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95.何處為家?

北直隸灣上響起了悠遠地汽笛聲,順著海麵響徹進了灘塗裏。

灘塗邊的農田裏稻穀已經開始抽穗,毫無察覺的農民們依然在田間清理著雜草,彷佛那悠遠的汽笛聲就是最好的田間勞作曲而已!

有小船經過田間時,船上的人偷偷地朝他們揮著手,嘴裏還攜著奇怪口音的“呢好”。

害羞的農婦扛著手裏的農具,木木地站在田坎上朝那些“呢好”們回手,其實她們根本沒有聽懂那些人到底在說什麽,都是善良樸實在作祟而已。

六月的天津並不太平,田間的人們眼望著一船船的士兵們經過自己,到達了碼頭。

這是紛爭裏難得一見的景象,農民們沒有被殃及,那他們的家就在田坎間,像座離岸的孤島般,誰也不被誰打擾。

而天津城外的村民們就沒有那麽幸運了。

炮火無情席卷了他們的家園,匆忙間卷起的灰塵更是遮住了他們回家的眼睛。

殘忍而又無能為力,就如別人要問你:“你的家在哪裏?”

你…該怎麽回答他們?

司徒聘婷也疑惑,舒懷信讓她回家去,可她的家到底在哪裏?是出生的香港?學成的紐約?是遍布足跡的地方?還是整個國家皆是家?

那日內森問她:“你要離開天津嗎?”

她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內森,你就沒有想過回自己的國家嗎?這裏到底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華北平原的槍炮聲已經響徹天際了。”

內森回答她:“你覺得哪個國家的和平不是經曆過無數次的鬥爭換來的?懦弱隻能成為強者眼中淪落的借口,不管是人還是你的國家。”

她又問:“什麽是懦弱?”

他回答:“是眼見著自己的家園淪落卻還要維持著滿目瘡痍地尊嚴,甚至連反抗都那麽弱不經風,我不是鄙視你的國家正在遭受的這一切傷痕,而是希望在戰火紛飛裏人們不要迷失了自己。”

她問:“你在中國的這些年,看到了什麽?”

他回答:“看到了被外來侵略者蠶食下的不堪一擊,卻懦弱的自以為是,腐肉是從內部長出來的,外來侵略者隻是輕輕一挑那塊遮羞布而已,看,瞬間就臭氣熏天。”

她毫無遮掩地揭穿他:“你也是外來侵略者的一員啊。”

他卻麵不改色地回答:“他們的行徑不能代表所有人,我來中國隻是因為好奇心而已。”

毫無結論的對話總是沒有盡頭,人人都有自己心中的“騎士精神”的樣子,也有那些“反騎士精神”的人的存在,內森給她總結:“你知道《DonQuijotedelaMancha》裏的delaMancha嗎?1”—-解釋1

她點頭又搖頭,有些不明所以。

“delaMancha是個極度自負的’瘋子’,他把自己框定在自己幻想中的世界無法自拔,還說服了一個忠厚樸實的農夫給自己當仆人,要去做騎士行俠仗義。”司徒聘婷很久之前讀過這本小說,對於主角活在現實與幻想之間的模樣給逗樂過。

他問:“那你知道為什麽delaMancha要活在那樣的幻想裏嗎?”

她答:“因為他有一顆不切實際並且自欺欺人的心,不滿現實裏的種種,想要通過行俠仗義來獲得認同感。”

他說:“騎士精神早就消亡,可憐的delaMancha隻能通過幻想才能得到希冀,正如一個岌岌可危的國家一樣,總想要’**’忠厚人的瞻仰去獲得’並不存在且虛榮的滿足感’,那麽不切實際,所以才會鬧出那麽多的笑話。迷失自己真的太容易了,隻有當真正經曆過,才可能幡然醒悟。”

內森像個十足的“智者”,對自己的看法揮揮灑灑。

有那麽一刻,司徒聘婷卻像瞻仰“智者”的Sancho2一般,顯得那麽懵懂無知。—-解釋2

但是回想起來,內森也不過是個才二十八的青年而已,對於人情總是那麽圓潤“世故”,這是司徒聘婷怎麽學也學不來的“天賦”,內森的天賦不是能夠將世界名著一一細說講解給身邊人聽,而是他善於把這些典故引用到現實的世界裏來。

在司徒聘婷看來,delaMancha就是愚昧的清廷,整日還活在不切實際的幻想裏,終日想要“仗劍走天涯”成為解救苦難的騎士,可老馬早就瘦弱,矛和盾也早已破舊不堪。他們試圖說服苦難的農民們成為自己的“Sancho”,可誰能如Sancho那般忠誠?是義和團?還是軍隊?

連家都沒有了的人們,要讓他們忠誠,真應該讓人們先把肚子填飽再說吧!

她雖然學成在國外,但卻並不認為自己就忘卻了鄉情,正如內森的見解並不一定就讓她抬頭瞻仰,隻是在那樣的情境和思緒裏,難免帶了一些莫名的認同而已。

封建下的陋習想要改變,就像維新之人說地那般,任重而道遠,但不可不為。

司徒聘婷突然憶起了當初在廣州時,伍錦秋說過的一句話,她說:“我雖然生在封建社會,卻不願意再做被封建奴役的女子,從小裹著長長的布在腳上,畸形影響了自己的一生,變得如此不幸。”

當初說這話時,錦秋才不過十五歲的小丫頭而已,卻能把自己想要什麽,不要什麽表述地如此清晰,這是司徒聘婷都自歎不如的。

她其實是羨慕錦秋的。

在初到天津時,她就給廣州的彼得和錦秋寄過信件和電報,可那些信件和電報卻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沒有任何音訊。

遙在遠方的人們,希望你們一切順遂。

…….

一條鄉間的小徑,緊靠著就是白河。

不遠處的簡易木橋已經被人為損毀,有幾節木板就耷拉在索鏈裏,上下不得。

小徑裏的踩踏痕跡被雜草遮掩了起來,順著往前地每一步都必須撥開漫過身高的蘆葦杆子,不時還有幾隻受驚的野兔蹦躂出來助興。

這是屬於阿山兒時的記憶走廊,它承載了太多自己通往未來和光明的希望。

更是父親落水遇難後,隔壁的叔叔嬸嬸們抬過父親遺體的悲戚之路,它一邊是自己的希望一邊又是自己的絕望。

這個季節,原本該是稻穀抽穗的季節,也是白河裏春季結束後的捕撈時節。可今年的田野裏,無人看顧的稻田已經雜草叢生,幾日前的大雨傾盆,把田間的坎道也給衝斷了,更是無人管顧。

阿山心痛不已,脫下鞋襪走進了田坎。

由於田間的積水太多,長久的浸泡讓脆弱的泥土失去了抵抗力,陡然像開閘地洪水一般,嘩啦啦地直朝低矮地白河湧去,阿山怎麽也堵不住豁大的缺口,險些被衝進河裏。

曾經養育自己的家園變成了“洪水猛獸”,怎麽攔也無濟於事,隻能無奈地望著滾滾“浪濤”流向遠方,家,再也不是原來的家了。

阿山木木地拾起鞋襪,慢慢地朝村子的方向而去。

還未到村子,遠遠便聞見了柴火味兒,不像是每日生火做飯的煙火氣,倒像是烈烈大火的肆無忌憚味道,熏得他倉促跑了起來,可蘆葦杆子幾乎擋住了小徑,每走一步都艱難異常。

很快,還未穿上鞋襪的雙腳便被蘆葦葉子割裂,星星點點地紅色印記爬滿了雙腳,可他卻感覺不到疼,因為越是靠近柴火味兒就越重。

阿山跑得很急,幾乎有些慌不擇路,有幾次差點滑進白河裏,都險險地避過了。

就當他快要跑出小徑,到達村子的小空地時。

突然被一道尖銳地“吱啦”聲驚住,還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聲,愣是讓他立在原本忘了挪步。

緊接著,阿山聽見有人扯著嗓子惡狠在吼:“把你們的糧食交出來。”

彷佛是不解恨,扯著嗓子吼叫的人又威脅道:“不交出來?俺們就再點一把火燒了你們的房子,你們交還是不交?”

驚恐地村民嚇得止住了哭喊,隨即有人囁嚅道:“我們真沒有糧食了,都在田裏呢。”

眼見怒極的人就要上前推搡,阿山再也忍不住腳步,猛地扒開雜草,急匆匆地跑出了小徑,朝著那些人怒吼:“給我住手。”

有人被突如其來地吼喝驚住,都朝阿山聲音的方向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