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整日躲在漆黑陰影裏的,華國來的小瞎子。

長著一張漂亮到過分的臉蛋,膽子卻比兔子還要小。

亞丁盯上這個小瞎子好久了。

麗芙那個精明凶悍的女人把這個亞裔小孩當寶貝似的藏著,平日裏連摸都不讓摸,就等著被哪位尊貴的老爺看上,然後狠賺一筆,順便把她那下流又龐大的情se生意做到東邊的富人區去。

隻是沒想到剛把這小瞎子騙去東區,她自己就成了夜魔的刀下亡魂。

現在麽,好在這個女人已經死了。

亞丁無不惡毒地想著。

薑遲被撞得頭暈眼花,原地懵了一秒鍾就被人用力掐住了下巴。

終日在賭場酒吧裏流連的,靠搶劫為生的混混可沒有莫蘭那麽紳士,他很粗魯地在少年霜白下頦留下深紅的手印,灰綠眼睛裏的惡意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那位子爵閣下的活好不好?”

小瞎子用他那雙深到近乎是純黑色的玻璃珠一般的眼睛茫然地望向說話的男人,蒼白熾烈的日光晃過他無神的眼珠,照出深海似的,幽微的藍。

他看起來還沒聽明白亞丁調笑的話,整個人都瑟瑟的,微微地發著抖。細軟的發絲隨著呼吸輕顫著,像極了落單的,被獵人團團圍住的兔子。

男人的鼻尖都快要頂到薑遲的臉頰上了,野獸似的炙熱吐息噴灑在少年柔軟的頰肉上,蒸出玫瑰似的豔麗色澤。

宛如塗了腮紅的羞澀少女。

那幾乎壓抑不住的喘息聲停頓了一會兒,薑遲眼睜睜看著那雙灰綠色的眼珠子迅速泛起一種惡心黏膩的火熱神色。

如同淌著涎水的野狗用長長的猩紅色的舌頭舔過他赤luo的脖頸。

他覺得身上有點不舒服了。

都是第一次見麵,這個人可比莫蘭討厭太多了。

“怎麽不說話?”

“他弄得你爽不爽?”

周圍的人發出嘲弄的哄笑聲,泛綠的,餓狼似的眼睛在周圍起起伏伏,齊齊朝被圍在中心的少年釋放著隱秘又下流的惡意。

“那個小白臉,真的能滿足你嗎?”

“要是喜歡的話,可以來找我呀。”

“那個該死的富人,聽說是夜魔最喜歡下手的類型,你說他會不會就是下一具屍體?”

薑遲的眉毛狠狠地皺了起來。

這些人……太過分了。

——這個傻逼能不能放開我老婆!

——我立刻衝破屏幕來救老婆!

——臭狗嘴這麽賤是要被開除狗籍的!

深海似的眼眸裏漸漸浮起一層亮晶晶的水色,斑斕細碎的光隨著水影微微地顫動。

他張開嘴,細細聲說了什麽。

聲音太小,亞丁聽不清楚。

他著魔似的緊盯著薑遲那雙睫羽濃密的眼睛,感覺靈魂隨著細碎的光的浮動在緩慢從肉/體中升起。

肉粉色的唇微微張開露出一點雪白的齒列。

這隻怯懦的小瞎子竟然在微笑,唇邊一枚尖尖的虎牙一閃而過。

“我說……因為和你這個無能的家夥相比,他簡直棒呆了。”

仿佛塗了唇彩的亮晶晶唇肉惡劣地張合著,吐出那個最能踩到男人痛腳的單詞,簡直不像是這張清秀昳麗的麵容能說出來的話。

亞丁那張粗獷的臉上立即表現出扭曲的憤怒,被曬成古銅色的皮膚被怒火燒出一種恐怖的暗紅色,眼球暴突,看起來像是要把薑遲活吃了。

小瞎子那雙本該黯淡無神的眼睛裏浮出惡作劇成功的狡猾笑意。·

亞丁本來想吼出“你這個該死的小雜種”或者“讓這個biao子嚐嚐我們的厲害”之類的狠話,但是當他張口的時候說出的字眼卻統統變成了響亮的“汪汪汪”。

一串嘹亮的狗叫在暗巷裏猝不及防地響起。

那群跟在亞丁後麵的混混們紛紛露出驚疑不定的樣子,似乎是想不明白學狗叫是老大從哪裏學來的新情趣。

他們遲疑起來,便更加想不到這是那個瘦弱的一根手指頭都能摁倒的小瞎子幹的。

他們更願意相信是老大突然得了瘋牛病。

亞丁臉上表情可以說是猙獰的恐怖,他顧不上掐住薑遲下巴的手,而是轉過來拚命抓撓著自己的喉嚨。

“嗬嗬”

他嘶聲力竭地喘著氣,喉口肌肉發緊,全身的血液都銀想讓那群笨蛋過來救救他。

可是“救救我”這兩個單詞出口就變成了更加滑稽的“汪汪汪”。

眼前那張因懦弱而顯得可憐的漂亮臉蛋現在毫不掩飾地顯現出一種令人既痛恨又心癢的得意,他反而更加主動地湊近了男人,舌尖滾過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白茶的淺淡香氣:

“從現在開始……”

“你就是一條狗。”

“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會變成狗叫。”

他每一句話都說的那麽緩慢,字與字的停頓間都纏綿得叫人心折,可是混混的臉上逐漸浮現出見了鬼似的驚恐。

“汪汪!”

你是裝的。

他緊緊箍著自己的喉嚨幾乎要把自己的脖子撓出血來,目眥欲裂地瞪著頰肉柔軟的少年。

“汪汪汪!”

把他抓起來!

薑遲微微笑著,背著手緩緩地往後退。

那些被老大的異變嚇到的流氓們連滾帶爬地衝到亞丁前瞧他的情況,男人氣得要死,偏偏隻能響起如瘋狗一般的咆哮。

他想伸手把這個小怪物抓起來,偏偏這時候沒人顧得上薑遲,小弟們團團把老大包圍在中心,薑遲站在密不透風的人牆外,踮起腳尖衝亞丁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蹦蹦跳跳地跑了。

亞丁滾在喉嚨裏的怒吼簡直可以說是淒厲。

與此同時,像是為了響應巷子裏的聲音,四麵八方的流浪狗紛紛開始回應。

一時間亂七八糟的或嘹亮或急促的犬吠在混亂不堪的貧民窟裏響起,順便還招來了不堪其擾的居民的辱罵。

——家人們,我眼睛花了嗎,剛剛發生了什麽?

——老婆是用道具了嗎?這是道具商店的新品嗎???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可能,老婆本身就會魔法呢?怎麽看都不像是普通人類能幹出來的事吧?

——管他呢,斯哈斯哈老婆好可愛,我也想當老婆的狗勾

薑遲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

但是他回過頭,隻能看到自己被夕陽拖長的影子。

空落落的巷子裏偶爾會響起老人朽爛風箱似的咳嗽。

一隻烏鴉站在被青苔爬滿的牆沿,歪著腦袋打量著森森巷子裏的不速之客。

“你剛才是……法術?”係統旁觀了一場出乎意料的好戲,設定裏平淡無波的聲音裏竟然也有一絲訝然。

薑遲眯著眼睛很滿足地笑,如果狐狸耳朵還在的話應該會尖尖地翹起來:“我好歹是我們族最厲害的狐呢!”

他擔心係統覺得他弄壞了遊戲裏的npc,還特別出言安慰:“你別擔心,我隻是嚇唬他的,兩個小時之後他就好了。”

小狐狸哼哼唧唧的,抱著手臂很記仇地說:“誰叫他罵我來著。”

係統沒有說話,伸出它的機械手臂,在薑遲毛絨絨的發頂上擼了一把。

——————

到今天之前,亞丁·亨伯特都是這條伍德街上鼎鼎有名的大惡人。

但是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發瘋似的學狗叫這件事已經傳遍了整個西區,每個曾經被他揍過或是搶過錢的倒黴蛋都敢大著膽子到他麵前來譏諷他。

亞丁說不出一個字,暴躁的大塊頭隻會喘著粗氣發出“汪汪”的狗叫,這讓他更像一隻無能狂怒的瘋狗了。

亞丁恨不得把這些愚蠢囉嗦的討厭鬼都殺光!

就算是一個髒兮兮的小孩路過,他也疑心這人是在心裏嘲笑他。

他一定要讓那個亞裔小孩後悔竟敢這樣戲弄他!

亞丁·亨伯特提著一瓶黑啤,灰綠色的渾濁眼球裏混著酗酒過度的猩紅血絲。他蹣跚著腳步走向紅鶇酒吧稍嫌冷清的後廚。

薑遲就住在那裏。

一間用破木板搭成的小隔間。

淒涼的月光透過薄紗似的雲層,在男人身後描繪出詭異的,龐大的黑影。

女孩子清脆的歌聲穿過夜風響在男人的耳邊。

“蛋頭先生牆上坐,蛋頭先生跌下牆。所有國王的馬兒和士兵,都沒辦法把他拚回去。”

“蛋頭先生牆上坐,蛋頭先生跌下牆。所有國王的馬兒和士兵,都沒辦法把他拚回去。”

這是一首再幼稚不過的童謠。

女孩孜孜不倦地唱著這首歌,百靈鳥一般的甜蜜歌聲飄在風裏,散在耳側。

冰冷的呼吸聲吹起男人的亂發。

高大的男人停住腳步,他咒罵起難聽的髒話,回過頭看哪個小崽子敢來觸他的黴頭。

狹窄的街道上沒有燈光,隻有靜謐的蒼白月亮無聲地懸在天上。

歌聲隨著風似乎已經飄遠了。

男人沒由來送一口氣。

然後他想繼續往那個小鬼的家走去。

他轉過頭,幾乎撞到穿白裙子的小女孩。

留著金色長卷發,洋娃娃似的幼弱女孩,抱著她掉了一顆紐扣眼睛的小熊,麵無表情地盯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男人。

“哥哥,傑克遜的眼睛找不到了。”

“你看見它的眼睛了嗎?”

那雙漂亮的玻璃珠似的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亞丁·亨伯特的臉。

男人和她對視,心裏無端端生出一股古怪的寒意。

他竭力忽視自己竟然會害怕一個還沒有自己腿高的女孩子。

“滾開,臭小孩!”

他粗魯地推開了攔路的孩子,名叫傑克遜的布偶熊軟趴趴地摔在地上。

女孩子拉住獨眼小熊的一隻手,無機質的眼睛依然盯著那個醉醺醺的男人。

“蛋頭先生牆上坐,蛋頭先生跌下牆。所有國王的馬兒和士兵,都沒辦法把他拚回去。”

她抬高了聲音繼續唱那首幼稚的童謠。

脆生生的孩子氣的歌聲好像夜半懸在門欄的風鈴,一遍又一遍地循環在男人的大腦裏。

風聲不知道什麽時候靜止了。

連月光都一齊失蹤。

女孩繡著蕾絲邊的裙擺在沒有風的半空中飄動。

她終於住了嘴。

安靜地看著男人走向看不見底的深淵。

亞丁·亨伯特記得自己應該要去做什麽。

但是他突然想不起來了。

他想去哪裏呢?

眼前的道路仿佛在指引他的方向。

他不知道應該去哪,也看不到黑暗彌漫的街道上有別的出路。

他隻能朝著灰色的暗光的指引。

耳邊響起馬匹嘶鳴的聲音。

他呆滯地抬起渾濁的眼睛。

厚重的酒瓶跌倒在地,汩汩流出渾黃色的酒液。

這裏是……馬廄。

被養馬人精心飼養的健壯馬匹莫名看起來很焦躁,猩紅色的眼睛驟然轉動了一周然後死死瞪著倉皇的來客。

肌肉矯健的馬蹄高高地抬起朝著男人惡狠狠地踏下。

我怎麽……在這裏?

亞丁·亨伯特精神恢複的那一刹,他轉頭看到馬廄外站著的,披著黑袍的紳士。

他沐浴在月光下,鴉黑色的眼睫都覆著一層霜白的細雪,唇畔含著一抹冰涼的笑意。

“或許您需要好好地學習,怎樣說話才更有禮貌。”

亞丁·亨伯特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兩個字是:夜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