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擁擠狹窄的棚區位於諾丁小鎮的西南方,彌漫著下水道臭氣的低矮房簷下住滿了異鄉人、盜賊、流氓和□□,到處都是腐爛的水果和嗡嗡作響的蠅蟲。

釘著嶄新蹄鐵的馬蹄踏在汙水橫流的小路上,躲在幽暗房間裏渾身髒兮兮的孩子們用幼獸一般貪婪而饑渴的眼神望著馬車裏看不清臉的貴族老爺,涎水從張大的嘴裏直直淌下。

如果這位好心老爺願意賞他們一個銀幣,接下來好幾天都不用餓肚子了。

薑遲耳朵靈敏,隔著馬車的窗戶也能捕捉到外麵熙熙攘攘的吵鬧聲。

他下意識掙紮了一下然後又被男人牢牢按在了懷裏:“噓,別動。”

莫蘭還以為他是害羞,溫聲在少年耳邊安慰:“他們看不到的。”

塗著金色繁複紋飾的黑鐵馬車在夏爾馬的一聲嘶鳴中停在臭氣熏天的小廣場前。沉重輪轂碾過一隻爛橘子,榨出甜膩又鮮亮的汁液。

“老爺,前麵人太多了。”

奧斯卡用他那夜梟似的嘶啞難聽的聲音恭恭敬敬地對男人報告。

人群一圈又一圈地將噴泉四周圍了起來,穿著製服的警察三三兩兩站在人群外延,不耐煩地驅趕著看熱鬧的人們。

“又是一個倒黴蛋!”那個臉色發紅留著金色胡子的胖警察高聲怒罵著,“死蟑螂!淨給我們找麻煩!”

他掏出一塊手帕擦自己汗津津的臉,灰藍色的眼珠輕蔑地看了人群中心一眼:“死了一個□□也這麽大驚小怪的。”

“傑克!傑克·戴維斯!把這個該死的屍體送到驗屍房裏去!”

馬車玻璃擦得很幹淨,薑遲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人群裏一個小個子的警官埋著頭跑過來和那胖警察說著什麽。

胖警察繼續用那尖銳的聲音叫著:“那個叫夜魔的混蛋就是要讓我們全部都陪著他玩才開心!”

夜魔?

昨晚又出來作案了?

薑遲很疑慮地抖了抖呆毛,昨天晚上莫蘭明明和他待在一起呀?

“死了一個伍德街的□□,被剖開了肚子掏空了內髒。”奧斯卡低聲和莫蘭報告著得來的消息,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麽,看著被男人攬在懷裏的少年,又牢牢閉上了嘴。

馬夫陰鷙麵容露出一絲冷笑,繼續用那種讓人渾身難受的聲音點評道:“隻是一個拙劣的模仿者而已。”

盲眼少年對發生的一切顯然還一無所知,驟然聽到馬夫冷靜說出這麽駭人的消息,有些膽怯地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莫蘭享受這種被全身心依賴的感覺,拍了拍少年的手背以示安慰。

貴族的馬車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過於惹眼,停留不到幾分鍾的時間就有警察往這邊過來。

剛剛還一臉氣憤的胖警察這個時候露出滿臉諂媚的微笑:“莫蘭閣下怎麽來這裏了?實在是太髒您的身份了。”

他躬著腰,眼睛偷偷往車裏瞥過,看見男人懷裏抱著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

看不清長相,以莫蘭子爵的年紀估計也生不出這麽大的孩子。

胖警察一瞬間便明白這是有隻好運氣的小東西找到大靠山了。想不到莫蘭這麽紳士的男人,居然也會喜歡貧民窟裏出來的小玩意兒。

“死的人是誰?”

莫蘭子爵的仁慈心腸在整個小鎮都是有名的,胖警察以為他是老好人的毛病發作,一邊擦汗一邊低聲道:“伍德街的麗芙·特裏,紅鶇酒吧的主人,所以比較麻煩呢。”

他們談話的聲音並不小,薑遲在一旁也聽得一清二楚。

胖警察話音剛落,就聽見馬車裏傳出一聲痛楚的尖叫,像是被捕獸夾夾傷了翅膀的小百靈鳥,叫聲絕望得可憐。

亞裔小孩全身都在發抖,眼眶裏溢出大顆大顆的眼淚:“是麗芙!”

小孩情緒崩潰得突然,莫蘭眼神一冷伸手把想要從自己身邊跑走的小家夥抓回來,抵在耳邊的聲音還是溫柔的:“怎麽了?你認識她?”

少年抖得不成樣子,臉上都哭出大片煙霞似的紅色,幾乎要在嘴唇上咬出傷來:“麗芙是最照顧我的人,沒有她我早就死了!”

“先生,我得去看看她。”小孩幾乎要抓不住,眼淚說掉就掉,一眨眼連男人袖口上都沾上濕嗒嗒的淚痕。

“麗芙收留了我,給我吃的,她就是我的親姐姐。”

他哭的好可憐,漂亮眼睛裏覆著一層亮晶晶的淚膜,比什麽都更有吸引力。

男人麵對驟然情緒失控的薑遲一時間都想不出有什麽辦法能讓他安靜下來,然而不但沒有不耐煩,語氣裏甚至有點好聲好氣哄著的意味:“我帶你過去看她,不要哭了,”

他實在是有耐心,一隻手撫著少年不斷發顫的後頸,輕聲安撫著漂亮小孩:“警察一定會抓住那個殺人犯的。”

胖警察和馬夫同時瞪大了眼睛。

奧斯卡從沒見過敢在老爺麵前這麽肆無忌憚的平民小孩,竟敢讓莫蘭哄他這麽久,老爺一定隻是在忍耐,一會兒就會讓這個熊孩子永遠閉嘴的。

灰濁眼球從那個亞洲小孩短褲下露出的粉色膝蓋一直遊離到凸起的圓潤脊骨上。老爺要殺這樣的家夥可太輕鬆了。

他不明白老爺為什麽非要和這臭孩子周旋這麽久。

莫蘭爵士一出現,圍成鐵桶的人群自動分出了一條道,無數雙眼睛好奇又驚羨地看著男人手裏牽著的那個瘦弱少年。

竊竊的聲音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之間蔓延。

“那不是麗芙身邊那個亞洲小孩嗎?”

“居然能被莫蘭爵士看上,真是好運氣。”

“長得可真是漂亮呢,之前怎麽沒發現呢?”

“莫蘭爵士原來喜歡這樣的。”

被開膛破肚的女人靜靜地躺在水池邊,半個噴泉池的水都被染紅了,斑駁的小天使像上濺著大片發黑的血點。

女人瞪大了眼睛,淩亂的金棕色鬈發蓋在臉上,麵容在死前扭曲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美麗。

她那件紅裙被劃破了,血糊糊的內髒被殘忍地拖出來,幾隻蒼蠅正圍著屍體嗡嗡地飛舞。

這是薑遲第二次見到屍體,強行忍住了要嘔吐的欲望,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女人已經僵冷的麵容。

莫蘭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及時捉住了少年伸出的手指。

不想看他的小羊為別人傷心。

女人豔麗的口紅在死前被搽亂了,淒慘地在唇畔開出一朵淡紅色的薔薇。

麗芙·特裏,紅鶇酒吧的老板娘,手裏有許多同薑遲一樣的漂亮孩子,換一種說法就是這個紅燈區裏的著名老鴇。

她收留薑遲是真的。

也是她讓薑遲為了生計出賣身體的。

一個罕見的亞裔麵孔能在黑市裏賣出不少錢。

“演技不錯。”

“謝謝。”

係統提供的資料裏麗芙·特裏是個膽大性感的女人,和很多打手混混的關係都特別好,這也是紅鶇酒吧能在伍德街上開得格外紅火的原因。

“我記得背景裏有提到,夜魔是不會殺女人的。”

薑遲想起剛才奧斯卡對莫蘭說的“一個拙劣的模仿者”。

是一起模仿犯罪。

殺人凶手要麽是“夜魔”的狂熱崇拜者,要麽就是企圖把殺人的罪名推卸給“夜魔”。

畢竟這個世界裏的boss還是人類,再怎麽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去殺人。

薑遲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可憐得不行,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白如金紙,隨時要昏過去的模樣。

明明心裏害怕,還要逼著自己研究屍體上的痕跡。

刀口邊緣粗鈍,手法殘忍且完全沒有美感。

說明那個模仿者殺了人之後根本不敢再多留一會兒就匆匆逃跑了。

而“夜魔”則是殺人犯裏的藝術家,每一具留在現場的屍體都有一種殘忍的藝術感。從地獄笑話的角度來看,說是“拙劣的模仿者”竟然還很貼切。

薑遲再次遲鈍地意識到身邊的男人是個多麽冷酷的怪物。

而他居然膽大包天地和殺人犯共睡一張床。

雞皮疙瘩瞬間從少年皮膚上冒出。

莫蘭漠然看著地上的屍體,在他眼裏顯然還是手裏這隻傷心欲絕中的小羊要重要一點。

“警察會給你答案的,我先送你回去。”莫蘭再次伸手碰他的時候,小羊下意識地後退了。

他躲開了男人示好的動作,聲音艱澀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一個看不見的小瞎子要怎麽回去?

莫蘭僵在半空的手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漆黑如井的眸子涼涼地盯了薑遲一會兒,才寬容地笑了笑:“那好吧,記得小心。”

薑遲迫不及待要跑了。

當然,為了維持人設,他還是裝著一副看不見的樣子,摸索著磚牆一點一點地蹭著往家的方向走去。

這一路注定是不會太平的。

薑遲剛拐過一條暗巷,以為自己終於甩掉了莫蘭,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身前已經投下一片囂張的黑影。

他緩緩抬頭,看到自己麵前已經站了一夥人高馬大的混混。

為首一臉古怪笑意的短發混混看起來和薑遲應該差不多大,肌肉量卻足足是薑遲的兩倍還有餘。

隆起的肱二頭肌都有某個小病秧子腦袋大了。

薑遲迷茫住了。

他不記得自己有見過這一夥兒人。

“小,小七?”薑遲在心裏呼叫係統。

係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認真思忖了一下道:“可能是你在酒吧裏見過的人呢?”

“那麽多人,也不見得每一個都要記得吧?”

忠實履行盲眼設定的少年硬著頭皮裝沒看到徑直扶著牆往前走,然而那群家夥並沒有要躲的意思,薑遲的腦袋直挺挺撞在了那個混混堅硬的胸肌上。

“撞了人也不道歉啊。”

還沒等薑遲開口,那個混混已經迫不及待找茬了。

他掐住亞裔男孩尖俏下頦,過度凶相的臉上滿是玩味的不懷好意:

“不僅是小瞎子,還是小啞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