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但是
林素早上醒來的第一感覺就是頭痛，那種沉悶又劇烈的疼痛，像一把鈍刀子試圖把她的頭劈成兩半，接著，各種痛接踵而來，眼痛、脖子痛、胳膊痛，胃裏像塞滿了大石頭。
她呻吟著爬起來，真丟人！一把年紀居然喝成這個鬼樣！
喝了一杯溫水，感覺稍微好點。她打開窗戶，清晨的涼風和市聲瞬間湧入，從29樓望出去，最高處是蔚藍的天空，感謝台風，最近空氣極好，能看到這樣的藍天。略低一點，是絲絲縷縷的白雲，再低，是著名的小蠻腰，再低是高矮不一的樓房，地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車流。廣州是一座醒得很早的城市，讓人有說早晨的衝動。
若薇打電話來：“給你訂了白粥，還有醃小黃瓜，美味到家的外賣，二十分鍾送到。”她聽起來精神奕奕。
美味到家是附近唯一能送上樓的外賣了，林素喜歡吃他們家的醃小黃瓜，跟若薇提過一次，她連這些小事都記得，林素十分感動，一開口聲音沙啞得自己都嚇一跳：“我愛你，我靠！我這是倒嗓了吧！若薇，要是沒有你，我今天就要掛了。”
若薇嘻嘻一笑：“活該！誰叫你昨天拚命喝。”
“你撒那麽多狗糧，我不喝怎麽咽得下？唉，酒入愁腸容易醉呀！”
“他怎麽樣？”這個他，自然是樂山，若薇聲音裏的甜蜜，簡直能解林素的酒。
“很好，很好。”林素很謹慎，誇女朋友的男朋友是個技術活，誇不到位、點讚點得不是時候，都有風險。樂山有型有款，身段一流，相貌出眾，氣質更佳，但這樣細細說來，總有點猥瑣，不如籠統一誇。
若薇等了一會：“怎麽，後麵沒有但是？”
林素沉默片刻，昨天晚上，她清清楚楚看到樂山左手無名指上有細細一圈皮膚略白，那是長久戴婚戒留下的痕跡。她字斟句酌的說：“他是一個有吸引力的成熟男人。”
若薇輕輕歎一聲：“是呀，成熟男人，但是，他也有成熟男人的通病，他有妻子。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有妻子了。”
這證實了林素的猜測，她在心中暗歎，難怪若薇總是有點鬱鬱寡歡。無論社會風氣如何，做人情婦總是受唾棄的。是相識太遲嗎？恨不相逢未娶時？然而，這是一個婚姻自由的時代。林素不知道說什麽好，雖然社會新聞經常報道情婦小三一夜情，雖然由於工作原因，她也見過不少有KTV公主的場麵，但她始終覺得這些事離她很遠，離正常人很遠。
找情人的，應該是大腹便便的富商，或者是麵目可憎的貪官，怎麽會是英俊瀟灑的樂山？給人做情人的，應該是濃妝豔抹的貪婪女子，或者是愛慕虛榮的無知少女，又怎麽會是若薇？那麽好的若薇，名校畢業，工作能力一流，貌美如花，家庭幸福，父母寵愛，追求者無數的若薇。
“若薇，你值得更好的。”
“好？什麽叫好？你要是愛他，他就是好的，你不愛他，他再好也沒意義。要是五年前有人告訴我，我會愛上有婦之夫，我一定會打他一個嘴巴，可是，現在……我們在一起五年了，我離不開他。我變成了自己以前最鄙視、認為自己絕對不可能成為的那種人。可是，我愛他，我想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年隻有幾天，哪怕這段關係永遠見不了光。”
林素突然想起去年若薇過生日，她倆去唱K，若薇點了一首《陪我看日出》，她邊哭邊唱，淚流滿麵，林素阻止她叫她別唱，可是若薇堅持唱完，雖然有點泣不成聲，但她的調子、節拍都很準，可見她少說也唱了幾十次。據說這是一首勵誌歌，可是在若薇心裏，這是黑夜情人的心聲吧？
林素無話可說。五年，二十五歲到三十歲，是社會上普遍認為一個女生最好的時光吧，樂山居然忍心浪費她五年時間？他為什麽要跟她在一起？他又有什麽了不得的苦衷不能離婚？同時傷害自己的老婆和……女朋友，簡直該殺！
林素再不猶豫，直截了當的問：“你覺得你們之間是愛情嗎？”
若薇苦笑：“我問過我自己一千次一萬次，你以為五年那麽容易熬？最後我怎麽安慰自己？我總是對自己說，不管他愛不愛我，我反正愛他。”
林素見過若薇提案時神采飛揚，見過她談判時咄咄逼人，見過她工作時專注認真，她不能相信這若薇竟說得出這樣的蠢話。
愛情，愛情應該是個好詞啊，它怎能不講道理？不分是非黑白？不講道德？
“若薇，真正的愛情會讓人變得更好，而不是相反，你剛剛用了熬這個字，證明你過得很辛苦，為什麽不放自己一馬呢？”
“我常常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情形，我那時候還在做記者，采訪一個重要會議，休會時間，我在酒店庭院瞎逛，看到一棵很高很大的樹，開著一小朵一小朵白色的花，花瓣細長，尖尖上帶點綠色，很香，就不由自主走過去細看，他這時走過來跟我說：‘這種花叫黃葛蘭，在我的家鄉，有很多。’我常常想，我要是不替人出這個差就沒有後麵的事了，我要是認真看會議資料就不會走錯路，我要是注意一點，就不會接近警戒線，他要是不急著過來攔我就不會……可是，偏偏都沒有。我有時候想，這大概是命。嗬嗬，你或許覺得很可笑，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人居然信命。”
林素覺得頭疼，宿醉的鈍痛似乎更厲害了。若薇啊若薇，你到底是中了什麽毒呢？愛一個人就會完全喪失理智嗎？
“林素，我是不是很壞？”
“不，你不是壞，你是傻。”為了所謂的愛情，放棄尊嚴，違背道德，值得嗎？
“我知道我對不起，對不起他的……家人，我也對不起我的家人。”
“若薇，你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啊！”林素簡直痛心疾首。
她和若薇相識三年以來的點點滴滴都在眼前，從為人處事到穿衣打扮，若薇都悉心教她，困難時不動聲色的幫她，沮喪時給她打雞血，快樂時一起得瑟，傷心時互相慰藉，每年一起旅遊，一起拍閨蜜照……
“若薇，他，是怎麽看待你們的關係？”
若薇沉默，是不知道，還是更糟？在這段關係裏，她卑微到連這個話題都不敢問？
林素知道，再說下去，她們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了，但是，就眼睜睜看著朋友作死自己什麽都不說？
樂山愛你嗎？愛他的妻子嗎？他還有別的女朋友嗎？一個找情人的男人會隻找一個情人嗎？所謂真愛，對他來講或許隻是一個話術……
可是，這些若薇就真的不懂嗎？她需要她的朋友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指責她嗎？
林素想起，那一年在西藏旅行，在大昭寺，團友們都在祈福，隻有若薇一直冷眼看著，林素拉她：“來嘛，多許幾個願望，升職發財，中彩票，青春常駐，身體健康，萬事順利，情場得意，總有幾個會靈的。”
若薇隻是笑著搖頭：“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但盡人事，各安天命，我認命。”
她有什麽不知道的呢，隻是她一早就在心裏認了罪，也給自己判了刑。
林素吞了幾次唾沫，最終也隻是說：“若薇，不管怎樣，你要愛自己！你要把自己照顧好！”
若薇輕輕的說：“我知道。”
她掛了電話。
手機再響，林素急忙接起，卻是送外賣的，林素讓他放在門口，從貓眼看到他已經走了，這才開門拿粥。
單身女**著實不易，看多了各種暴力犯罪新聞，就不能不多點心眼，林素租的已經算是高檔住宅區，離公司走路15分鍾，小區門禁也很嚴，但她還是在玄關處擺了兩雙男鞋，陽台上總晾著幾件男裝。水龍頭壞了、燈泡壞了、馬桶壞了都一律自己修，實在不敢讓陌生異性入內。
在公司，因為長得還算端正年紀又不太大，就無端端受老板娘猜忌，背後也有酸溜溜的閑言閑語，總有幾句會吹到耳邊，林素平時覺得煩惱，今天卻深感慶幸，單身的日子再怎麽不好，也好過談所謂的見不得光的戀愛，陷進去，費心費力，傷心傷神。有這功夫，還不如多拿幾個大單，多分點成，多升兩級呢！等她升到謝先生這個級別，謝太太的表情才叫好看呢。林素暗暗發誓，要認真工作，人，會負人，工作，不會！
這天盡管很累很不舒服，她仍然裝扮一新去上班，她臉上真誠的笑容，連前台的小妹都吃了一驚，趕緊舉起鏡子檢查自己妝容是否有什麽不妥，林素笑得更燦爛了，“Alice，告訴你，我的臥蠶同眼睫毛不是在韓國做的。”
她一向穿平跟鞋，健步如飛，丟下這句話，早去得遠了，留下小李惶恐不安的揣測究竟是誰出賣了她，是創意部的Angela還是實習生Lucy？怎麽辦？要不要去跟林總解釋一下，她大小是個實權總監，眼下又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