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倒是也沒有多少彎彎繞繞,隻是從後門又進了議政殿,此刻殷逸仍舊是坐在龍椅之上,一手撐頭,微微合眸養神。

顧今息一走進來,他就感覺到了,在她行禮之前道:“顧卿來了,坐吧,私下裏不必講究這麽多的虛禮。”

“是。”

顧今息心裏沒底,隻好應了一聲,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這邊顧今息剛坐下,那邊李公公早就得了皇上的吩咐,將一紙信箋遞到了顧今息手中。

顧今息忙接過來一看,頓時臉色大變:“這……信上所說內容,當真?”

殷逸沉著臉點了點頭,算作肯定,讓顧今息的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軍情泄露,是極為動搖民心軍心的一件事兒,陛下連文武百官都沒有告訴,卻在這個時候私下單獨召見自己,拿出了這個,這……這是什麽意思?

殷逸見顧今息看得差不多了,也不多吊她的胃口,出口問道:“顧卿,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顧今息聽到如此問話,腦中急轉,這意思,是想從她嘴裏聽到什麽?

見顧今息那副迷茫的神色,殷逸提醒道:“不知顧卿可還記得,那日馮正明說的話?”

馮正明?顧今息皺緊了眉頭,在腦海中思索著。經殷逸這麽一提醒,她倒是想了起來,那日裏,馮正明似乎是說……

“至於這目的,我也不是十分清楚,隻是大概聽他們談到過,似乎是想要在朝中大臣之中安插入自己的眼線……”

顧今息驟然一驚,低頭看向手中的奏報。

“疑似軍情泄露……”

顧今息心中隱隱感覺到二者之間的關聯,隻覺得口中幹澀:“陛下,您是說……是那兩位將消息給了鄰國?”

顧今息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那兩位已經是位極人臣,為何要冒險做出這種舉動?這簡直是愚蠢至極!

殷逸微微頷首,道:“隻是懷疑而已。馮正明一家之言,不足為證,隻是這事情發生的實在太過巧合,讓朕不得不‘多慮’!”

顧今息心中仍舊是驚疑未定,聽了殷逸這話,心裏更是往下沉了沉。

“那陛下召臣來,是打算……”

殷逸聞言,望向顧今息,眸色深沉,讓顧今息心驚不已。

殷逸並不多言,隻是拍了拍手,屏風之後應聲走出一個身影,正是太醫院甄太醫!

顧今息整顆心直接沉到了穀底,想到昨日裏與劉老的對話,已經隱隱感覺到了殷逸接下來要說的話。

殷逸見她臉色慘白,想必是已經知道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仍舊不動聲色地道:“甄太醫,顧卿也是你的老病人了,今日正好得空,你就再給他診治一番吧。”

甄太醫低頭應是,走到顧今息麵前,道:“顧大人,請把你的手腕伸出來。”

顧今息隻覺得整個手都是冰涼的,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隻好僵直在原地。

甄太醫見此,也不敢硬逼,有些為難地看了看上座之人,卻見殷逸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隻好回頭硬著頭皮再說了一便:“顧大人,請把你的手腕伸出來。”

顧今息見殷逸是鐵了心,知道自己沒得選擇,隻好伸出手來,任由甄太醫為自己診脈。目光緊緊地鎖住上座之人,眸光中滿是警惕。

不多時,甄太醫收回手,拱手對著上座之人稟告道:“陛下,顧……顧姑娘身體已經完全康複,所幸救助及時,沒有留下絲毫的後遺症。請陛下寬心。”

顧今息耳中隻能聽到那“姑娘”二字,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別的話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看著顧今息花容失色的樣子,殷逸心中不知怎的,平白生出一份不忍來,嗬止住甄太醫:“好了,既然沒有什麽事兒,你且退下吧。這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像甄卿這種聰明人,就不需要朕再多說了吧。”

甄太醫長年與內宮打交道,早就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好本事,見殷逸這般語氣,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忙躬身道:“多謝陛下提醒,微臣曉得。微臣告退。”

說著當即眼觀鼻鼻觀心,躬身退了出去。

直到甄太醫消失在大殿內,顧今息還是一副回不過神的呆愣樣子,殷逸雖然不介意多欣賞一番她的這種表情,但奈何還有正事要做呢。

“顧卿!”

殷逸加重語調叫了一聲,顧今息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陛下,您……”

顧今息有些艱難地開口,說到一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隻好尷尬地頓住。

“朕是怎麽知道的?”殷逸挑眉,幫她問了一句。

“不!”

顧今息逃避般的閉上眼,這個問題她已經從劉老和殷逸方才的舉動中得到了答案,她想要知道的是……

“您,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這個嘛,”殷逸微微思慮片刻,給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既然顧卿已經知道了緣由,自然該心裏有數才是。”

殷逸是有意誤導顧今息,若說他什麽時候知道顧今息是個女子,自然是從見她的第一麵就心中有數,那日驚詫交加的感覺,到如今都曆曆在目。

隻是,她把原因理解錯了,這時間自然也會定格在自己第一次替她治傷的時候。

這,可就怪不得他了,不是嗎?

顧今息不知道自己已經著了殷逸的圈套,兀自苦笑。

是啊,她真是被嚇昏頭了,如此明顯的問題,也要問出來,不是平白惹人嘲笑嗎?

顧今息盡量收拾心態,試圖找回理智:“陛下,微臣自知身犯死罪,不敢求饒,隻是不知陛下要微臣做什麽?”

知道了這種事兒,卻以這種私下的形式告知於她,定然是有什麽要求的吧。

殷逸輕輕地鼓了幾下掌,道:“顧卿果然是聰明人,既然如此,不妨來猜一下,朕會要你做什麽?”

殷逸將問題原封不動地又拋回了顧今息麵前。

顧今息一愣,斂眉仔細回想著今日再次進殿之後所發生的一切,腦中的脈絡漸漸清明了起來。

顧今息驟然抬頭,眼中光芒閃爍:“若是微臣猜的不錯,陛下所說之事,該是與軍機泄露有關吧?”

殷逸點頭:“不錯,繼續。”

“方才陛下提到犯臣馮正明之事,又是安排我來做,想來該是與這兩個案子有關!”

“是。”

“那麽……”這接下來的話顧今息就有些不確定了,試探著道,“陛下是要微臣繼續追查此案的幕後真相嗎?”

此刻顧今息想到那日裏自己規勸柳令春的話,難不成陛下是要派自己繼續追查?

殷逸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這下可是把顧今息繞暈了,這是什麽意思?

再一思索,顧今息也明白了幾分。

也是,若真的是查案這麽簡單的事兒,又何必如此隱秘,甚至是拿出這種事兒來做了這副要挾的姿態?

但是……

顧今息苦笑著搖頭:“微臣猜不出,請陛下示下。赴湯蹈火,微臣都願往!”

到了這一步,不論是讓她做什麽,恐怕都沒有她拒絕的餘地了!

殷逸翻動著手中的奏折,淡淡開口:“其實,你已經猜對了大半。朕確實是要你調查八皇叔和張相背後的目的和指使者,但錯就錯在,此事,必須要在暗中進行!”

顧今息心裏“咯噔”一下:“敢問陛下,是怎麽個‘暗中’法?”

“這個嘛,”殷逸翻書的手指一頓,輕笑一聲,“不知道顧卿可知道,朕這八皇叔,沒有別的毛病,隻有一點,好色!而且,是獨好絕色美人!聽說八王府裏的首席歌舞伎明月,可是個豔絕天下的美人呢……”

顧今息當場大驚失色,連儀態都顧不得,猛地推開凳子站起身來,嘴唇顫抖,幾乎話不成聲:“陛……陛下,這是什麽意思!”

殷逸啪的將奏章扔到桌案上,索性將話挑明:“朕要你以歌舞伎的身份混入八王府,直至查明真相為止!”

“不可能!”顧今息厲聲拒絕道。

殷逸正對上顧今息發白的臉色,隻覺得心頭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一般,卻還是隱忍著,嘲諷道:“你以為,朕是在詢問你的意見嗎?”

殷逸的臉色陡然一沉:“這是命令,沒有你拒絕的餘地!”

顧今息的臉上頓時褪去了所有血色,慘白如雪,顫抖著身子,艱難地問道:“為……為什麽是我?”

她有自知之明,雖然她不是無鹽女,但也絕非傾城絕色。若要派探子,她不相信堂堂皇家會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合適的!又何必自掉身價做這種近乎逼良為娼的勾當!

見顧今息這副隨時要支撐不住暈過去的樣子,殷逸嘴上不說,其實心中早以疼得無以複加,下意識地開口道:“因為……”

因為這個時候,朕隻信得過你!

可是這句話,殷逸卻是如何都說不出口,到了嘴邊,話就變成了:“這是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不是給朕的,你該謝朕才是。”

顧今息聽了這話,心中一片冰涼,痛苦地合上了眸子,一滴淚珠順著眼角劃下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