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煙對視頻裏的小人兒說:“你把手機拿給司叔叔好不好?”

司柏燃接過手機:“小丫頭可愛嗎?”

“嗯, 這是誰家閨女被你拐了?”

司柏燃輕笑:“付平津的,你和他打個招呼?”

“等一下。”

夏煙從視頻前離開,再出現時, 睡衣外套了件襯衫。

司柏燃把手機遞到付平津麵前。

“平津哥。”夏煙看著視頻裏的人。

付平津變化不算大, 他長相一直都是成熟穩重那一掛的,不過這些年來氣質愈加沉穩, 不笑的時候嘴唇緊抿,很是嚴肅,隻有見到女兒和相熟的老朋友時,才會鬆弛下來。

此刻, 他勾起唇角,笑問:“小夏, 回國怎麽都沒吱聲?”

“回來沒多久呢,平津哥, 你怎麽拉著司柏燃過情人節?”

付平津哈哈笑起來:“我們倆呀, 難兄難弟,這幾年你不在,我怕他過節心裏不好受, 就陪陪他。”

司柏燃也笑起來,不情願地說道:“誰樂意你陪?”

夏煙和付平津在視頻裏寒暄了幾句, 兩人其實不算很熟, 隻是他是司柏燃的朋友, 當年她跟著司柏燃和他一起吃過幾頓飯。

付平津把手機還給司柏燃, 司柏燃看著夏煙,問:“大後天回來?”

“應該是。”

“好, 到時候我去接你。”

當著付平津的麵兒, 司柏燃也沒說太多, 怕刺激到他。隻是剛剛葵葵抱住他時,他忽然想到夏煙,想給她打個電話,想讓她也見識見識這麽可愛的小丫頭。

待視頻電話掛斷後,葵葵咯咯笑起來:“司叔叔,煙煙阿姨長得好漂亮。”

司柏燃舀了一勺蛋糕喂到她嘴邊:“那可不。”

葵葵卻不再吃,她捏了捏自己臉上的肉,說:“我不能吃了,阿姨臉上都沒有肉,而我臉上好多的。”

司柏燃和付平津兩人都樂了。司柏燃想了想,說:“她那樣子不好,太瘦了,還是我們葵葵可愛。”

葵葵將信將疑,又忍不住嘴邊蛋糕的**,最後還是吃了小半個。

都是司柏燃一勺一勺喂她吃的。

付平津看著,待司柏燃幫她擦淨嘴巴後,才說:“她媽要是在肯定說你。”

“怎麽了?”

“這麽晚給她吃這個,她平時不準葵葵吃蛋糕的,吃其他東西也都要用電子秤稱重。”

“嫂子養得講究。”司柏燃淡聲說,他家裏的一個表姐也是這樣,小孩兒每次見了他都和他要糖吃,他也不敢多給,多給一塊表姐就要罵他。

偏那孩子的奶奶還是老一套的做派,最看不了孩子想吃什麽不讓吃,婆媳倆為此沒少吵架。

付平津笑:“她把葵葵養得很好,葵葵也就是在我這兒才會說想吃個小蛋糕什麽的,和她爺爺奶奶待著的時候根本不念叨。”

“我們葵葵可乖了是不是?”司柏燃和葵葵對視一眼,一大一小兩個人同時笑起來。

付平津看著這充滿愛的畫麵,說:“你真該要個孩子,別說年紀在那兒,主要是你也喜歡。”

“你要是當爸爸了,肯定比我當得好。”他又補充一句。

“隨緣吧。”司柏燃雖然喜歡孩子,但是對這事兒也不強求。

-

在海南的最後兩天,夏煙過得興味索然。

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消息,她正在忙的這部電影女主角真的在接觸趙希希。

彭茵茵吃飯時感慨道:“這女的背景真厲害呀,就演了部校園劇,然後直接演大製作電影?”

張琳說:“她以前拍過戲的。”

彭茵茵:“我知道呀,但拍的那幾部都沒什麽名氣,還都是六七年前的了吧?她不是說中途生病了才暫退的嗎,現在病好了,重新出來演戲,誰知道到底因為什麽。”

飯桌上隻有她們三個人,彭茵茵忽然壓低聲音,講她聽到的八卦:“我朋友跟我說,她現在跟的那位大佬,其實是看準了她命格奇特,想用她來擋災,還說她是什麽麒麟命格。”

張琳皺起眉:“哪兒跟哪兒呀?”

她最不愛玄學這一套,偏娛樂圈是玄學重災區,十個人裏有九個人迷信。

彭茵茵“嘖”了聲:“就是聽聽嗎,誰知道真的假的,不過她真挺玄乎的。不是都說她和蘭思唯一個宿舍但關係不好嗎?兩人同台從來不講話的。我朋友告訴我哈,當時她宿舍裏還有兩個女生,但下場都非常慘,其中一個還死了,這個在北電打聽打聽應該能打聽得到,都是因為趙希希的緣故。隻有蘭思唯命硬才完好無損。”

夏煙用叉子喂了一口牛油果沙拉,緩緩吞下。

張琳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言,倏然間,她餘光瞥到夏煙,隻見她麵色很難看。

“夏夏,怎麽了?”

“沒事兒,我吃飽了,你們先吃。”夏煙說完,拿起包起身準備離開。

她今天穿了條綠裙子,襯得皮膚更加白,起身推椅子時,眉目低垂,人美如畫。

那個瞬間,張琳忽然想到了什麽,夏煙身上的熟悉感穿透她塵封的記憶。她驚訝地瞪大雙眼,半晌才回過神。

但張琳不是彭茵茵,什麽都要說出來。她強壓下心底的波瀾,再抬頭時,已經恢複如常。

夏煙看著電腦上未寫好的劇本,發了會兒愣,然後直接去找陳誌華。

她態度很明確,如果趙希希出演這部戲的話,她就退出不再參與。

這劇本寫到現在,她其實費了很大力氣,付出了很多心血,她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做是將私人恩怨帶入到了工作中,不太理智。

但沒辦法,她不是聖母,要給趙希希做嫁衣裳。

這個坎兒,夏煙從未邁過去。

也不會往前邁。

陳誌華的視線從電腦上移開,淡淡地問:“她不是你大學舍友嗎?”

他這麽聰明的一個人,自然不會不清楚夏煙既然如此態度,那兩人之間必定有著不可逾越的齟齬,但他還是這樣問了。

“嗯,那又怎樣?”

陳誌華笑了起來:“倒是很少見你這麽沉不住氣。”

“嗯?”

“那邊硬塞,我沒同意,不夠有靈氣。”他說得直白。

夏煙微愣,反倒是尷尬起來,自己氣勢洶洶地來找陳誌華,沒想到他壓根兒沒選趙希希。

雖說這年月資本橫行,但陳誌華畢竟是陳誌華,選誰當女主角的權力還是有的。

真急眼了,他撂挑子不幹就麻煩了。

“哦,那就好。”

陳誌華揮了揮手,讓她出去趕緊忙她的,還說在海南這麽長時間怎麽毫無進展,是不是給他們選的酒店太好了他們天天沒心思幹活。

夏煙得了滿意的答複,也不在意他的調侃,出門的時候連腳步都輕快了兩分。

半路遇到彭茵茵,彭茵茵看她臉色不錯,問:“夏夏你沒事了?”

“嗯。”

彭茵茵想到什麽,把她拉進自己的房間,問:“你回北京忙不忙呀?”

“得寫劇本呀。”

“除了這個呢?”

“你要做什麽?”夏煙看她。

“我聽人說雍和宮旁邊有個算命的,算得特別準,等回北京後我想去算算,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夏煙印象裏,雍和宮那條街上都是算命的,有一次她從那條街上經過,還有個人拉著她要給她看手相,被她拒絕了。

夏煙不知道彭茵茵為什麽要找自己。

彭茵茵其實也不過是心血**,她覺得夏煙這人長得特別仙,身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好像拉著她去,她就能從算命師傅那裏聽到好消息似的。

“陪我去嘛,感覺你特別讓人安心,反正回北京你不管再忙也得休息吧。”

“我?安心?”夏煙有點驚訝,好像還沒有人說過她“讓人安心”,倒是有不少人說過她“做事靠譜”。

“嗯,哎呀,我媽打算讓我今年結婚,我這心惴惴的,想去算算到底行不行,圖個心理安慰。”彭茵茵坦誠地說。

這次來海南,她男朋友也跟著來了,隻不過初七那天要上班先走了。

夏煙見過幾次,人挺靦腆的,據說在一家子都在煙草部門,物質條件自然不錯,和彭茵茵家境相當。

彭茵茵和男友當著他們的麵打鬧時,夏煙曾有過一瞬的羨慕,那羨慕來得莫名其妙。

可她知道為什麽。

他們有雙方父母操持著,一起討論在哪裏買婚房,哪裏的學區好,在哪裏辦酒席。

即使酒席地點通常選得很俗氣,婚紗和儀式也很俗氣,可那些人臉上的笑容是做不了假的。

他們是普通人裏最幸福的那一撮兒,衣食無憂,但又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可以坦**地談論愛。

-

夏煙回北京那天,司柏燃說到做到,在機場接她。

他穿了件利落的黑色衝鋒衣,單手插在兜裏,漫不經心地站在人群中,時不時向四周望一圈。

夏煙在人群中看到他的那一瞬,鼻子忽然一酸。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她和蘭思唯去外省的音樂節玩,一周能跑三四個城市,玩得樂不思蜀。等一身疲憊回到北京時,在機場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他。

他站在洶湧的人潮中,身旁不時有人推著行李箱經過,萬千旅人從這裏離去,亦或是到這裏來,而他頻頻張望,隻為找到她。

不同的,似乎隻是換了一個機場。當年在順義的首都機場,而現在在大興機場。

司柏燃笑起來,遠遠地,衝她招手。

夏煙拖著行李箱,忽然心中一動,飛奔過來,投入他的懷抱。

留下身後傻眼的彭茵茵:“這、那不是……”

張琳一臉淡定,推推她:“走吧。”

夏煙和司柏燃上了車,司機啟動車子,向市區開去。

“你住哪兒?”司柏燃問,其實他不是不知道。

年前夏煙租的那個房子終於空了出來,她找人簡單收拾了收拾,又布置了些新家具,便拎著行李箱住了進去。

比起當年她租的房子,現在的房子要好很多,打開窗戶還能看到風景秀麗的亮馬河。

夏煙報了個地址,司機在導航中輸入。

司柏燃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把玩著,在無名指的部位停留很久,卻沒說話。

還是夏煙問:“你怎麽穿了這麽一件衣服?”

“不帥嗎?”他的語氣裏有兩分自戀。

帥自然是帥的,就是看起來太年輕,像是剛二十出頭。

司柏燃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說:“上午和施泠白出去打球了,就穿了這件。”

“你倆誰打得好?”

“這還用問?”司柏燃笑著,靠在車子的後座上,表情很狂傲,好像十七八歲在球場上和人廝殺的少年。

他還戴著當年的鑽石耳釘。

“等過幾天我和他打球,你去看看不就得了。”

夏煙想起彭茵茵說的,他們中學時市裏籃球比賽,隻要司柏燃他們上場,還沒比就在氣勢上壓倒對方一大截。

她輕笑。第一次有點遺憾沒有早些認識他,十七八歲的司柏燃,一定很帶勁。

司柏燃鬆開她的手,虛攬住她的腰,問:“晚上想吃什麽?吃完飯再回去吧。”

夏煙沒什麽胃口,搖搖頭,隻想早點回去收拾東西。

房子快一個月沒住人了,也不知道成了什麽樣子。

“行。”司柏燃不樂意地點頭,“那我就一個人吃,反正也習慣了。”

夏煙看著他,他的眼睛依舊很亮,他也在看她,眼裏像是有星星。下一秒,流星劃落,朝她湧來。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涼絲絲的。

司機目不斜視,向前開著,隻是晚間車流量到達高峰,一路走得並不通暢。

車停下來的間隙,他們也像是沒覺察到似的,司柏燃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後座很寬敞,這樣子容納他們兩人完全沒有問題。

他的手指挑開她的衣擺,摩挲著裏邊的光滑。“和我去吃飯嗎?”他的語氣裏帶上了威脅的色彩。

夏煙摟著他的脖子,忽地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下,沒太用力,但也咬得不輕。

她耳垂上的那個傷口還沒有好,也不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力道,那力道裏似乎還淬著恨意,像是真要把她的那塊肉咬下來似的,現在還隱隱作痛。

司柏燃被她咬了,嗤嗤笑起來。

就知道她記得這茬兒。

“還疼嗎?”他問,手指撫上那塊軟肉,她今天戴了一串珍珠耳墜,色澤柔和,淺淺遮住傷口。

“你說呢?”她語氣不善。

下一秒,他的吻便又落了下來,手也不老實,在底下搗弄著。

司機還在前邊。

夏煙的羞恥感被拉扯到極限,頭埋進他的胸前,緊咬著嘴唇克製著不發出聲音。

幾年未見,司柏燃真是……臉皮有長進。

車子到城裏的時候,天幕已經昏昏暗暗,變成深藍色,有幾粒碎星依稀可見。

她最終不得不答應陪他用完晚餐再回去,吃飯的地兒是家日料店。

下車前,夏煙蹙著眉整理衣服,裙子有些皺,幸好外邊她還穿了件羊毛大衣。

司柏燃從後邊拎起一個袋子,扔給她。

“這是什麽?”

“羽絨服,套外邊,天兒冷。”

他還是這樣,準備得這麽周全。

夏煙有點感動,又有點想笑,就聽他又說:“你現在是不覺出我當年說的話沒毛病了?冬天臭美要光腿穿裙子,現在老寒腿了是吧?”

他說著,捏了捏她腿上的灰色針織褲襪,擱以前,她是絕對不會穿這玩意兒的。

洛杉磯一年四季都很暖和,去年夏煙回北京的時候,正是秋天,被劈頭蓋臉的幾場風給吹懵了。

北京的秋天雖然經常出現在散文裏,被名家用“秋高氣爽”“人間天堂”這樣的詞匯形容,但隻要刮起妖風,所有的美感都消失殆盡。

下車到日料店裏,不過幾步路。

盡管如此,夏煙還是在大衣外邊套上了那件羽絨服,盟可睞的黑色常規款,是她的尺碼,但穿在大衣外邊有些不倫不類。

“醜死了。”她說著,跟著他下了車。

司柏燃笑:“那一會兒再去挑幾件好看的,換個顏色?”

夏煙推推他:“趕緊進去吧。”

她早就過了一款漂亮衣服要集齊所有顏色的年紀。

司柏燃攬著她,在冷冽的夜風中,快步走進日料店。

夏煙偶爾記性很好,比如,她記得她曾經來過這家日料店,但是是在建國路。

“這是分店?”她問。

“記性真好。”司柏燃誇道,“不是分店,從建國路那兒遷到這裏了。”

“不是記性好,是對美人印象深刻。”

那天就是在這家店裏,她第一次見到施泠白的堂妹,溫水婧。

司柏燃笑起來:“我怎麽聽著還是這麽酸?”

夏煙斜睨他一眼,喝了口柚子酒,屋外狂風大作,梧桐樹被吹彎了光禿禿的枝丫。

餐廳內溫暖明亮,她喜歡的人,就坐在對麵。

這麽近的距離。

羽絨服連同大衣被她一起脫掉,放在桌底的小型衣櫥裏,夏煙渾身感受到一股暖意。

那暖意流到她的心間,匯成一條河,令人動容。

那晚,從日料店出來,司機送兩人回去。

先送的夏煙,到了小區樓下後,司柏燃沒做聲,但手仍放在她的大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帶著欲語還休的曖昧。

“我走了。”她說。柚子酒喝多了,說話的聲音也帶了一絲清甜。

她用另一隻手打開車門,但也沒往外推,車內的燈隨之亮起,他半張臉在光下,半張臉隱在陰影中,沉沉地望著她。

那目光分外深情,又添了兩分浪子的氣質。

——情種和浪子。

夏煙在那一瞬間倏然想起這兩個詞匯,它們交織在一起,構成浪漫的底色。

司機先行下車,幫夏煙取行李,車內隻剩下他們兩人。

“明天有空嗎?”

“嗯?”

“付平津答應了葵葵明天帶她去環球影城,結果臨時要出差,讓我帶著她去,你去嗎?”

“好。”夏煙想起那個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眸光不自覺變得柔和。

說完,她正要推門往出走,便被身後的人攔住,他的吻再次落下,勾纏著她的唇。

半晌,他才鬆開她,“晚安吻,去吧。”

下車時,夏煙臉頰滾燙。

明明更羞恥的事情已經做過無數次,可此刻她卻有種十八歲時,和司柏燃談戀愛的感覺。

第二天早上,司柏燃來接她,他自己開車來的,還專門換了輛有安全座椅的車。

付平津今天趕早班機,一大早,還不到六點鍾,便抱著葵葵去按司柏燃家的門鈴。

他原本是想著自己先走的,等七八點鍾的時候,再讓家裏的司機把葵葵送到司柏燃這兒。

誰知他一醒,葵葵也跟著醒了,非要他先把自己送到司叔叔家裏。

小丫頭極其敏感,知道付平津要去出差,可能七八天都回不來,因而想盡辦法和爸爸多待一會兒。

司柏燃睡眼惺忪地給父女兩人開了門,葵葵一見到他便抱住他的腿:“司叔叔!”

“叫幹爹。”

葵葵還沒叫出口,便被付平津瞪了一眼。

司柏燃笑起來,他這幹爹可是當不上了。當初葵葵生出來後,司柏燃說自己要當幹爹,付平津不樂意。

有著親爹,要什麽幹爹。

司柏燃猜他是被盧靜鬧離婚給刺激的。幹爹不可怕,就怕給葵葵找了後爹,連帶著付平津對幹爹這稱呼也多有避諱。

小孩子精神好,五點多鍾醒來竟然也不困,待付平津走後,她吵著哈欠連連的司柏燃陪她玩。

司柏燃自然不能再去睡回籠覺,好在家裏有一堆樂高還有拚圖,以及小外甥之前來他買的玩具,倒是也能陪葵葵玩一會兒。

“知道這個是什麽嗎?”

“水母!”

“這個呢?”

“鯨魚!”

“不對,這是鯊魚。”司柏燃和葵葵正在拚海底世界的拚圖,他低頭看了看時間,六點半,還早呢。

等到七點多鍾,司柏燃和葵葵吃了點東西,然後帶著她去了夏煙家。

夏煙剛上車,就聽到一聲甜甜的“煙煙阿姨”。

“葵葵?”

葵葵從安全座椅裏伸出手來,要抱她:“煙煙阿姨,我不想坐安全座椅了,我和你坐一起好不好?”

司柏燃把她抱出來,別說,小丫頭比去年沉了不少。

安全座椅是放在後排座位中間的,葵葵不坐裏邊,跟夏煙一起坐在主駕駛座的後邊,空間便顯得擁擠。

小朋友還喜歡動來動去,不時踢到碰到夏煙,夏煙不怎麽介意,她今天出來專門穿了寬鬆的牛仔褲還有運動鞋。

但麵對這樣一個活生生又柔軟的生物,她手腳都顯得局促。

葵葵精力無窮,一會兒給他們唱歌,一會兒講起幼兒園小朋友的故事,一會兒又扯夏煙的頭發,說要給她編辮子。

可愛雖然可愛,但畢竟是四歲的小孩兒,也有非常固執非常煩人的一麵。

玩夏煙頭發時,她扯得有些用力,但小孩子自己不知道。

夏煙忍著疼,任她胡鬧,還是司柏燃開口:“葵葵,鬆手。”

“嗯?”

“不要扯煙煙阿姨的頭發。”

“我沒有扯,我在給煙煙阿姨編辮子。”

“你弄疼她了,她不用編辮子。”

“我就想煙煙阿姨和我梳一樣的頭發!我沒有扯她的頭發!” 葵葵大聲說,不知為何那股執拗勁兒突然上來了。

“好了好了。”夏煙輕拍她的背,溫聲哄她,“阿姨把頭低一點好不好?”

“嗯。”葵葵悶悶不樂地點點頭,停頓了會兒,才繼續給夏煙編辮子。

好在離環球影城不遠了。

小丫頭不高興了,便不說話,直到下車的時候,才開口:“上次我去好萊塢的環球影城時,媽媽就給我梳了和她一樣的頭發,那天爸爸也在。”

司柏燃和夏煙對視一眼,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

兩人一起蹲下身來,司柏燃揉揉她的頭發:“叔叔錯了,剛剛不應該說葵葵。那現在,司叔叔和煙煙阿姨都在,煙煙阿姨還梳了和你一樣的頭發,你開心嗎?”

葵葵眨眨眼睛,笑起來:“開心。”

今天天氣不錯,是個晴天,沒有風,但氣溫比較低,園內很多項目沒有開。

盡管如此,還是很多人。

夏煙和司柏燃,還有小葵葵,一人買了一件巫師袍,還有不同顏色的圍巾。

葵葵穿著巫師袍,開心地要跳起來,她讓司柏燃給自己拍照,然後發給爸爸和媽媽。

司柏燃盡職盡責地當著攝影師。其實付平津早已給他們安排好了VIP行程,連跟拍的攝影師也早就請好。

這些年他陪伴在女兒身邊的時間有限,因而珍惜每一張照片。

但司柏燃更喜歡自己拍,尤其是,有夏煙出現的畫麵。

那種美,是別人拍不出來的。

三個人起得都挺早,葵葵更是五點多就起了,玩鬧了一天,到了晚上六點鍾時,她便開始打哈欠。

晚上的氣溫比白天要更低,三個人被凍得鼻頭通紅,司柏燃擔心再待下去小丫頭凍感冒,於是決定離開。

回去的路上,夏煙抱著葵葵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小丫頭已經睡著了,趴在她的懷裏,睡得酣甜。

司柏燃看著身旁一大一小的兩人,忽而想起一個片段,他對夏煙講起。

有一次,他陪葵葵看《蠟筆小新》。

他指著小新的妹妹野原向日葵問:“她叫小葵,你叫葵葵,你和她比誰可愛?”

葵葵向來對自己很有信心,擱以往,她一定會甜滋滋地說:“當然是我可愛啦!”

但那天葵葵沒有。

她盯著平板裏的動畫片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說:“小葵有爸爸媽媽和哥哥,葵葵什麽都沒有。”

當時司柏燃聽完,愣了好一會兒。

小丫頭年紀雖小,但也不是對任何事情都完全不懂,相反在特殊的成長環境中長大,非常敏感。

夏煙聽著,看了看懷裏的小丫頭,忍不住在心底歎了口氣。

“幸好兩方家長素質都很高,從來不在小朋友麵前講另一方的壞話。”司柏燃說道。

他先送葵葵回家,葵葵奶奶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看到寶貝孫女,她一邊低聲和司柏燃道謝,一邊要去抱孩子。

司柏燃說:“您快進去,天兒這麽冷,我把葵葵抱進去吧。”

葵葵奶奶摸了摸孫女的臉後,才由身旁的老傭人扶著進了屋。司柏燃把葵葵送進去,很快又出來。

他一上車,對夏煙笑笑:“小朋友是不是很鬧騰?”

“還好,比我想象得好。”

“這是因為葵葵乖,去年和我小外甥來過一次,沒把人頭疼死。”

夏煙情不自禁笑起來:“你這兩年不忙?”

還有工夫陪小朋友出來玩。

“還行。”

其實是忙的。

那天過後不久,他便去出差了。

出差前他們一起吃飯,又是在一家不知名的小館子裏。

當年司柏燃的愛好便是探尋各種蒼蠅小館,一副老饕做派。這麽多年,看來沒怎麽變。

小飯館用的筷子質量不怎麽好,他撕去塑料包裝,遞給夏煙之前,會把兩隻筷子對磨很久,直到找不出一根刺來。

他向來是這麽細心。

夏煙很難描述那段時間她和司柏燃的關係。

他們太自然而然地重新在了一起,他一通電話,她便會去找他。但是誰都沒有提過去五六年發生的事情。

司柏燃不提,她自然也不會主動提。

甚至,他們也沒有用“女朋友”“男朋友”這些俗氣的詞匯來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

放到別人身上,這可能是不負責任,隻想睡幾覺的關係。

但對於他們兩人而言,恰恰是因為他們不需要,他們早已不需要向別人來證明什麽。

在這俗世上,司柏燃是獨一無二的,夏煙是獨一無二的,而他們的愛,更是獨一無二的。

世間隻此一份,不需要人去定義。

一直到正月底,司柏燃出差都沒有回來。

-

農曆二月初一那天,彭茵茵約夏煙去找算命師傅,順便去雍和宮拜一拜。

因為是初一,雍和宮裏人很多,香客來來往往,正殿外丹墀之下,有兩石獅相應,獅背上豎立著木杆,上邊懸掛著數麵繪有馱寶駿馬的經幡,迎風而飛。

時隔這麽多年,夏煙依舊是不怎麽信這些的,但到底是進了佛寺,心也跟著虔誠了幾分。

麵對佛祖時,她跪在蒲團之上,望著金身佛像,有很多瞬的愣怔。

13年年末,她回長沙過春節之前,也曾來過這裏,那時的虔誠不次於此時,她許願佛祖保佑,可以讓司柏燃的姥姥平安無虞,長命百歲。

那時姥姥剛確診沒多久。

可惜第二年的春夏之交,一向身子硬朗的姥爺便去世了。

佛祖真的聽到了她的願言嗎?

否則怎麽會開這樣一個玩笑?

夏煙在蒲團上跪坐良久,站起身時,一個願望都沒有許。

從雍和宮出來,沿著那條街,街邊有賣點心的,還有擺攤算命的。

彭茵茵有點緊張,拉著夏煙進了一個小房子裏,據說她要找的那個算命大師就在這裏。

那小房子的外邊也掛了個木牌,上邊用黑筆粗糙地寫著“算命”二字,字跡有些斑駁褪色。

進去之前,彭茵茵低聲對她講:“我朋友說他算得特別準,別看他年紀挺小的,但好像家學淵源,祖上是摸金校尉,據說好幾個明星都還找他算過呢,你一會兒要不要也算一卦?”

夏煙輕笑出聲,祖上是摸金校尉?

這話,有點耳熟……

走進去,夏煙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張臉,熟悉感撲麵而來,隻是她一時想不起他叫什麽。

那人也怔住,片刻後,他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夏煙?”

“你們……認識?”彭茵茵詫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萬萬沒想到夏煙和她要找的算命師傅竟是舊相識。

這種感覺很神奇,如同偶然發現陽間的生物和陰間的生物竟然有聯係。

——小力。

夏煙沒理會彭茵茵的差異,回憶起眼前人的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其實從始至終,她都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姓,隻是當時去藍色鮫人駐唱的那家酒吧時,每次看到他,她都會隨著蘭思唯喊一聲“小力”。

印象中他是個比她還要小一兩歲的男孩兒,調酒技術非常好,常年混跡於聲色犬馬的酒吧裏,人很活泛,但又有幾分神神叨叨,愛給人卜算,像個神棍。

倒是沒想到,現在真幹起了這一行。

命運不可說不奇妙。

不知為何,小力的臉色很難看,問彭茵茵問題時,他眼睛一直低垂著,盯著桌麵。

彭茵茵以為這是算命師傅的特色,也沒放在心上。

等彭茵茵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接連對小力道謝,又遞了錢。

雖然明麵上這類報酬沒有固定的數額,都看心意,但是坊間也有一個標準,沒有人敢給得少了。

夏煙和彭茵茵正準備出去,忽然聽到身後小力喊夏煙的名字。

她回過頭,“嗯?”

小力看向彭茵茵,彭茵茵知趣地點點頭,先行走了出去。

夏煙倒是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麽舊可以敘,況且剛剛已經寒暄過。

小力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坐。”

夏煙察覺到他有話對自己說,便坐下來,靜靜地等著。

小力看著她,忽然用雙手抵住額頭,一副痛苦的模樣。

半晌,他才重新抬起頭,看向她:“對不起。”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夏煙不知是什麽意思。

小力不去看她的反應,兀自說道:“當年你在酒吧打人的那段視頻,是我放到網上的。”

“這麽多年,我一直沒睡過一個好覺。”

“為什麽?”夏煙聽到自己問,她的喉間湧上腥甜的血意。

即使過去這麽多年,那晚的畫麵依舊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腦海中——蘭思唯被流氓糾纏,她想要阻止,但阻止無方,最後不得不拎起酒瓶,砸到了那個男人的頭上。

而小力站在她的身邊,一直在幫忙拉拽那個男人。

她不覺得他是個落井下石的人。

“我缺錢,當時我缺很多錢,我姐病了,手術需要一大筆錢。”小力掩麵,回憶起那段不堪的過往,“視頻是酒吧裏另一個同事拍的,他也就是閑得無聊才拍的。有次你們來酒吧玩,聊起打人這件事兒,我好像隨口說了句視頻還在。沒想到沒過多久,趙希希便背著你們來找我,和我要那段視頻,當時我不知道她想做什麽,直覺不太好,便沒給。後來我姐生病後,她又來找我,說會給我一大筆錢,隻要我聽她的,把那段視頻發到網上,我答應了。後來、後來……”

小力再也說不下去了。

那段視頻,連同網絡上鋪天蓋地砸向夏煙的惡言惡語,都變成他過去幾年的一段夢魘,無數次在夢中重複。

小房子背陰,即使窗簾拉開,也沒什麽陽光照進來。

夏煙盯著桌麵上的花紋,這桌子是黃花梨木的,應該值不少錢,她忽而笑了笑,沒想到自己這一刻想的竟是這個問題。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都過去了。”她說。

餘下的,她也不知該講什麽才好。

談不上什麽原諒不原諒,恨不恨。

畢竟小力也是為了他的姐姐。

大惡其實是由無數不起眼的小惡組成的,滾雪球一般,進而產生毀天滅地的效應。

很多人在這場惡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主動或者被動。

夏煙幾乎都要忘了,那段黑暗的日子,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回憶其實是很會趨利避害的。

“你現在好嗎?”小力問。

“還行吧。”

走出小房子,陽光落在夏煙的臉上,她忽然想起了當年小力給她調的那杯酒,還有算的那一卦。

十六七歲的男孩兒,把酒推到她的麵前,語氣老成地說:“這杯叫溫柔陷阱,美女姐姐一定要警惕今夜出現的男性,可能會影響一生。”

那一晚,藍色鮫人樂隊還沒解散,在台上唱著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那一晚,她撞到了周婷的另一麵,強擠著笑意賣酒。

那一晚,她掄起一個酒瓶砸到流氓的頭上,英勇得像個女俠,卻在後來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

可也是那一晚,她的的確確,遇到了一個影響她一生的男人——司柏燃。

小力算得沒錯。

司柏燃幫她賠錢,替她處理爛攤子,又帶她去接卓凡。

一整夜的兵荒馬亂,都是他陪著她的。

可是那時的他,不過是她當時男友的好兄弟。

兜兜轉轉,他變成了,她最愛的人。

作者有話說:

(三更合一)

(這周的六更更完啦,下周末更新的時候,估計就是帶著結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