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過後,落伯父便帶著我要去醫院,輕輕這段時間因為孩子的事情,情緒極度地不穩定,所以在醫院靜養。

一路上,彼此都十分沉默,直到到了半路,落伯父還是再次開口央求,“染染,等會兒見到輕輕的時候你一定要盡量克製自己的脾氣,你也知道她現在脾氣很壞,孩子的事情已經讓她瀕臨崩潰了,若是說了什麽難聽的話,做了什麽讓你難堪的事情,你一定要忍耐。”

我覺得他的擔心純屬多餘,但是輕輕不是他的女兒,他還能如此地關心,我也替父親早逝的輕輕感到高興,能有這樣的一個關愛她的父親真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落伯父對我也是視如己出,所以我不想讓他擔心,更不想他夾在我們中間為難。

“伯父,你放心,怎麽說我和輕輕也曾經是那麽好的朋友,我也不想她不幸福,所以我不會傷害她的。”

落伯父似乎感到十分安慰,就連原本陰沉的臉也放晴了,朝著我不斷地點頭微笑,“好,真是好孩子,輕輕能認識你,是她的福氣。”

多餘的誇讚我不需要,幾經生死邊緣的我已經對生死看得很淡了,現在我孤單地苟活在這個世界的唯一的信念,便是希望身邊的每個人都能夠好好的,爸媽如此,伯父如此,還有曾經的那些朋友,親人亦如此。

隻有他們過得幸福快樂,才不會辜負遠在天堂的落風和楊逸曾經給予我那麽厚重的疼愛,也隻有照顧好他們,落風和楊逸才會真的放心,真的幸福,安寧。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一個多小時便與空中紛飛的柳絮擦肩而過。我們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我媽正端著一碗瘦肉粥在喂輕輕吃。

她的臉色看上去很蒼白,整個人也很憔悴,原本靈動的剪水雙瞳此刻也是空洞無神,看來這些日子她真的過得很糟糕,更是受盡了精神的折磨,這與數月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突然想起媽媽數日前和我描繪過的情景,原本還不太相信,但此刻親眼所見,我不得不信,頓時心裏泛起無數的心酸,忍不住眼泛著淚光。

一進門,伯父便朝輕輕招呼道,“輕輕,你看,爸爸來看你了,而且還給你帶了好多吃的,你這些天好點了沒有?”

輕輕見到落伯父,原本安靜的情緒立馬就激動起來,委屈不可勝數,未語淚先流,那可憐的模樣任誰見了都很心疼。

媽媽給落伯父讓了座,輕輕一把撲到伯父的懷裏痛哭失聲,“爸爸,我,我,你終於,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孩子,孩子……”

一說到孩子,輕輕就越發哭得凶了,就連情緒也明顯地不穩定起來,伯父看著她這個樣子就心疼不已,急忙安慰道,“好了,好了,乖,爸爸都知道了,你別著急,有爸爸在,誰也不會傷害你,你別害怕,別害怕!”

看著眼前溫馨的一幕,我覺得十分感動,感動得有哭的衝動,一旁站立的媽媽突然看見了我的存在,失聲想喚我,“染——”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喊出聲的時候,我卻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媽媽領會了我的意思,立馬安靜了,隻是看我的時候,少了連日來刻意偽裝的疏離。

他們是真心疼輕輕的,爸媽是這樣,伯父也是這樣,或許是因為輕輕真誠待人的緣故吧?所以才會有這麽多的人愛她,關心她。

其實對於輕輕我是羨慕的,甚至有時候都很妒忌,她可以為了所愛的人默默地等待著,寬容地不去計較,她也可以善良地關心身邊的每一個人,甚至是他們的父母,所以她的大度不僅贏得了子謙的真心疼愛,更是收獲了一份份難能可貴的親情。

在這些事情上,我是自歎不如的,雖然我明明比輕輕高了一個多頭,可在她的麵前,我卻感覺自己就像是永遠矮了一截一樣,我隻能永遠地去仰望。

這些事情沒有人知道,我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明明心高氣傲的我,才華橫溢的我,天生麗質的我,嬌生慣養的我,以及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我,但無論優點再多,在輕輕地麵前我卻永遠是卑微的,所以我自卑,甚至是選擇不敢去麵對她。

輕輕地身上擁有了太多令我羨慕卻不得的東西,那些事金錢永遠也買不到的東西,她那麽單純,單純到為了還好朋友一個公道,竟可以將自己置於道德上的受譴責的位置,哪怕是與昔日的好朋友翻臉也在所不惜。

我不得不承認,我做不到,我是自私的,所以最終我什麽也得不到,無論是愛我的,還是我愛的,都得不到。可輕輕卻不但是愛她的,還是她愛的,都圍繞在她的身邊噓寒問暖,就連我這個曾經撕破臉的好朋友,也是心甘情願來看她的,這就是我和她之間的不同,所以注定結果也會不一樣。

在我的怔忡中,輕輕漸漸地緩過了情緒,起初激動的心態也慢慢地平和了,這期間我絲毫沒有打亂,落伯父見時機已到,便將懷中的輕輕拉出來,說道,“輕輕,先別哭了,快把眼淚擦一擦,看看我帶誰來看你了。”

輕輕吸了吸鼻子,將眼淚收了收,十分認真地看著伯父,滿懷期待道,“是誰?”

落伯父將身子一偏,輕輕正好看到佇立在門前的我,隻是她卻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會是我,先是一怔,而後便是想哭卻又倔強地忍著不哭的表情。

原本我以為她看到我不是無視不理睬,便會是破口大罵,甚至是惱羞成怒地趕我走,但是我想過千萬種情形,卻唯獨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副場景。

那樣的表情,那樣的眼神,包涵了太多太多。這幾個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於我們之間再也不可能像當初那麽單純,但是過往深厚的情分又注定了我們無法形同陌路,所以輕輕看到我才會如此矛盾,煎熬吧?

我又何嚐不是?沒見到她之前,我還可以很冷靜地告訴自己可以冷漠地堅持當初的抉擇,甚至還找了一些能夠詰難她的理由,若是她真的不留情麵,我也不會委曲求全。可現在呢?我寧願她痛罵我一頓,或是不理不睬,也不要看到她這麽脆弱,這麽痛苦的一麵。

我們兩個就這麽對視著,明明很短暫的時間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那麽漫長。彼此沉默,卻又做不到忽視,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就這麽僵持著所謂的執著。

倒是媽媽,受不了這樣的尷尬,也看不得我們之間這麽僵持,對我招呼道,“染染,快過來,陪輕輕聊會兒天,看輕輕見到你都高興得傻了,快過來。”

我很佩服媽媽的睜眼說瞎話的功力,但是,我卻無法認同,因為輕輕並不完全是高興,她的每個眼神,我讀得懂。

媽媽打破了尷尬,輕輕無法再沉默,那一刹那她的眼神有一絲地鬆軟,可是一刻之後再回眸卻是一片堅定,清明,原本掀動的唇也緊閉不啟。

那一刻我釋然了,原本緊繃著的臉也鬆動了,笑漸漸地從嘴角洋溢到整張白皙的臉,看得輕輕有那麽一瞬的迷惘。隻是她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她,她終究還是狠了狠心,挪開了視線。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又還有什麽不能釋懷的?就連原本滿懷期待的落伯父,以及一臉興奮的媽媽此刻都低垂了眼瞼,默不作聲,我還有什麽好強求的?

但既然華麗地出場了,必定也得有一個瀟灑地轉身才對,這便是我,傲嬌的我,自負的我,就算是明明知道輸了,也寧可輸了麵子也不可輸了氣勢。

我笑得極其嫣然,並沒有半分的惱意甚至是落寞,對著伯父和媽媽說道,“我想你們還有很多重要的話要說,我就先不打擾了,正好找林奇有些事,你們慢聊。”

轉身的時候,我感覺到輕輕地身子一僵,隻是她終究沒有挽留,落伯父想說些什麽,可卻又沒有立場,看了看輕輕,又看了看我,終究隻是無奈地點頭歎息,“那你自己小心些,我陪輕輕說會兒話再去找你,你可別先走了。”

我走了,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瀟灑而優雅地離開了病房,隻是誰也不知道,在轉身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有多疼,而我的眼淚又有多鹹?我默默地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讓自己如此狼狽。

我和輕輕注定回不到從前,從她在葬禮上說出那些對我不利的話開始,她就算心裏有再多的痛苦和掙紮,但還是已經選擇了站在我的對立麵,我注定隻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頂多也就是個分量頗重的過客。

命運就是這麽可笑,我這一輩子都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可到頭來卻終究隻是被命運玩弄了而已。

我曾經那麽那麽努力地想要抓住落風,可經曆過那麽多苦難後,原本以為終於可以在一起過最平凡的生活,可這卻不過是命運給我的一點甜頭而已,後麵卻還有更大的痛苦和陷阱,所以最終我還是沒能抓住落風的手,幸福如此短暫。

後來,我又那麽那麽真心實意地想要和楊逸牽手,完成他和落風的願望,平淡地過生活,可它卻又和我開起了玩笑,楊逸的生命那麽脆弱,像一片秋天的葉,被車輪無情地碾碎,我又一次錯過了最愛我的人,我依舊沒有辦法抓住他的手。

接著又是輕輕,她是我除了珊婷以外,唯一主動想要去保護的人,可是命運卻總是捉弄我,在一次傷害好不容易和好過後,我卻又一次傷害了她。可是誰也不知道,其實她一直都是我最想保護的人,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發展成今天這種局麵,可是我心裏很清楚,她終究會和落風以及楊逸一樣,靜靜地從我的手中溜走。

其實,我並沒有多大的奢望,不需求錦衣玉食的物質生活,更不需求王子公主一般的夢幻浪漫,我需要的隻是一份平淡,安定,我隻想牽手自己最心愛的人,白頭偕老,哪怕是窮困潦倒,風餐露宿,我隻要我伸手,便可以感受到他的溫暖,可,這卻是我今生最大的難得,最大的奢望。

我誰也不能怨,誰也不能怪,命運對我不好,可是它卻讓我短暫的一生遇到過我最愛的人,也有最愛我的人。

落風對我很好,他為我付出了最純真的感情,甚至熬至油盡燈枯也不忘為我的將來打算,隻是他卻沒有辦法陪我一生。

楊逸對我很好,他為我負盡十年青春年華,最美的年紀卻過著最孤獨的生活,思念窮盡,隻是他卻在我們最甜蜜的時候棄我而去。

子謙對我很好,他曾經那麽愛我,甚至為了一份錯愛辜負了真愛兩年之久,傷痕累累也不願放手,隻是他對我再好,我卻親手將他摧毀。

林奇對我很好,他為了我放棄一切功名利祿,無怨無悔地遠走他鄉十年如一日,默默地守護,隻是他對我再好,我卻無情拒絕。

陸陽對我很好,在我情緒最低落的時候,是他陪我走出了低穀,哪怕是我最終選擇落風,他卻無悔,隻是他對我再好,終究十幾年音訊全無。

珊婷對我很好,她是我第一個知心的好朋友,她對我也是真心實意,還幫我緩解和落風的緊張關係,隻是她對我再好,我們中間終究是隔了個落風,這道永生永世也跨不過的坎。

夢情對我很好,她是我第一個想要主動去保護的人,雖然事實證明,大多數時候她比我還要堅強,但我還是想要保護她,隻是我們中間隔了個子謙,現在又加上楊逸事情的誤會,終究沒有辦法冰釋前嫌。

夢情對我很好,她不像珊婷,也不像輕輕,我們之間純屬君子之交,沒有經曆過什麽風雨,不鹹不淡,可卻也算得上是好友。隻是我們之間終究藏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再說,她不像輕輕那般單純,也不像珊婷那般爆烈如火,她就像是一潭碧波,永遠看不見底,所以終究是不可能那麽知心。

……

其實,我身邊的人對我都很好,隻是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能陪伴著我,至少不會像落風一樣與我心連心,也不會像楊逸一樣,對我付出任何,不求回報,失去了就不會再擁有,所以我這一輩子,注定會孤獨,孤獨地存活著還清曾經欠下的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