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晟語雁的馬車剛剛露麵之時,門子已經照著平修錦的吩咐進去通稟了平老爺,這天漸漸暖了,門子尋到晟老爺和平修錦的時候,他們翁婿二人剛好走出廳堂站在院子裏說話,聽著晟語雁漸漸拔高的聲音,雖然不真切,還是讓晟老爺生出了懷疑,過來之後便看著晟語雁抓著瘋了的陸姨娘要銀子,禁不住的出聲嗬斥了她。

晟語雁聽見了晟老爺的聲音,馬上變了笑顏,看得站在一邊的小艾連連驚歎,直覺了晟語雁這個女人竟比戲台子上那些優伶要厲害多了,這換臉的本事讓人歎為觀止。

“爹爹,語雁好久未曾回來瞧瞧您了,這才有了時間,便急衝衝的趕回來了。”

晟老爺冷哼一聲,“我知道你忙,比修錦和語蝶還要忙!”

聽了晟老爺的話,晟語雁微微眯起了眼睛,方才她就看見了平修錦,隻覺得今天選得這個日子不怎麽吉祥,這會兒再聽了晟老爺的話,心中更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喃喃的咒罵了一句——壞事的家夥!不過麵上卻維持著謙和的笑:“還真是巧呢,修錦也回來了,怎麽今天有時間了,難不成你那精貴的娘子和忙碌的作坊不需要你看著了?”

平修錦勾了勾嘴角,輕笑著說道:“作坊已經布上了正軌,賬房管事的和七兒都可以給照應一會兒的,倒也不像最初那麽分身乏術了,不過即便是分身乏術,嶽丈這裏還是要回來看看的,語蝶這些日子也想家了,她一個人我終究不放心,臉皮倒也厚了,她走到哪裏,我自然要跟在哪裏。”

聽了平修錦的話,晟語雁的火氣又往上湧,人家現在是出雙入對的,而自己要形單影隻,若知道也就知道好了,可這個平修錦偏要當著她的麵說出來,她怎麽能咽下這口氣去,因此嘲諷了笑道:“也是,妹妹好福氣,不過,修錦你這看緊著點也是應該的,畢竟她以前有過那樣的名聲,若是你不緊緊的跟著,再出了別樣的是非來,那可就難看了。”

晟老爺聽了晟語雁的話,原本最初那麽指甲大小的思念也被驅散了,才想再出口訓斥,卻聽見平修錦又清清淡淡的說了起來:“當真有勞二嫂掛記了,不過修錦聽說二嫂這些日子很忙,想來我那娘子也不會再生產什麽與家丁私通的醜聞來了,不過我倒是替二哥緊張了,就是不知道二嫂哪天會不會也禁不住沒銀子的苦,做出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來呢?”

“平修錦,你說什麽呢,從晟家這頭看,我是你的大姨姐,從平家那頭算,我是你二嫂,這麽沒尊沒卑的,誰教給你的?對了,我怎麽忘記了,你是有人養,沒人教的。”

聽著晟語雁無禮的譏諷,晟老爺皺眉嗬斥道:“站在院子裏吵什麽,讓家丁看了不笑話你們都怪了,趕快回屋裏去。”

陸姨娘聽見晟老爺揚高了聲音,忙伸手抱住了晟語雁,頭抵靠在晟語雁的後背上,喃喃的說道:“老爺別怪雁兒,一會兒妾身回去說說她,是她不懂事,老爺別怪她。”

聽見了陸姨娘的低聲求饒,平修錦才注意到了陸姨娘的存在,看到了陸姨娘此刻的樣子,平修錦眼中現出了微微的錯愕,晟老爺也不理會,轉身就往廳堂方向走去。

平修錦看著毫不遲疑的生晟老爺,又轉頭看了看正伸手扒著陸姨娘緊抱著她身子的晟語雁,隨後快走幾步追了上去,輕緩的問道:“嶽丈,陸姨娘她?”

“你看得出她是不正常的了?”

平修錦點了點頭,聽著晟老爺繼續說了下去:“過年之後我就瞧著她有些不正常,倒也未曾在意,隻當她是想著語雁想得緊,心中難受罷了,這幾天我才看出她愈加的瘋癲,問過了繼堂他娘才知道,上次我出門的時候,她總盼著語雁回家,偶然間聽見下人們議論了語雁在平家不得寵,且說了以前的那些舊是非,語雁她娘就不幹了,跟人家生生的打,結果傷了腦子就成這樣了,繼堂他娘也給請過郎中,郎中就說她是心病所積,再加外傷所致,郎中是無能為力,想著她現在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再去想那些害人的道道。”

晟語雁這個時候已經掙脫開了陸姨娘的摟抱,雖然晟老爺對她表現的很平淡,不過為了能弄到銀子,晟語雁決定要忍,聽見了平老爺並未壓低聲音的解釋,晟語雁微微眯起了眼睛側頭看了看走在她身邊一臉傻笑的陸姨娘,心中不覺得虧欠,隻是更加的厭煩,小聲試探著:“娘,你這腦子真不清楚了?”

陸姨娘馬上抬頭,也不壓低了自己的聲音,狀似一本正經的說道:“胡說,都是他們胡說的,我哪裏會腦子不清楚,這大宅子裏,也隻有我的腦子最清楚了,他們這樣說,是嫉妒了我有你這樣一個當平家嫡少奶奶的女兒。”

晟語雁咬牙輕啐了口,“晦氣,我這都夠煩了,現在反倒又添了個傻子娘,不是讓平家的人更要看不起我了。”

平修錦聽了晟語雁的話,雖然他知道當初的陸姨娘也不是什麽好鳥,可畢竟她現在也隻是想讓自己的女兒得到最好的生活,對於做父母的來說,愛不是錯誤,她不過是選錯了愛的方式,可她是為了晟語雁才變成了這樣模樣,晟語雁不體諒也就罷了,她本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可若是再覺得自己的娘是個傻子就掃了她的顏麵,那樣晟語雁也就實在太過分了,因此住了腳,轉過身子對著晟語雁,冷冷的問道:“晟語雁,你到底有沒有心?”

“有心。”晟語雁並沒反應過來,隻是應激的回答,等到回答完了之後才反應過來,恨恨的說道:“平修錦,你也想來看我的笑話,怕是你還不夠格取笑我。”

平修錦搖了搖頭,鄙夷的說了一句,“你這種女人,無藥可救。”

說完不再停留,與晟老爺一起走進了廳堂,晟老爺和平修錦的腳程快,他們已經進了廳堂,而晟語雁和陸姨娘還距離廳堂的門有兩丈之遙,看見門邊沒有了晟老爺的身影,晟語雁猛地回頭看著陸姨娘笑,小聲的問著:“娘,你那些首飾,爹沒收回去吧。”

陸姨娘低頭沉思了片刻,隨後笑得一臉燦爛的說道:“這個是當然的,我偷偷的藏起來了,你在平家那裏也需要打點的不是,我留下了那些東西就是等你沒銀子的時候好給你用的。”

晟語雁笑得甚是開懷,還記得當初和平修琪一起回門的時候陸姨娘那一身的首飾,每一件都是珍品,賣了夠她用很久的了,其實她自己也是有些珍貴的首飾的,可實在舍不得賣,她是平家的二少奶奶,若出門的時候連首飾都沒有,會被人恥笑的,不過在她眼中陸姨娘用不用首飾都沒什麽大的必要,反正晟老爺也不讓她出府,現在陸姨娘這個樣子更是不能出府了,不在人前露麵,就丟不了她的人,留著那麽多首飾也沒什麽必要性,她是自己的娘,就該處處為自己著想,自己現在可是養孩子呢,陸姨娘也該替自己的外孫著想,所以那些首飾理所應當要賣了給自己換補品和日常的花銷。

那頭晟夫人還拉著晟語蝶的手說著女人家的悄悄話,方才也就是她二人說得這話讓男人聽了不怎麽適用,晟老爺和平修錦才出了門去,這會兒瞧見晟老爺和平修錦一前一後板著臉進了門來,晟夫人有些不解,皺著眉頭問著晟老爺:“老爺您怎麽了,方才出去的時候不還是好好的麽,怎麽,和修錦有說不到一處去的事情了?”

晟夫人這話也不是問得沒有源頭的,當初昇家也來過晟老爺商場上的朋友,誰知道兩個人研商之時出現了分歧,晟老爺和那個朋友差點大打出手,雖然這事過去了好多年,晟夫人卻是記憶深刻,日後也不怎麽讓晟老爺往府中領人,雖然事後那個朋友跟晟夫人道歉了,晟夫人就說自己的心髒受不得那個刺激,今日一見,知道平修錦是不會跟晟老爺打的,不過她對自己的老爺是不怎麽放心就是了。

“我與修錦就是說上一天一夜也不會出現問題的,這點你盡管放心,你別看修錦這孩子年輕,可照我看來,平老爺那幾個兒子裏也就修錦最出色了,他說得很多經商方麵的見解讓我都驚歎。”

晟夫人慢慢的放下了心,對晟語蝶莞爾一笑,那笑容裏飽含了深意,隨後輕緩的問道:“既然不是和修錦生氣,那又是誰,難不成你在自找氣生?”

“還能有誰,咱們晟家的大小姐,才進了大門就抓著她娘要銀子,她娘說沒有,她就要首飾,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我實在沒想到她會這樣毫不掩飾的,我告訴說她娘因為她瘋了,你猜猜怎麽著,她竟說她現在夠心煩的,她娘變傻子了,是給她添亂子,讓外頭的人笑話她,那是她親娘,自小就寵著她的親娘,對自己的親娘尚且如此,何況對待外人,我們晟家怎麽出了這麽一個白眼狼,當初就不該那麽偏袒了她,讓她越來越過分。”

晟夫人輕歎了一口氣,“老爺,當初是怨我了,您也別跟著生氣,好歹咱們還有語蝶,這孩子多省心呢。”

晟語蝶滿腦子都是晟老爺那句晟夫人瘋了,不解的出口問道:“陸姨娘瘋了,什麽時候的事情呢?”

晟夫人轉頭看著晟語蝶說道:“有些日子了,就是前一陣子你獲罪入獄,你爹出門的時候,府中的下人與她起了爭執,竟生生的把她打成了瘋子,我去的時候已經晚了。”

得了晟夫人的解釋,晟語蝶突然想起了那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來了。

“對了,你說見了語雁了,這怎麽這麽久她還沒進來?”

晟夫人突然想到了時間的問題,開口問了起來,晟老爺才想到上座坐下,聽了晟夫人的話,丟開了才端起的茶碗,豁然站起了身子說道:“這個死丫頭,大概又在摳她娘那幾件首飾了,她娘那首飾你給收了沒?”

晟夫人輕歎了一聲,“她娘現在瞧著也怪可憐的,每天都耗在大門口等著她回來,看見馬車就說是語雁回了,幾次差點死在馬蹄子下,她那幾件貴重些的首飾也是這藏那掖的,伺候她的丫頭怕她給弄丟了,見她藏的時候,多半都給偷偷的收著送我這來了,丫頭說她要藏了首飾給語雁在平家上下打點的時候用,話說回來了,當初平夫人寵著她,她但凡會做人一些,哪裏需要什麽打點,咱們語蝶也沒見要了銀子打點,那平府裏的人不是照樣都喜歡了她。”

晟老爺是越聽越煩,站起身就想去找晟語雁,卻聽了晟語雁人還未到聲先到的笑言,“大娘最近可好,好些日子不見大娘了,語雁都想著您了呢?”

晟老爺又慢慢的坐回了原位,晟夫人看著才邁進了門檻的晟語雁,笑著應道到:“讓平二少奶奶想著實在是榮幸了。”

聽了晟夫人的回話,晟語雁臉上的表情黯了黯,隨後又努力扯出了一抹笑臉說道:“大娘就會跟我開玩笑,呦,真真的巧,妹妹也在呢,看來我這次回來的還真是時候。”

晟語蝶麵無表情的對晟語雁點頭道:“姐姐也回來了,實在難得。”

晟語雁扭腰擺臀的進了門,進門之後才發現晟老爺身邊坐著平修錦,而晟夫人拉著晟語蝶坐在她身邊,上頭的位置就這麽被占下了,眼角微微的抽了抽,白了一眼,走到晟語蝶下頭的位置坐下了,隨後伸手對身後伺候著的丫頭說道:“你去吩咐廚子給我熬一碗蓮子羹來,挑府中最好的蓮子,記下了沒?”

小丫頭為難的看了看晟夫人,晟語雁沒得了小丫頭的回答,猛的回頭看著小丫頭狠狠的說道:“怎的,我這才出門子了幾天你就不認識我了,即便我不是晟家的大小姐了,還是平家的二少奶奶,就算是貴客到,要吃你一碗蓮子羹,還要你瞻前顧後的。”

小丫頭嚇得馬上跪了下去,喃喃的說著:“大小姐莫怪,實在是現在不早不晚的,今日是大師傅固定去挑貨的日子,他沒在府裏頭,大小姐從前隻吃他做出的東西的。”

晟語雁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後大聲說了起來:“我這一早就起來了,早飯也就吃了那麽一點點,我現在可是兩個人,肚子裏懷著平家的孫少爺呢,餓了也是自然的,現在回家來想吃碗蓮子羹都沒有,這是不是太說不過去了。”

晟夫人皺著眉頭聽著晟語雁發潑,隨後對那個被嚇得戰戰兢兢的小丫頭說道:“你先下去吩咐那個沒出門的廚子給大小姐熬碗蓮子羹,那師傅手藝也不錯,大小姐不會挑揀的。”

得了晟夫人的話,小丫頭才慢慢的退了出去,晟語雁眯著眼睛看著晟夫人,輕笑著說道:“謝謝大娘成全,想不到這才幾天沒回來,府中的丫頭都不記得語雁了。”

晟夫人並沒看晟語雁,隻盯著方才走出去的丫頭的背影說道:“這個還是以前府中的丫頭,自然不會忘了你是誰,不過,年前倒是有一些賣身契到期的沒有再續的,自然換了些新人來,若是你再不回府裏來瞧瞧,還當真會記不得你了。”

晟語雁臉上抽了抽,隨即輕笑道:“也是,新人換舊人的,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說完之後,晟語雁感覺自己的心口抽了抽,當初平家大紅的喜轎把她從晟家抬走,她成了平家的新人,可是,眼下卻極有可能成為平家那個被替換下去的舊人,方才那話,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在平家和晟家,她竟找不到安穩的感覺了。

看著晟語雁終究有了些自覺的茫然,晟夫人也不再跟她糾結在這個問題上,即便明白晟語雁這次回來是為了什麽,可也總要有人挑起話頭,晟夫人是沒那麽多閑暇的時間看晟語雁和自己表演虛偽,因此輕笑著問道:“語雁,這次回來的匆忙,可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聽見晟夫人挑起了話頭,晟語雁頓掃方才的失落,笑著說道:“大娘,語雁有了修琪的骨肉了。”

晟夫人點了點頭:“恩,這是好事,語蝶也有了,平家這次算是雙喜臨門了。”

晟夫人扯出了晟語蝶,讓晟語雁有些尷尬,斜著眼神掃了一眼沉默的坐在自己上頭的晟語蝶,隨後慢慢的轉過臉麵,咬了咬唇,對著晟夫人說了起來:“是啊,語蝶也有了身孕,不過她運氣比我好,她那身子健康著,隻要吃好休息好了就可以了,我卻是不成,先前失了個孩子,若想保住平家的孫少爺,就要用藥材養著,大娘,此次回來,我想跟您先周轉些銀子,等到平家的孫少爺生了之後,就還您?”

晟夫人低垂著眼角,老半天也沒回答,晟語雁有些等得不耐煩,略微有些焦急的出口:“大娘,我隻要五百兩就夠了。”

晟夫人終於有了反應,斜著眼睛看著晟語雁說道:“語雁啊,你也知道,咱們晟家也不過是這京城中尋常的茶商人家罷了,比不得平家裏的闊綽,這五百兩,差不多夠咱們晟家賺一年的時間了,還有前些日子你妹妹要借銀子買宅子,你爹都拿不出來,你這五百兩更是讓咱們承擔不起的,既然是要保住平家的孫少爺,反正平夫人待你好,你跟她說說好了,她不會坐視不理的。”

晟語雁咬著唇聽了晟夫人的話,隨後輕笑的說道:“對,我怎麽會忘記了這早春的時候爹要跟茶商定貨的,想來家中是沒那麽多銀子的,這樣吧,大娘就先給我拿二百兩好了。”

晟夫人還是沒有反應,晟語雁有些沉不住氣了,“那一百兩總會有吧,說晟家拿不出一百兩銀子,誰會信這事!”

晟夫人這次是出了聲來:“語雁,既然你問了,我也不瞞你,方才你妹妹來給我送了五十兩應急,這就是家中現在有的銀子,不過這銀子我是不能給你的,晟家還要維持了自己的開銷呢。”

晟語雁豁然起身,冷冷的說道:“你不借便說不借的,用這樣的借口太卑劣了,晟家還要跟語蝶借銀子,說出去笑掉大牙的,怕是語蝶來跟你借銀子才對吧?”

平夫人清清淡淡的說道:“你若不信,那我也沒辦法。”

晟語雁拉起了陸姨娘轉身就往外走,連告別都不說一聲,晟夫人在她身後說著:“語雁,蓮子羹要好了,你不吃了?”

晟語雁冷笑道:“不是大師傅做的,要我吃,真是小瞧我了。”

等到晟語雁走了之後,晟語蝶才小聲的問道:“娘,府中當真那麽缺銀子麽?”

晟夫人輕笑著說道:“至少她說那一百兩我是拿不出的。”

“那等我這批公仔上市後,先把您那份給您吧?”

晟夫人揮了揮手,“不必了,維持府中的開銷還是可以的,隻是不能滿足她那無力的要求罷了,這沒錢倒是也好,給了她,隻是讓她揮霍罷了,五百兩,尋常人家幾百個孩子都養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