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遲在布萊特警官麵前消失的第三天,諾丁小鎮上發生了又一起駭人聽聞的血案。

死者亨伯特男爵以一種跪地懺悔的姿勢被磨尖了底部的十字架貫穿,破開的胸腔裏噴濺出大量的血液。

立在麵前的大理石聖母像上濺著氧化發黑的血液,溫和柔美的麵部也因為這猙獰的血跡無端叫人覺得森然。

走進這間陰冷的廢棄教堂的時候仿佛還能聽到恢弘的管弦樂盤桓著升入高遠的天穹,灰蒙蒙的天光從破碎的彩窗傾瀉到屍體的身上。

宛若天神降下的懲罰。

天使不會來,惡魔狂歡著打開地獄。

本來就不好相處的布萊特警官最近看起來更加暴躁。

他皺眉繞到屍體身後,看到可憐的亨伯特男爵被強行往後折斷的手臂,僵冷的手腕上還帶著一副漆黑油亮的……情/趣手銬?

這副怪異卻震撼的死狀,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某個尚未被抓住的殺人狂魔。

莫蘭·維德。

布萊特已經把薑遲拚命帶出來的照片交給了警局。

雖然像素還是很模糊,不過隱隱約約可以分辨出那個喉嚨被鐵釺捅穿的倒黴蛋屍體正是去年死掉的維裏蘭,本鎮一個有錢的糖果商。

而站在維裏蘭的屍體邊上,一臉從容表情的男人便是小鎮上頗受好評的紳士莫蘭·維德子爵。

“想不到這麽令人尊敬的維德老爺竟然就是鬧得所有人都不敢出門的殺人鬼夜魔。”

“難怪抓不到他!真是可恨!”

“如果抓到他我一定狠狠在他身上用木倉打幾個大洞!”

布萊特沒有心情聽下屬們怎麽辱罵夜魔,他隻是想知道那個又笨又好騙的東方人去哪裏了。

如果是被夜魔抓住了……

那麽嬌氣的小家夥,受一點點疼就怕得直哭。掉眼淚都掉的那麽好看,稍微一騙就會傻乎乎跟著人家走了,要擄他簡直比擄一隻小狗還要簡單。

布萊特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但是他根本忍不住!

隻要一想到他現在有可能身處危險之中,布萊特就憎恨自己怎麽沒有像惡魔一樣的超自然能力可以在薑遲消失的瞬間抓住他的手。

如果薑遲真的出了什麽事……

他會恨自己一輩子的。

布萊特的臉色臭的越來越嚇人。

“長官!不知道是誰透露的消息,死者的妻子,亨伯特夫人過來了。”

胖下屬擦著他那似乎永遠都擦不幹淨的汗,彎著腰給布萊特報告。

男人皺了皺眉,不知道想了什麽,揮手讓警察們放她進來。

亨伯特夫人是個金發碧眼的貴族美人,戴著繁複華麗的波奈特帽,妥帖套著蕾絲手套的玉指裏還捏著一柄華麗的綴著寶石的羽毛扇。

活像是一百年前的貴族公主。

然而這位美人站在半英尺外遠遠地看了地上的屍體一眼,“刷”的一聲打開了羽毛扇捂住臉吃吃地笑了起來:“真是上帝都不願意原諒他,死的真是好極了。”

布萊特眉頭皺起,幾步來到女人麵前,語氣倒是還算禮貌:“美麗的夫人,您看起來絲毫不為您丈夫的死傷心。”

“傷心?”亨伯特夫人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笑得連那寬大的裙擺都如海浪一般層層地漾開。

“能做出那種事的混蛋,早該死了,現在才被夜魔選中已經是他運氣好!”女人有些憤怒地捏緊了手裏的羽毛繡扇,精致妝容下的美豔麵孔微微扭曲,“特裏斯已經死了,小約翰也死了,他憑什麽不死!”

布萊特警官臉色微微一凝,顯得有些可怖起來:“你說什麽?”

女人嘴裏吐出的幾個名字都是死於夜魔手下的死者。

這說明這幾個死者之間一定有什麽叫人猜不清楚的聯係。

警方曾經試圖搜尋過幾個死者的共同點,除了都是上流階級的人物,或是為他們賣命的平民,曾經可能有著不多不少的交情,但是對案情的發展並沒有多少幫助。

亨伯特夫人倒是完全無所謂說出這個秘密的樣子。

她恨這個披著人皮的畜生已經很久了,要是能令他最後的體麵也一並剝去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女人半掩麵頰,深綠色眼眸從羽毛扇後露出一絲詭譎的笑意:“那麽警官先生想知道點什麽呢?比如那個……‘人造天使計劃’?”

人造天使計劃?

那是什麽?

看到男人麵上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亨伯特夫人笑的更為暢快,羽毛繡扇展開又合起,連裙子上綴的珠鏈都不斷碰撞在一起。

嬌豔欲滴的紅唇像是盛放到極致而即將衰敗的慘烈玫瑰,她用夢囈一般的語氣喃喃道:“人怎麽可以用他們卑劣的雙手企圖製造天使呢,天父是不會原諒他們的。”

“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惡魔。”

亨伯特夫人提起裙角對著布萊特警官矜持地頷首:“天使俱樂部還有最後一個成員,迪克·埃默森,你可以去問問他,說不準那個膽小鬼願意在死亡的威脅下對您說點什麽呢。”

她像是一秒也不願意再看這個惡心的男人一眼,羽毛扇小幅度而高頻地扇著鼻尖,輕蔑地走遠了。

布萊特站在原地,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謎團裏。

人造天使,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些貴族試圖製造天使嗎?

製造天使的來源……又是什麽呢?

這間廢棄教堂已經很多年沒有啟用過,最後一個前來任職的神父據說已經也死在一場古怪的大火中。

那些華麗生動的玻璃花窗早就被附近小孩子用石子打碎了,巨大的大理石聖母像濺著大片放射狀的血跡,幾滴從光滑表麵滾落的血珠又滴到膝下模樣嬌憨的小天使肉乎乎的臉蛋上。

在陰沉光線下,布萊特警官覺得這一切都顯得無端令人脊背發寒。

聖母像的最頂端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麽高,應該是哪裏來的野貓竄進來了,或者是小鬆鼠之類的動物。

布萊特對這些與案件無關的小狀況沒有興趣,他抬起步子就要走,一刹那間卻突然感知到了什麽,反身幾步竄到了聖母像下。

一片輕飄飄的白雲從聖母像頂端飄落。

最先落在布萊特眼裏的是那片下墜時被風吹起的潔白裙擺,還有裙擺下兩條纖細雪白的長腿。

他怎麽又不穿鞋。

布萊特下意識想。

他沒事真是太好了。

這是布萊特警官的第二個想法。

男人伸出手臂接住那隻輕飄飄的白鳥。

另一半被血染紅的裙擺跌落而下,手臂真正接觸那片溫軟皮膚的時候布萊特警官一直慌亂的心終於寧靜了下來。

薑遲猝不及防跌入一個寬闊的懷抱,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和男人對視了一秒,臉上神情在震驚和尷尬之間迅速地變換了好幾次,最終停在了尷尬上,他細聲細氣地打招呼:“你,你好呀。”

你好個頭啊!

一言不發的消失了這麽久,不知道讓人多擔心嗎!

驚喜的情緒在確保人安安全全呆在自己懷中之後迅速轉化為了怒火,布萊特警官本就顯得凶相的五官現在更是蒙著一層隱隱要爆發的可怕陰影。

他咬緊了牙關,額頭上幾乎蹦出青筋:“你到底去哪裏了?”

“不知道現在在外麵亂跑是很危險的嗎!萬一被夜魔抓到,你就……”

本來斥責少年完全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的話很快被亮晶晶的眼淚哽住,薑遲眨了眨眼睛,他想努力忍住眼淚,可惜眼淚半掉不掉又眼尾濕紅的樣子顯得他更加可憐了。

“我不是故意亂跑的。”

少年委屈得連呆毛都翹起來了,他試圖向這個凶巴巴的警官解釋是有一個好心的神父救了自己,不僅幫他驅除了惡魔的印跡,還幫他想辦法真正除掉夜魔。

可是當他抬起眼睛打量自己周圍的時候,隻看到灰敗一片的陳舊裝潢,被血染紅的聖母像,還有被十字架貫穿了胸膛的屍體。

薑遲被嚇了一跳,後退時直接撞進了身後男人溫熱的胸膛。

前一秒還在和伊利亞神父研究驅魔的方法,下一秒就看見了凶的不得了的壞蛋警探,還誤打誤撞闖進了凶殺現場。

雖然知道進入恐怖遊戲遇見各種死亡現場都是家常便飯,薑遲還是一次次被嚇到淚眼汪汪。

身後男人發出一聲不屑的嗤聲,拎著薑遲的後領子把人揪起來和自己平視:“現在知道害怕了?”

他懷著莫名其妙的怒氣陰陽怪氣道:“這就是你的好先生莫蘭·維德的手筆,怎麽?不喜歡?”

這個人真是太討厭了!

薑遲被狠狠氣到,可是想了想又揍不過他,腦筋一轉心想不如催眠他給自己當一天端茶送水的笨蛋仆人好了。

“警官先生。”少年突然用無限溫柔的目光望著他,深藍眼眸宛如月夜的大海,叫人不由自主地沉溺進去。

他就這麽柔柔地看進男人的眼睛裏,距離再近一點似乎就能吻在一起。

布萊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隻是覺得想觸碰他粉色的唇肉,離他,更近一點,更親密一點。

他鬼使神差地湊過臉去。

然後下一秒,一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銀眼烏鴉突然衝出來狠狠地啄著男人的後腦。在它後麵還有更多不知道什麽時候藏身在這裏的小動物一同從黑暗中現身,露出銀色的冰冷眼眸。

來不及想這破教堂裏怎麽有這麽多小動物,布萊特被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傷得不輕,饒是他體術遠超大部分的常人,還是沒有辦法一次性麵對這麽多瘋了一般朝他們衝過來的動物。

男人嘴裏惡狠狠地咒罵了一聲,拎著薑遲就往外跑,站在門外守著的下屬摸著後腦勺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看起來長官很不受教堂歡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