學的同班同學，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四年的寒窗生活。七十年代，他們又一起下鄉成了知識青年。

他們下鄉的村子叫劉莊，離這個城市不遠，在西南方向，大約有五十公裏的樣子。劉莊在黃河的北岸，以盛產大而香的黃豆著名，曾是清朝時的貢品。

劉莊最為火紅的日子當在4０多年前。這一年的秋天，偉大領袖視察黃河的時候順便到這個村子走了一趟。

如今這個村子裏上點年紀的人都還記得那令人激動的時刻。在省委書記的陪同下來到田間，圍著一塊正方形的黃豆地轉了一圈，又與一位在地裏除草的老農民劉福握了手。

地頭上有一棵高大的白楊樹，白楊樹邊有一條石凳，石凳上有一套茶具，就和農民坐在這裏抽著煙聊天。

看了眼身邊的黃豆地，問一旁的人，一畝豆地能打多少斤豆子嗬？

劉莊的老支書叫劉寶明，這時他就站在的身邊，他想了想，就報了個數。

這個數把在場的鄉親們嚇了一跳，劉福還把手中的煙袋鍋掉到了地上，他們知道，就是在豆地裏鋪上一層豆子也達不到這個數嗬。

顯然也發現了這裏麵有假，就又問劉福，老人家，你說一畝豆地能打這麽多豆子嗎？

劉福哆嗦了老半天才搖了搖頭說，不能。

回頭看著已經躲在他身後的村支書劉寶明，說，你這個村支書腦筋是不是有點問題嗬？

這個時候的劉寶明差點把頭低到褲襠裏去，哪敢再說話，隻是一個勁地點頭。

劉福的兒子叫劉德剛是名複員軍人，當劉莊村的副支書，平時跟老支書關係就不太好，瞅著村一把手的位子已經好長時間了。他湊上前來大著膽子對說，，我們剛剛成立了人民公社，叫紅旗人民公社，您老人家給題個詞吧。

笑了，說，好嗬，我回去後寫好讓人給你們送來。說著，還伸手摸了摸一個小家夥的頭，小家夥，叫什麽名字嗬？

這個小家夥正是劉德剛的兒子，當時隻有６歲。我叫劉衛東，他抹一把過了河的鼻子水，高仰著頭說，我爸爸說，就是保衛。

聽罷開懷大笑起來，說，不要保衛嘛，要保衛國家嘛。

一旁的劉德剛忙說，這是老大，老二還在他媽懷裏吃奶呢，叫衛國。

劉莊盛大節日的到來是在走後的第七天，一輛吉普車把在省城為劉莊寫的“紅旗人民公社”六個大字送了來。

這個時候，老支書劉寶明已經下台，劉德剛取而代之了。他在這七天的時間裏，將走過的田埂鋪成了一米寬的小路，還在白楊樹下搭了個草棚子，用過的茶具被保存下來，就擺在草棚裏。他又親自到省城報社要來了在劉莊的照片，鑲在鏡框裏掛在草棚中。

的親筆題詞無疑是劉莊人民的莫大幸福，全國能有幾個村子得到過的親筆題詞？劉德剛帶領全村老少敲鑼打鼓迎到村頭，又敲鑼打鼓送到村支部。第二天，紅旗人民公社正式掛牌，劉德剛成了第一任公社書記。

宮小軍和敏以及高點點他們下鄉來到劉莊紅旗人民公社的時候，社員們也是敲鑼打鼓地迎接他們，隻是氣氛不如迎接題詞時熱烈罷了。

這時的劉莊已經成了一塊“革命聖地”，省城還專門撥款在草棚前豎起了一座花崗岩像，韶山和延安離這裏太遠，劉莊是這個地區的人們接受革命教育的唯一選擇。省城的紅衛兵紅小兵們、工人同誌們以及革命幹群們，成群結隊地徒步來到這裏，在當地講解員的帶領下圍著曾經看過的那方豆田轉上一圈，再在草棚裏瞻仰罷照片，然後來到雕像前舉手宣誓，入隊的入隊，入團的入團，入黨的入黨。宮小軍、高點點和敏以前當然也來過這裏，他們分別在此舉手宣誓加入了紅衛兵和中國青年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