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寒氣重些,我睡了一夜的土床已經有些腰酸背痛了,此刻風還一陣陣地透過門窗吹進屋裏,我忍不住打了好幾個顫,裹緊被子還是無用,隻好鬱悶地翻身下床。

用了最快的速度披上衣服,看著那一雙泥跡斑駁的錦靴,我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即便是心裏不適,也暫且壓了下來,跑到屋後不遠處的山澗取水洗漱。“這破廂房,光有爐子沒有柴火,當真要凍死我。”收整完畢後,我憤憤地發了個牢騷。

懷裏還揣著暗衛給的軟骨粉,我緊鎖了眉,望著那條滿是泥濘的下山小路,雲霧繚繞似夢如幻,看不清前景。冰涼的雙手垂在身側,不由地握了握,仿佛是在暗示自己,勇敢地去麵對眼前的一切。無論如何,我都要力挽狂瀾,阻止靜思觀的這場浩劫。

憂心忡忡地下了山,我一進觀,就看見空影真人帶著一行道姑去講習道法,她麵帶訝異地看著我,而她身後的眾位道姑也開始按耐不住好奇,竊竊私語起來。

“空影真人。”我走上前去與她打招呼。

她撇下了一行道姑,向我走近了幾步,“貴人這麽早就來觀裏,可是有什麽要緊事麽?”

我忙道,“並無什麽要緊事,我今日來,是想找渡厄監院。”

“哦,監院還在房裏打坐呢,貴人且等一等吧。”空影真人和藹地說,我問過渡厄監院的住處怎麽走後,便對她笑笑,“沒關係,等渡厄監院打完坐我再找她。”空影真人遂對我施禮致意,“福生無量天尊。空影這就去講習道法了,貴人自便吧。”

我也恭敬地彎腰回禮,給她讓開路,她回身略帶嚴肅地瞥了一眼後麵嘰嘰喳喳的道姑們,淡然道,“還不快走?”道姑們立刻噤了聲,老老實實地隨她離開,自我身旁經過時都不敢抬眼打量。

我轉而在靜思觀裏悠閑地晃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渡厄監院的屋前,見房門緊閉,裏麵毫無聲響,便猜測她還在打坐中,一時不敢打擾,就隨意坐在她屋前的石階上,靜靜等候。

瞅著她屋前翠綠常青的鬆柏兀自出神,過了半晌,隻覺困意一陣陣來襲,雙眼之間張張合合,就快要閉上之時,聽得屋門打開的聲音,隨即是渡厄監院柔和的聲音,“等久了吧?”

我睡顏惺忪地扭頭看去,她穿戴分明,不施粉黛卻仍顯氣質孤傲出眾,儀態萬千地立在門口,靜靜看著我。我忙提起精神,趕緊站起身來對她道,“渡厄監院。”

“等我這麽久,所為何事?”

“來請

渡厄監院解惑。”我虔誠道。

她稍抬了眉,眼裏還是平平淡淡,緊盯著我道,“當真?”

我怕自己瞞不過她,稍低了頭不去與她對視,故作鎮定道,“當真。”

她看著我陷入了沉思,考量片刻後方擺一擺塵拂,對我道,“進來說話吧。”看著她轉身進屋的背影,我暗鬆一口氣,又對今日的計策有了幾分把握,遂慌忙跟上。

“找我什麽事?”她徑自往裏走,坐到桌邊問我。

我有些拘謹地跟著來到桌邊,她才對我微笑,“別傻站著,坐下說吧。”

“渡厄監院,雍月有惑要解。”我坐下來,滿臉的認真,繼續道,“昨日渡厄監院說,雍月已經在萬丈懸崖邊了,如要化解,必須斷情。”她聽著,點點頭,我順勢牽出了心裏一直以來都存在的疑惑,“雍月想問,假如這情不斷,會有好結果麽?”

她突然輕笑起來,“你說呢?”

雖然明明知道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小,但我還是固執地留了希望,已經死過一回的心,在赫哲回來找我的時候,就已經複活了,如今再要放棄,已是無力。

“他是伊舍的王子,雄圖霸業不可能輕易放棄,之前他說過,願意為了我放棄血染大夏,這就夠了,隻要不傷及無辜百姓,他要奪取哪裏的江山我都不介意。渡厄監院,我也不可能一輩子留在帝都假扮靖嘉公子,我早晚是要離開的,我想,隻要他找個合適的時機帶我走,我會毫不猶豫地跟他走。”

“你既然這麽堅決,為何還要來請教我呢?”她輕輕地問。

我的眼神黯淡下去,“安樂公主眼看就要嫁過來,我的身份,就快要瞞不住了,雖然此前一直告訴自己會有對策的,但是撐到現在,我已然無路可走。這些麻煩還沒有解決,我如何敢想與他的未來呢?”

渡厄監院麵帶悲憫地看我,緩緩搖著頭,“連你自己都沒有信心的感情,還要我說什麽呢?”我苦澀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她歎道,“要是不斷情,你隻會掉下萬丈懸崖。”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極輕,我的心逐漸沉重起來,她卻又扭頭緊緊看了我一眼,目光銳利,“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將死之人麽?”

我“嗬”地一聲笑了,又無語又滿含嘲諷,“知道。不是一個人說我就快要死了,這也是我最擔心的地方,假設我突然死了,那情自然也就斷了。”

“你不信命。”

“我不信。”

她頗

為讚賞地微笑看我,淺淺道,“不信命是好的,因為命數有的時候也會出錯。”

我聞言,心底又回升了一點點溫度,“監院此話怎講?”

“生即死,死即生,隻要你相信,命運有時候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這話給了我極大的鼓舞,就像當初我被困思憶樓無法逃離時,蓮大人提示我服用九冥散一樣,雖然做法偏激,但是隻要爭取,命運還是能掌握在自己手裏。

我又恢複了神采,對渡厄監院道,“謝謝監院指點,我都明白了。”

“不,你還不明白,時候太早了,你不會明白的。”她頓一頓,“但是,我寧願你永遠都不要明白。”我不解地看向她,她的臉上浮現出了修行之人不該有的憂愁。

突然這樣一個瞬間,我好想問她是不是羽上,問她錦瑟在哪裏,問她知不知道我身上的血月印記有何深意,她是破解我身世之謎的關鍵,我絕對不能讓她落入陸閣主的手裏。

“你在想什麽?”她驀地出聲問我。

“哦。”我趕緊應了聲,向她屋外的後院看去,“快到午時了呢,我能否留下來吃過齋飯再走?”她也順著我的目光向後院看去,“可以。我去打些水來。”

見她起身,我也跟著走到了院子裏,終於瞥見那一口小小的水井,表麵看上去普普通通卻是被下了結界的水井。她過去扔了木桶,我忙道,“渡厄監院,我來幫您吧。”

“不用了,你站在一旁就好。”她知道我是鸞鳥命格,可以接近水井,所以不多說什麽,隻叫我在邊上看著。我又見水井旁有一樹楊柳,便故作好奇地轉了過去,興致勃勃道,“靜思觀裏好像有很多柳樹啊,不過這寒秋季節,都養敗了。”

她聞言隨意地笑笑,拎起打滿了水的木桶往爐子旁走去,就在她轉身背對我的那一刻,我迅速地用指尖夾出那包小小的藥粉,不偏不倚扔進了那方小小的水井。

警惕地抬眼向渡厄監院瞥去,她還在忙著手上的事,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動。

藥粉包太小,落入水井都沒有“撲通”的水聲,但我可以感覺到,整整一包的軟骨粉,都在井水裏彌散。渡厄監院轉過身來,又平平靜靜地將木桶放下去,開始打起第二桶水來。

眼見自己計謀得逞,我竟越發覺得緊張,不知為何,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當初自作聰明扔了見笑瓊玉膏在慧妃的水裏那樣的感覺。

腦海裏沒來由地出現四個字……重蹈覆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