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下來了嗎?”

憑飛放下手,看著我說道:“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這麽痛苦嗎,鄺麟和翟宓一起失蹤,你著急我更著急,但我們現在什麽都沒掌握,幹著急隻能壞了時機,大哥你怎麽想不通呢。”

我怎麽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一想到翟宓現在可能麵臨的折磨我就冷靜不下來,她隻是一個姑娘,皇上從前就看不順眼她,現在逮到機會隻能更加倍的對付絕不可能心慈手軟,我們晚一刻,翟宓就要多受一刻的痛苦。

我頹然的坐下,抱著頭說道:“陸雙臣陸雙臣……如果被我看到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幸好皇上沒有將這件事宣揚出去,雖然多有人議論,好歹沒有牽連到整個畢家,但“彌”在京城是開不下去了。在決定將“彌”賣掉的前一夜我特地去看了一次店鋪,這個我傾注了全部心血想要開創畢家北方招牌的第一站,就這麽草草落幕了。

熱銷的胭脂水粉都保持著它們原來的位置,我想起開始打算開設胭脂鋪子時的場景,憑飛和丁玨都鄙視我一個大男人竟想開那麽姑娘家的店鋪,我沒告訴他們這是我想送給翟宓的禮物,後來鋪子開成以後生意火紅,他們又慫恿我再開分鋪,我卻以人手不足給推了,因為這份禮物若是多了分量反而就輕了,“彌”是獨一無二的,它的老板娘也隻有一個。

賣掉“彌”就意味著完結,我無聲的歎了口氣,完結了“彌”不要緊,最重要的是翟宓千萬不能完結。無意中看到翟宓還在“春風閣”時經常會搽的一款胭脂,那是一種很普通的顏色,放在大堆的脂粉裏一點都不起眼,但是搽在臉上卻出人意料的何襯膚色,翟宓最喜歡它可以突出她膚色裏透明的紅色,我想了想還是收起一盒,隻要我想就一定可以送的出去。

“是誰。”突然看到門外一個黑影閃過,我追出去時卻隻能瞧見淩晨荒涼的月光,漆黑黑的街道上隻有遠處的紅燈綠酒,四周寂靜一片,深秋的夜晚帶著露水的涼意冷到骨子裏。剛才那個身影,究竟是誰?

莫名的直覺告訴我,那人或許是我們解救翟宓的鑰匙,可惜我沒有看到他的臉,隻好等他再來找我們了。

關掉“彌”,我最後一次看著它,明天開始它就不屬於我了,它也不會再叫“彌”,今夜仿佛是一場我和它的儀式,黑夜中我虔誠的對過去說再見,與它告別。

回到“春風閣”時,生意已經進入下半場,酒醉的人都在迷糊,清醒的人多已進了房,我坐在角落的桌邊問老鴇要了一壺酒,酒入愁腸最是解相思,看到別人的相偎相依此刻我最想的還是翟宓,那些如水流的日子幸福都是空氣,無處不在,且少之不可。

老鴇扭著步子給我送了一壺酒,剛剛燙過,還蘊著微熱。

“畢公子,我不知有些話當說不當說。”

“媽媽有什麽話盡管說就是了,現在我沒有什麽是接受不了的。”

老鴇為我斟了杯酒,坐在我對麵,說道:“畢公子和沅筠的事我大概是知道一些的,我求畢公子一定要將沅筠救出來。”

我奇道:“媽媽可知道沅筠是誰?”

老鴇笑道:“妓院是消息流通最多的地方,我在妓院待了幾十年,看過的人比你們吃過的鹽都多,怎麽會看不出來沅筠的身份。”

“既然如此,媽媽不好奇我們究竟在做什麽嗎?”

老鴇看了看淩亂的“春風閣”,多了各色燈火的映照卻顯得比白天更加冷清,好像人都躲起來了一樣,一點人情味都沒有,隻餘下濃烈的酒色氣味顯示著方才的人聲鼎沸,“妓院就是這樣的。”老鴇似乎看出我的想法,笑著說,“我十六歲出來接客,二十歲時就明白女人不能隻靠一張漂亮的臉,我也曾迷戀過才華的秀才,也曾有顯赫的公子要收我為妾,但最後我還是決定留在這裏。”

“為什麽?”

“人都說戲子無情,婊子無意,年輕時候我就愛過一個戲子。”

那時京城中熱門看的戲是《長生殿》,老鴇的心上人不是演唐明皇的當紅小生,隻是時不時竄出個頭在場上來回走的普通武生,但老鴇卻一眼看中他一板一眼的作風,而那時她已經風光無限,年輕貌美花魁正當年。

他被人恥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卻安慰他她也隻是落了水的雞,不惜傷害自己來讓他好過。沒有人看好他們,即使他們相處得再甜蜜,還是有人不懷好意,她為他從良,花了自己全部的積蓄為自己贖身,他卻被看上她但被拒絕的公子陷害,折了一條腿,丟了戲子的活。

“那真是段日月無光的日子。”老鴇微微仰著頭,依稀可見當年的風華,那時她應該也就是這樣,帶著與人隔離的高傲,即使調笑眼裏都帶著睥睨的神情,引得無數男人為之瘋狂,美人再遲暮,終歸是有當年的風範,“我不得不回來求媽媽。”

媽媽答應她隻賣藝不賣身,但她出現的第一晚還是引爆了全城,“春風閣”擠滿了來看花魁重歸妓院第一場表演的男人。他得知這件事時已經過了好些天,他在別處工作聽到了好事人的閑言,當晚他就偷偷來了“春風閣”。

一曲《長恨歌》,好似講的就是她自己,但卻戳中了他心裏的傷,他拖著殘破的一條腿要將她從華美的舞台上帶走,卻被愛慕她專門捧場的公子哥堵在台上,還戲言讓他翻一個跟頭就給他一百兩銀子,這是比他當初出場的費用高得多的價碼,可他要不起。

他拒絕,與公子哥的爪牙廝打在一起,她卻被公子哥趁機帶走,她隻來得及在被拉出“春風閣”前回頭看他一眼,他趴在地上動彈不得,血流了滿地。

他躺在**半個月,卻沒有相信她被關在公子哥的家中半個月不曾讓他近身,等到她終於可以回家,卻連他的最後一麵都沒看到,他在彌留之際留給她的,隻有一封休書。

“他最後到底是信我還是不信我,連我自己都說不準。”老鴇淡淡的笑,“後來,我撕了休書,重新做回我風光無限的花魁。”

那個害她與他天人永隔的公子哥成了她的座上賓,人人都說她攀了高枝,過幾年說不定還能嫁了做一房小妾,她都一一笑著收了,從不承認也從不否認。但是沒過多久,公子哥被發現死在她的房裏,仵作查驗說是中毒而死,這種毒毒性小,卻容易積累在人身體裏,若不及時排除就會蘊毒而亡,而中這種毒最要不得的就是行**,前一夜有許多人都看到公子哥摟著她向全“春風閣”的人宣布今晚終於得償所願,第二天就死了。

矛頭直指向她,她連申辯都沒有,反而是有要好的姐妹為她籌錢請了狀師,但卻經不起公子哥家的財勢,她終要被問斬。

“我當然沒有死。”老鴇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但那時我總想,黃泉路上若是有我相伴,他是不是不至於那麽孤獨。”

不知道是她還是他上輩子積了德,碰上了九王爺,有姐妹向九王爺提到這件事,九王爺好打抱不平竟十分欣賞她的剛烈,為她調來仵作重新判了案,根本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是她下的毒害的人,她被無罪釋放,卻在當夜想要自盡。

還是九王爺救了她,她落水之處正好是九王爺的夫人喜愛遊湖的地方,世事總是那麽奇妙,九王爺夫人說的話她到現在還記得,人命隻有一次,她卻被救了兩次,說明她獲得了三次生命,既然這樣為何不好好珍惜一次。

夫人手裏抱著他們未滿月的孩子,對她說出這麽一番話,讓她深刻感受到生命的偉大,她跪在地上給九王爺和夫人磕了三個響頭,保證以後再不浪費好好活下去的希望。八年之後便聽聞九王爺家一夜的變故,而那時她已經是全京城最出名的妓院“春風閣”裏最年輕的老鴇。

“九王爺一家不隻是我的救命恩人,還是我的再生父母,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那些話,是王妃打醒了我,讓我知道生比死難是因為生命比死亡貴重,為了他我也要活下去。”老鴇看著我,笑道,“現在知道我為什麽會對你說這些話了吧。”

“媽媽知道沅筠是誰,現在又同我說這些,想必並不隻是想跟我聊聊前塵往事吧。”

老鴇起身,走到空無一人的閣中央,腳步輕緩,衣衫與青絲齊飛,當年她就是這麽翩翩一舞便可贏盡所有,但她現在隻是舞給我一人,通明的燈火下,她滄桑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淚,轉瞬便已不見。

“公子,如意是知道公子是對沅筠真心才願對公子說這些話。”

二十年前京城花魁玉如意,到現在還為人所樂道,不隻因為她掌上飛的舞姿,還因為她一段淒婉纏綿的苦戀,但卻鮮少有人知道真正的玉如意並不像人們傳言那般隱居紅塵,而其實就是眼前這搽著濃厚脂粉的豔俗女子。

聽丁玨和憑飛回來說,京城裏的江湖人士已經減少了很多,大概是皇上已經開始著手整頓,之前的放任不管被我們誤以為他無能,果然能登上皇位的都不是泛泛之輩。但是值得慶幸的是,因為武林盟主始終沒有出現,反皇派還是有人相信盟主被藏在了皇宮中,並在策劃伺機潛入皇宮尋找盟主。

可是奇怪的是,在這一汪池水中,唯有鹽幫一直按兵不動。聽丁玨說,當時他召集的江湖人中也不見鹽幫的身影,明明他們才是應該最積極的,卻冷淡的好似不關他們的事一樣。“這其中一定有陰謀。”丁玨最後的結束語是這句話。

此刻我站在鹽幫分舵前,發現竟無一人看守。

“難道他們全部撤走了?可是丁玨提到鹽幫最近並無大動靜啊。”

大門虛掩,一推即開,我猶豫了一下就跨步進去了,視線所到之處隻有安靜的內庭,沒有人聲,安靜的可怕。

“這裏發生了什麽?”

突然,我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繃緊了心弦急忙尋找血腥的來源,卻發現在後院的假山之後亂七八糟的躺著兩三具屍體,麵目已看不清楚,但衣著明顯是鹽幫的服飾。

我正要上前去仔細查看,卻忽然聽見外麵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催促的聲音,我一個緊張,腳下正好踩上了一人的衣角,慌忙間踢動了他的右手,發現他右手所蓋著的土地上被他淺淺的寫著一個字,郭。

我一驚,想要再細看,卻沒留意被身後人一個悶棍打暈。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悠悠轉醒,一個沒注意頭又撞上了低矮的頂部,眼冒星花痛得我差點沒叫出來,好一會兒我才適應了所處的地方,不像是監獄也不像是個房間,倒有點像逃生用的甬道。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