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4.蒙養學堂

1900年,春。

天地開始複蘇,綠意從春風裏開始萌芽。

又是一個年複一年的春種時節,城外的人們奔赴田間,開始了一年的第一次忙碌。

一輛馬車從天津城而來,噠噠地馬蹄聲由遠及近,引起了田間勞作的人們駐足打望,那是一匹高頭大馬拖著一個“木箱”,木箱前麵坐著一個短發的外國人,見他熟練地操持著手裏的鞭子,那馬兒在溫順地前行著。

此人正是那日去克森士道的內森先生。

有好奇的人們停下了手上的活計,直奔向大道的兩側,他們像是看西洋鏡一般,操著雙手對著馬車上的內森指指點點,見那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又慌忙向四處跑竄。

內森見四處的百姓如此行徑,倒是顯得平淡,他抬手掀開馬車的布簾,招呼著車裏的人下車。馬車裏坐著一個年輕的女性,正是司徒聘婷。

“這裏是天津城外的北倉。”內森向車內的司徒聘婷解釋道。

“我們要去哪裏?”司徒聘婷不解地問道。

“我們要去一個當地人家,他就在北倉,是一位很有修養的先生。”內森簡單地回答道。

司徒聘婷早間在祥縫樓收到一封內森的來信,邀約她去天津城,對於這位同行的邀約,司徒聘婷未作猶豫,收拾一番便跟著去了海大道的內森家,彼時,他已經在家門口準備了一輛馬車,兩人未再停留,便匆匆奔赴天津城。

一路上,司徒聘婷沒有機會同內森說話,直到下車時,才驚覺自己確實膽子夠大,沒有任何懷疑地就跟著人來了。

司徒聘婷今日穿了一件簡易的衣著,正好適合外出,兩人由大道而走,兩旁的百姓又好奇地打望兩人,見司徒聘婷的模樣,更加指指點點起來。

見狀,內森輕車熟路地解釋道:“他們也許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中國女性,如此明目張膽地外出,都是好奇心作祟而已,你不用理會。”

這讓司徒聘婷有些難受,不是誰的錯,隻是好奇心惹得事端而已。

她無奈點頭,算是應答了對方。

北倉在天津城外北部,是通往北京的必經之路,這裏的百姓多以種菜捕魚為生,土地肥沃,雨水充足,是北京和天津重要的糧倉,是以,百姓們的生活尚且富足。

東頭有一戶孫姓人家,家中有子名為伯蘭,曾在北京國子監為貢生,家裏又世代販鹽,是十裏八鄉有名的氏族大家,孫家現今當家之人正是這位孫伯蘭,孫伯蘭為人仗義,熟讀詩書,愛好結交朋友,今日便是這位孫伯蘭邀約內森前往。

孫家在北倉的東頭占據了半個街道,高牆大院,木漆大門,門口還立著一對石獅子,似乎為了彰顯自家富足,還在高簷上立著一根木杆子,掛著數量眾多的“豬尿泡”1,遠遠看去異常壯觀。—解釋1

司徒聘婷跟隨著內森一路前行,無比被人指指點點,從最開始的無所適從,到後麵的不以為意,倒是難得。

內森踏步而上,敲響了木漆大門,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從內裏探出了頭,見內森也未有太多驚訝,忙將人迎了進去,在見到身後的司徒聘婷時,才有了一絲明顯地遲疑。

司徒聘婷視若無睹,回應了一個真誠的微笑。

那小廝見狀,匆忙收住遲疑的目光,領著兩人便朝院內去。

院子很大,進門的左手邊還挺立著一棵巨大的榆樹,正值春季,樹上開滿了如霜雪般的白花,隨風飄**,泛起一陣陣潔淨地幽香。

這也許是自來天津以後,司徒聘婷第一次如此清明的時刻,看見那些潔白的槐花,隨著風兒帶出很遠的香味竟讓她恍惚,彷佛回到了兒時,父親帶著她去維多利亞山時的情景。

遙遠的記憶隨著思緒泛濫,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院子中站著一位年輕的男人,他背著手,穿著一件綢緞長袍,臉上帶著欣喜地神色,見著兩人從門外進來,便朝他們迎了來。

“內森,你來了。”言語裏甚是高興,彷佛一瞬間就要拉住內森的手以示歡迎,但又礙於禮貌,生生地停在了內森麵前,還不忘朝一旁的司徒聘婷望去,哪怕隻是匆匆地一眼,也被司徒聘婷察覺。

“伯蘭,你好嗎?我前些日子太忙了,都沒有時間來看你。”內森有些愧疚,語氣卻很隨意,彷佛與這位伯蘭先生私交甚好。

“無妨,今日不是來了嗎?快請裏麵坐吧。”他示意一旁的小廝下去備茶點,自己帶著人往內堂而去,還頗為紳士害羞地對司徒聘婷笑了笑。

察覺到伯蘭的目光,內森邊走邊介紹道:“這是我的一位朋友,司徒惠,也是記者,從紐約來的,她是中國人,請不要介意。”

一聽是位記者,伯蘭驚訝不已,也顧不上禮儀,便好奇問道:“司徒小姐也是記者?還是從紐約來的?那小姐的家鄉在哪裏?”他是對著司徒聘婷問的,顯然好奇十足。

司徒聘婷從未見過如此別扭的人,便笑笑回答道:“我的家鄉在南方,因為一些機緣巧合在美國待過幾年,陰差陽錯地做了一個記者。”

“這位是孫伯蘭孫先生,是我在北京認識的好友。”內森適時地向司徒聘婷介紹道。

“您好,孫先生,很冒昧地打擾您了。”司徒聘婷有很濃重的南方口音,但是卻極力保持良好的教養,反而讓孫伯蘭突然說道:“是也是也…我聽司徒小姐的口音像極了我認識的一位朋友,他是廣東人,說話也總是帶著您這樣的口音。”

這樣的言語讓司徒聘婷尷尬不已,隻得懨懨地解釋道:“抱歉,我們的漢語都帶有濃重的華南口音,不像孫先生這般地氣納。”

孫伯蘭是個善意之人,見司徒聘婷有些尷尬,連忙說道:“司徒小姐不要誤會,孫某隻是對華南口音略有聽聞,倒是小姐您,肯定是會說英文的吧?可惜我跟內森認識許久,都不得要領,甚是蠢笨。”說完,還一陣陣自嘲地歎氣,惹得內森也有些發笑。

“伯蘭是國子監的貢山出生,熟讀你們的四書五經,是位很有遠見的人,我的漢語能夠說成這樣,跟他也有很大的關係。”內森是向著司徒聘婷說道的,像是在給孫伯蘭辯解,這讓司徒聘婷不得不好奇兩人是如何成為朋友的。

司徒聘婷從小在美國生活,除開在香港的那幾年時光外,再也沒有熟讀過四書五經,誠如她當時在廣州時,伍子洵雖然也是一位熟讀四書五經的人,可難免有些受西洋文化的影響,並沒有如眼前這位孫先生這般—-眉目書卷氣甚重,彷佛一張嘴就是詩詞成句。

見司徒聘婷若有所思,孫伯蘭禮貌地接道:“司徒小姐這樣的女性才值得人尊敬,我們先進屋再說吧。”聽言,內森點頭跟著進了屋。

……….

期間,多是兩人談話,司徒聘婷隻在一旁聽。

孫伯蘭是位受儒家思想熏陶頗深的文人,但卻懂得取長補短,見解也算獨到。

他跟內森言道:“我想辦一所小學堂,方便北倉的孩子們能夠就近入學,內森你可有供參詳的事宜?”這位孫先生似乎極看重內森的樣子。

“你們的國家,除了家境富足的孩子,很多家境清寒的孩子從來都不具備讀書的條件,可他們是那麽地渴望著能有一個好的機會,如果可以,伯蘭應該讓周邊貧苦家的孩子們也能上學。”司徒聘婷聽言,也在心裏審視起來,一路走來,路旁的田地裏多有打著赤足的孩童勞作,他們看起來瘦弱無力,見著外人隻會往田邊的草叢裏躲,那樣戚戚然地眼神。

“內森所言極是,可我不知該如何行事。”孫伯蘭有些抑鬱,一個富足環境裏長大的人,難免有些不知民間疾苦之髓,正如疾苦也無從得知富足的憂。

“伯蘭可知,在我們的國家保護好孩童的成長對我們有多麽重要,因為他們是我們的希望,是我們所能寄托的未來。”

孫伯蘭聽言,有些茫然無措,他無法深刻感知內森的言語,但卻明白一個道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如此事要躬行2。”—-解釋2

也許原本就不需要點化,聰明的人做事是量力而為,而愚笨的人才會魯莽行事。

就在三人結束談話後的許久,內森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來自北倉的信件,這封信件來得有些遲緩,也許它經曆過了戰火的洗禮,也經曆過了腥風血雨,最終才抵達了僅僅隻有“幾步之遙”的天津。

這封信件的內容說道:“我於不日前變賣家產,在北倉建立了一所小學堂,名為’蒙養’3,僅記那日談話感悟,不甚感激,蒙養之意,皆為周邊鄉民孩童而建,若有閑暇,伯蘭靜等佳音,以候你的到來。”—-解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