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雪域秘境

尤長老他們愣了愣,終於都停了下來,奔回顧亭之那裏去。兩兄弟中的一個喊:“幫主,他們是明教的人!”

尤長老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補充:“他們的光明右使也在。”

我奔過去,蹲下去看顧亭之。他睜眼看了看我,小聲叫了聲:“藥師。”我點點頭,手伸到毯子裏摸索著找到了他的手,緊緊握住。他閉上眼睛,仿佛睜眼這個動作已經耗盡了他的全部力氣。

蕭仲景也到了旁邊,朝顧亭之一抱拳:“在下明教蕭仲景。顧幫主,久仰了!”

顧亭之睜眼,勉強點點頭,說:“蕭左使……久仰……”

說完卻又向我看過來。低垂的眼簾下,似乎藏著一片無盡的深海,暗流湧動。

我給他看得心虛,很快就把頭擰到一邊。

如果說我和歐陽鋒是糾纏不清,已經算不清楚是誰欠著誰了;那麽我和顧亭之……就隻是我欠他一份了。永遠都還不回去。

我對不起他。

丐幫的人一個個過來打招呼。這些人也真是,都什麽時候了還這樣一套一套的……

丐幫兩兄弟七手八腳地把翻了的帳篷拉回來,想再拴住。蕭仲景看看周圍,說:“顧幫主,此處風大,不宜歇息。若是顧幫主您信得過……黃右使和在下,不如請到我們的落腳處去——就在此去不遠,地方暖和些,很方便的。”

我想著就算顧亭之答應尤長老和那兩兄弟也不會答應。可是還不等顧亭之點頭,蕭仲景已經刷地把顧亭之連人帶毯子抱在懷裏,起身走了。顧亭之也有點呆了,過了半晌才在他懷裏斷斷續續地說:“有勞……蕭左使……”

那時我想,如果現在他兩眼一翻兩腳一蹬,黑白無常舉著鎖鏈拘他的魂魄來了,他是不是也要客客氣氣地說一句“有勞二位”……

因為尤長老他們不放心顧亭之,又不願把餘下幾個受傷的丐幫弟子留在原地,結果蕭仲景叫班圖他們幫忙,把丐幫的人都移到山洞裏了。

我把顧亭之移到火堆邊,向尤長老比劃:他哪裏受傷了?

尤長老說:“左肩上中了明……毒針。你既然醫術高明,正好看看……”

——他原來想說的,是“明教的毒針”吧?虧了他沒直接開口要解藥。

我也懶得理會,解開顧亭之的衣服。他的左肩暴露在火光下,我立刻就聽到後麵有幾聲倒吸涼氣。

他左肩靠後的地方上鼓起來一個足有半寸高的膿包,上麵黑裏帶紫的顏色像火焰一樣往周圍蔓延,看樣子中毒已久了。我湊上去仔細看那細小的創口,旁邊蕭仲景發話了:“這不是明教的毒!”

兩兄弟中的一個打斷他:“你說了不是就不是麽?那些人明明穿著你們明教的衣服,還說這針是明教獨門的墨焰針……”

蕭仲景臉色一沉:“請問,顧幫主是什麽時候受的傷?”

“昨天……昨天下午……”

蕭仲景冷笑:“那便不是了。明教墨焰針取人性命用不了半個時辰……”

“那是我們幫主內功深厚!”

蕭仲景站起來:“哦,你們覺得你們幫主內功深厚,自己就能把毒性逼出去了,所以就任他受苦……可是這樣?”

那人語塞。

尤長老看看顧亭之,咬牙說:“請問……蕭左使,既然這不是明教的毒針,那又是哪門哪派的暗器呢?蕭左使若能指點解救的辦法,丐幫上下感激不盡!”

蕭仲景看看顧亭之,笑說:“不認識。這沒準是那些宵小為了冒充明教弟子自己搗鼓出來的,天知道裏麵都有什麽毒……”

我趕緊比劃:我分辨出來一些了,有辦法的。

蕭仲景搖搖頭,一手抱著顧亭之把他上身扶起來靠在我身上,對尤長老說:“解救的辦法也簡單得很,隻不過你們自己沒想過而已……”說著掏出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各位,請先讓一下吧。”

尤長老一下子變了臉色。我用唇語說:我保他無事。

他最後還是點點頭,退到一旁。蕭仲景使個眼色,魯彥平和巴洛便扯起一條毛毯擋在中間。他抬起匕首就要下手,我揮手點住了顧亭之左肩周圍的幾處穴道,才點點頭。

蕭仲景早已撕開自己的棉衣,掏了堆棉絮出來。他等我點完穴,便拿匕首在膿腫的地方劃了個小十字。創口立刻就有黑色的毒血流了出來,都給他用棉花吸去了,沒有到處淌。不久那毒血便沒有再流,我於是騰出一隻手來,在腫包的周圍輕輕按過去。毒血再流出來,蕭仲景就配合著用棉花吸掉。誰知搞了半天,再怎麽按壓也沒有毒血流出來了,顧亭之的傷口上仍殘留著一大片黑色。

我歎口氣,比劃:這些可以用藥去掉。

蕭仲景搖頭:“罷了,何必拖到以後。班圖,拿個缽給我。”說著扔了匕首,俯身一口朝那傷口上吸去。班圖拿了一個缽過來,驚叫:“左使您怎麽能……”

顧亭之也意識過來他在幹什麽,用顫抖的聲音喊“不可”。蕭仲景頭也不抬,伸手點了他的啞穴。

蕭仲景把一大口黑色的血吐到那個缽裏,俯身又去再吸了一口。尤長老他們聽到動靜,過來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蕭仲景一連吸了五六口毒血出來,顧亭之肩上的黑焰終於全都消失不見了。他擦擦嘴角,有人把一碗水遞到他跟前:“你漱漱口吧。”

原來是洪七。

我從隨身帶的藥丸裏挑了些解□□出來分給顧亭之和蕭仲景。蕭仲景很痛快地全扔到嘴裏吞下去,顧亭之卻死閉著嘴。我明白過來,解開他的啞穴。他吐了口氣,說:“蕭左使,你這是……”

蕭仲景卻趁機捏住了他的下巴,把幾顆藥丸都倒進去了,又急灌了些水。顧亭之胡亂吞了藥,險些被嗆到。他正想再說什麽,蕭仲景卻往他睡穴上一捏:“顧幫主,這一頓折騰你也該累了,還是先睡覺吧。”

顧亭之兩眼一閉,軟軟地倒在他懷裏。

我驚歎不已。想想從前我拿這個顧亭之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想不到這世上一山還比一山高,惡人自有惡人磨……

呃,他們好像都不是惡人……

蕭仲景放顧亭之在火邊躺好,尤長老他們終於沒再說什麽。我比劃:帶我看看別人的傷。

尤長老點點頭:“有勞了。”

幸好隻有顧亭之一個人中了毒。其餘那幾個,受的都是些皮肉傷。我一個一個給他們重新上藥,那邊洪七已經拉著蕭仲景說開了:

“昨天下午我們找了個地方正準備埋鍋造飯,突然殺出來三十多個穿白袍的人……就像黃藥師穿的那樣的,一角上還畫著火。他們二話不說,見人就打,立刻就傷了我們那幾個弟兄……幫主上去跟他們打,他□□的,他們竟然使陰的,一夥人纏住幫主不放,然後在後麵放暗器!幫主就這樣中了一針。他們說那是明教的針,想活命的話就上明教磕頭求解藥……”

蕭仲景問:“那些人使的是什麽樣的武功,你還記得麽?”

洪七低頭想了想:“記得一些。使什麽的都有……有個使錘的,還有個使鐧的……武功稀奇百怪。”

蕭仲景走到我身邊,壓低聲音說:“你還記得不?來圍攻光明頂的那些人,就是這樣武功混雜的……”

我比劃:他們從光明頂撤走以後,就冒充明教四處作惡?

蕭仲景點頭:“想不到,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明教……”

想想真是可怕。要不是我們正好遇上了顧亭之他們,要不是我還和他們是舊識,明教和丐幫可就結大仇了。

蕭仲景臉色愈發難看了:“我猜,遭到襲擊的,可能不止是丐幫這一路人馬……”

管它呢。反正有顧亭之可以作證,不怕他們誤會。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便上路往昆侖派趕。丐幫受傷的那幾個就留在山洞裏了,沒受傷的兩兄弟留下來照顧他們。顧亭之是非去不可的,可是他那麽虛弱,又騎不了馬……

結果是洪七和他共乘一匹馬,坐在後麵扶著他。顧亭之原也是個強壯無比的,現在看上去倒是一副弱不禁風,楚楚可憐的模樣……

但是我始終對顧亭之心中有愧,一路上故意落在後麵,不敢去看他的眼神。還好洪七的身板也夠把他整個都遮住的,不用怕他會回頭。倒是蕭仲景一直跟在他們旁邊,幾個人有說有笑的,聽起來顧亭之心情也不錯,好歹讓我沒那麽內疚了。

過了我們歇腳的山洞之後,地勢便一直斜著往下。地上的積雪由厚變薄,又由薄轉無,露出了貧瘠的土地。再走了大約兩個時辰之後,大路索性沿著山往下蜿蜒。我向班圖比劃:我們不上山?

他搖頭:“啟稟光明右使,昆侖派是建在一個地勢很低的山穀裏。”

哦,那和光明頂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路邊幹枯的野草漸漸多了,叢生灌木多了起來。再往下,視野中又多了些高大的喬木。雖然葉子都落了個幹淨,可是於我看來簡直比傳說中渭水之東的臨風玉樹還養眼……突然有淙淙的水流聲衝到耳朵裏,原來旁邊陡峭的山壁上有掛小小的瀑布垂下來。瀑布邊長著一簇簇綠色的野草,上麵還開著黃色的花。雖說是野花,可在我這個已經兩年沒見過任何花草的人看來,也算得上國色天香了……

最神奇的是,抬頭仍能看到高處的一座座的雪峰。蕭仲景突然說:“此處地勢甚低,四周高山環繞,把冷風都擋在外麵了,所以一年四季如春。”

咦,我沒問他呀,他怎麽會知道我在想什麽?

斜過腦袋看他一眼,卻看到顧亭之在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我是自做多情了,人家蕭仲景想到的是顧亭之在想什麽……

大路轉過一個山腳,突然有幾個人騎馬迎了上來。當前的那一個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紀,身長玉立,看著還挺順眼。我們勒馬停住了,他便一抱拳:“在下昆侖派掌門馮其山座下大弟子方銓特來迎接各位!”

這人在中原風頭十足。要不是有這麽多人在場,我非立刻跳下馬和他研究研究劍術不可。

顧亭之和蕭仲景各自掏了請帖出來。兩邊的人一個一個都介紹過,才並騎著繼續向下走。那幾個跟來的昆侖派弟子看到顧亭之,似乎好奇得很,明明忍不住想看,眼神又躲躲閃閃的。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眼神,哪怕看的不是我。所以……

我騎馬從其中一個身邊越過去,趁他不備往他衣服裏扔了個毛毛蟲。我這兩年悶得無聊,練了許多從前沒有半點興趣的功夫。我這一手彈指,還真沒怎麽用來對付人。

——好歹給點麵子在地上尖叫打滾給我看!

俗話說痛可忍癢不可忍,苦可耐酸不可耐;我等著那人的反應,心癢癢得像有條毛毛蟲在撓……

誰知過了許久,那人仍舊端端正正地坐在馬上,眼觀鼻,鼻觀心,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唉,我早該想起來的,他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都喜歡把弟子訓練成木頭人,一言一行都不許有閃失。這些人為了麵子命都可以不要,區區一條毛毛蟲的騷擾又算得上什麽?

於是我又從隨手從沿路的樹枝上抓了些毛毛蟲下來。既然你們都那麽能忍,那就每人笑納一條吧……

看他們也沒意思,還不如看風景的好。這裏高山流水茂林修竹什麽都有,越往下就越暖和,簡直就像把南北相距千裏的不同氣候全都壓縮到了一處。再往下繞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這山穀的最底端,竟然是一大片平地。昆侖派的房舍建在一邊依山傍水較高的地方,餘下那綠油油的一片,難道是……

蕭仲景笑著向方銓說:“久聞落玉穀物產豐饒,果然名不虛傳!”

方銓看上去也頗為得意,嘴裏說的卻是:“哪裏,哪裏……光明頂俯瞰眾生,一覽眾山小,實在是令在下神往!”

我聽得實在厭煩,索性打馬走上前去。這下看清楚了,下麵那片果然是片菜地。不用說,裏麵一定長著無數棵新鮮水靈的大白菜。

(話說,俺真的不是故意要把她寫進來的,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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