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陰謀與孝女

事實證明,四季如春的落玉穀不止有新鮮水靈的大白菜,還有新鮮水靈的桃、梨、橙……我撐著下巴睜大眼睛,想看他們是不是還能端盤新鮮水靈的荔枝出來。

我們這一隊人是最晚到的。別的門派早早地就到了——聽說天山派的掌門已經在這裏住了半個月,我實在懷疑這位老兄是來此避寒的。總之別的人全都是梳洗的幹幹淨淨纖塵不染坐在正廳裏等著觀禮,我們是下了馬就被方銓直接領過去的,一個個的都麵有風塵之色,說得難聽點,那叫狼狽。

跟著又是一陣混亂不堪的“久仰”。顧亭之身上不舒服,蕭仲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他抱到座位上去。好容易那些人“久仰”完畢,大家都坐定了,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

“今天天氣真好啊!”

“是啊,風和日麗,鳥語花香……”

若不是親耳聽見,打死我也不信這些武林前輩大佬們會這麽說話。但是當我聽到顧亭之和蕭仲景也在風度翩翩地跟他們聊路上的天氣,咳,那心情好比看到絕代佳人淪落風塵……

不久吉時到了。我方才閑得無聊也掐指給他們算了算,算完大吃一驚:他們選的這時辰不宜動土、不宜嫁娶、不宜出行、不宜訂契、不宜沐浴、不宜洞房……總之是個最好躺在**消災避禍的凶時,也不知道是找誰算的。但是傅其海已經穿著一身華服出來了,咳咳,既然是人家自己定的,那我也管不著了。

那傅其海站在中間拱拱手,咳嗽一聲之後開始說話。總結大意,就是說招待不周,請各位原諒;以前昆侖派是他師兄說了算,現在到他了,從前他很少在中原走動,所以和各位都不熟,以後請大家多多關照。想到這個“請”字也有我一份,真是說不出的別扭。

掌門就任儀式其實就是辦一件事:新任掌門把象征統領整個昆侖派之權的信物,一枚碧玉扳指戴上。那扳指據說是開山祖師傳下來的唯一一樣東西,所以每個掌門都要一直戴著,以示對祖師的忠誠。可他們也不想想,一個大活人一輩子用過的所有東西竟然隻有一樣保存下來了,可見其後人欺師滅祖到了何種地步……

現在那枚玉扳指盛在一個托盤裏,由一個弟子跪著舉到傅其海跟前。我打個嗬欠,快點戴上快點散了吧,我快無聊死了。不然,就來點熱鬧的給少爺看看……

天靈靈,地靈靈,菩薩顯靈了。大廳外一聲嬌喝:“慢著!”

舉目望去,隻見外麵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個小姑娘——頂多十五六歲年紀,肌膚嫩生生的,眼睛水靈靈的,最要命的是她一身披麻戴孝,臉上不著半點胭脂水粉,清純得像是雪地裏新開的梅花。

咳咳,早上幾年,少爺我還是個有名的登徒子的時候,鐵定早就衝上去了自我介紹順便揩油了……可我現在隻想坐在一邊靜靜地看她幾眼,然後甩甩袖子離開,不帶走半點綺思。

我悲哀地發現,我老了。

那小姑娘站在正廳門口,怒目圓瞪。懷裏還抱著塊靈牌,上麵寫的是“先父馮公其山之靈位”——看樣子她是那馮其山的女兒。不久之後,方銓和剛才跟著他的那幾個弟子也出現在那裏。我仔細瞧了瞧,心中暗喜:他們每個人的脖子裏都有幾條紅紅的抓痕。

傅其海聽到她那聲怒喝,極其慈祥,極其和藹地笑說:“蘅兒,你不好好地歇著,怎麽跑到外麵吹風來了?方銓,還不快扶你師妹回房去!”

那個叫馮蘅的小丫頭大步踏進正廳來,把在座的各色人等掃視一遍。她對著這一班武林中響當當的大老爺兒們,居然沒有半點懼色。倒是那傅其海似乎有所忌憚,眼神閃爍不定。他看著馮蘅走到跟前,彎下腰去,近乎諂媚又帶點哀求地說:“蘅兒,你先回去好不好?叔叔這裏還要招待客人……”

馮蘅搖搖頭:“不好。正是因為今天各位武林前輩都在這兒,蘅兒才鬥膽請各位為小女主持公道!”

傅其海臉色一變,馮蘅已經接著說了下去:“各位叔伯兄長,我爹爹死得好怨!”說著伸出一根纖長晶瑩的食指來,指住了傅其海,“傅其海和奸人勾結,勸說爹爹將昆侖派並入西夏一品堂。我爹爹不答應,他竟然下毒害死我爹爹……”說到這裏,聲音哽咽,眼睛發紅,哭了。

傅其海兩手在身側捏成拳頭,臉色鐵青。滿座的人聽了,各自的反應倒有趣得很。顧亭之、蕭仲景和幾個年紀還算輕的,都麵有怒色;那些個眉毛胡子一大把的,都撚著胡子——有的在看傅其海,有的卻在看馮蘅,臉上都是事不關己正好看熱鬧的表情。

咳咳,我……剛才……好像也想看熱鬧來著……

我反省。

傅其海咳嗽一聲:“蘅兒,人命關天,可不能兒戲……師兄是練功時岔了氣,走火入魔……你說我害死師兄,空口無憑,分明是誣賴!”

馮蘅任由眼淚淌著,顫聲說:“誰說空口無憑了?爹爹死後,我忍氣吞聲,對你千依百順,為的就是等到今天,請各位前輩作個見證!師哥……”

我看她眼淚流得太厲害,忍不住掏了個手帕塞給她,比劃:擦擦吧。

她看看我,遲疑了片刻,才微一屈膝,道聲:“多謝。”說著聲音又提高了幾分:“請把我爹爹的遺蛻抬進來!”

這下傅其海驚呆了:“什麽……我明明……”

唉,他這一聲喊出來,任誰都知道他肯定做了虧心事了。

馮蘅大聲說:“是,爹爹的靈堂被你澆油放火燒了……可是我一早料到你不會放過爹爹,所以讓小蓮扮作女鬼,嚇走了看守靈堂的人……”

我暗暗稱奇。真看不出來她一副嬌滴滴的模樣,居然這樣有膽有謀。說話間,已經有幾個昆侖弟子抬了個擔架進來,上麵一張白床單下有個隆起的人形。廳裏瞬間彌漫了一股屍臭味。傅其海退了半步,聲音發抖:“你……你……就算他是被毒死的,你又有什麽證據,說是我下的毒?!”

馮蘅在那擔架前跪下磕個頭,才在中間把床單掀了一小片起來,露出來一隻泛著青紫色的手。那手緊握成拳頭,馮蘅用力掰開了,露出來一個晶瑩剔透的小東西。馮蘅捏著根線將它提起來,原來是個小小的玉墜:“我隻看這條繩子,就能認出來是你隨身帶的玉墜!你說過這是你夫人的遺物,所以決不可能送給爹爹……一定是你害死爹爹的時候,他從你身上抓下來的!”

馮蘅話音才落,便有個中年漢子撲到擔架上去:“其山——”隻喊了這一聲,便泣不成聲。馮蘅大哭著對他說:“辛叔叔,爹爹生前與您相交最深,常讚你最重江湖道義……你要給爹爹討個公道啊!”

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姓辛的似乎是平涼崆峒派的掌門,單名一個“聰”字。他痛哭幾聲,突然暴起,手裏多了把雪亮的短劍,朝傅其海撲過去:“狗賊,還其山命來!”

傅其海早蓄了一身的真氣。辛聰身子一動,他立刻閃了半步,一掌揮出來。馮蘅驚呼一聲“叔叔小心”,他在空中一時收不住,就要撞上去。我搖搖頭,捏起一枚果核朝傅其海的手腕打去。

傅其海的掌力偏了個方向,辛聰的短劍也刺了個空。我鬆口氣,卻聽到一個細細的聲音傳到耳朵裏:“多謝少俠!”可是看看馮蘅,她並沒有張嘴說話,隻是定定看著我。

乖乖了不得,這小丫頭竟然會傳音入耳的功夫……

傅其海和辛聰頓時纏鬥在一起。此時是非已經分明,且有人替小丫頭出頭了,不相幹的人都站起來退後幾步,廳裏立刻空出來一大片地方。方銓一直抿著嘴站在一邊,這時他拍了拍手,身後幾個昆侖弟子便悄無聲息地把馮其山的屍首抬出去了。他自己把馮蘅扶到一邊,小聲說了句什麽。馮蘅點點頭,從衣袖裏掏了張帕子出來揩眼淚,卻不是我給的那張。

看這場麵,傅其海殺人越位的罪是逃不掉了。之後的事情我用腳趾甲都能猜到:方銓理所當然當上昆侖派的掌門,順便娶這位馮小姐做老婆——江湖中曆來如此。

然後我又沒有熱鬧可看了。唉。

傅辛二人越打越快,兩人一個怒火中燒,一個惱羞成怒,下的都是不留後路的殺著。兩條人影在場中飛舞,揚起一片浮塵。周圍的人都屏息站著,鴉雀無聲。突然辛聰慘叫一聲,傅其海一手扣在他的咽喉上,另一手往他胸口狠狠一掌,他便整個人都飛了出去。他落地躺倒,撐著手想站起來,卻動彈不得,隻剩下痛苦□□的力氣。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外麵就有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傅其海,怎的一個掌門扳指到現在還沒戴上……”聲音裏一個黑色的人影飄進正廳,外麵一陣黑影亂動,不知道來了幾個黑衣人。那黑色的人影站定了,我才看清楚原來他披了件黑披風,頭上罩著塊黑布,隻露了兩隻眼睛出來。

——我猛然想起來,馮蘅剛才說傅其海和西夏一品堂勾結,難道這就是那西夏一品堂的人?我走到蕭仲景身邊,在他手心劃:一品堂?他點點頭,壓低聲音說:“我猜是。咱們靜觀其變。”他倒細心的很,後退時還不忘扶著顧亭之。顧亭之也小聲說:“這事不簡單,恐怕他們還有什麽陰謀。”

黑披風走到傅其海跟前,接著說:“這掌門你要是做不來,咱們可要另請高明了……至於那解藥麽,以後也是沒有的了。”

傅其海一見到那黑披風,已經是戰戰兢兢,等到他嘴裏說出“解藥”兩個字來,更是色如死灰。他發著抖說:“有,有勞……您老人家再等等,立刻就好!”說著從身旁一個弟子手裏接過劍,瞬間出鞘:“昆侖派弟子還有誰不服我做掌門?”

那黑披風似乎嗤笑了一聲,擺擺手:“瞧你這有勇無謀的樣子,難怪連個小丫頭都擺不平……”馮蘅咬著嘴唇怒視那兩個人:“那是因為你們倒行逆施,老天不讓你們得逞!”黑披風的聲音裏多幾分殺氣:“今天咱家就露兩手給你看看——”說著伸出一隻鷹抓般的手來,往馮蘅的頭頂抓下去!

我正想出手,卻見方銓挺身而出擋在馮蘅身前,兩掌幾乎拚了全力朝黑披風打去。黑披風如鬼魅一般飄到一邊,朝天伸出手來。我正納悶他這是幹什麽,就見有個黑衣人手持噴水筒往他手心噴了些水。黑披風的手立刻合了起來,再打開時手裏就多了些薄薄的冰片。

天,在掌心凝水為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樣陰寒的功夫……

黑披風伸腿往前一掃,方銓竟然被他掃得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上。黑披風手裏的冰片跟著飛到了方銓身上,無影無蹤。

用這樣薄的冰片也能傷人?

隻見方銓開始的時候也是一愣,想爬起來再打。誰知他整個人突然癱成一團,手腳抽搐起來。不多時,他便一聲□□出來,又死死咬住了衣袖不肯出聲。有幾個昆侖派弟子要去扶他,結果都給他狂亂地掙脫了。終於他忍耐不住,大聲嚎叫□□起來:“啊……好癢……好癢……”喊著翻身,一頭撞到地麵上,卻又因為全身乏力,隻輕輕碰了一下。到後麵他揮舞著四肢,到處去抓能抓到的東西,卻一刻也停不住;眼淚鼻涕流了一臉,斷斷續續地哀嚎。

馮蘅俯身想去扶他,也抓不住。那邊傅其海臉色蒼白,滿臉大汗。黑披風兩隻圓溜溜的小眼睛把周圍沉默的眾人——咳咳,當然包括啞巴公子我——掃視一遍,聲音裏帶著奸笑說:“還有誰,想和他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下回預告:落玉穀內大混戰,小黃與黑披風的對決!

(汗,居然把內容提要寫錯了,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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