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劍不輕出 12(一更)
日後這話說出來, 中間這個可疑的停頓成功把師門三代全給搞沉默了。
尤其是水母陰姬。
論及武功她不遜色於日後,若跟戚尋見過的頂尖高手相比,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姑且不說, 水母陰姬和鐵中棠是並駕齊驅位列當世魁首的, 與同樣修煉明玉功的邀月相比也穩占上風, 但是——
她不是靠著明玉功達到這個狀態的。
水母陰姬避世而居,神水宮中的生活看似讓她處在一個平心靜氣的狀態, 但跟邀月所麵對的瀕臨死地決絕破境的狀態並不同, 加上當年有雄娘子的那出事情,實際上她在明玉功上的造詣也不過是第八層而已。
但她獨創天水神功,以浪湧潮翻之勢足以與天下群雄相爭, 倒也不必在乎明玉功的八層九層之分。
倒是日後,因為所見所聞都比水母陰姬更多, 隻是近些年宅了一點而已,三十年前恩怨開解後不必再處觀月台北望,四年前稍走岔了路子也被協助矯正了回來, 還真在兩年多前突破了明玉功九層,結合常春島武學典籍後實力何止增加了三兩成。
也正因為她比戚尋在內功境界上突破得更早,也穩固境界得更早, 才能第一時間發覺戚尋的內功境界實在是過於驚人了。
當然同樣讓這位世外高人驚詫的,還有她這一手穩壓薛衣人的劍術,橫看豎看也不像是水母陰姬能教出來的, 不過放在她這個內功修為麵前, 可以暫時先往後推一推。
這年頭明玉功也能跟嫁衣神功一樣通過內力灌頂的方式進行傳承嗎?
日後不由陷入了沉思。
而日後這個其實算是頭一次見到戚尋的,其實隻是覺得對方本事不小,甚至水母陰姬這個秀徒弟的操作居然還是往謙虛了的說的情況,水母陰姬本人才更是覺得風中淩亂得很。
日後說戚尋已經突破了明玉功九層, 就必然不是個瞎掰的說法,而是實打實的九層造詣!
她如今的內功在劍勢收束的同時,幾乎完全收斂了起來,分明也的確是不遜色於明玉功八層的功力。
秋深風寒,在她周身卻仿佛有一種特殊的瑩潤光彩籠罩,在麵容上帶著一種酷似寒霜之色,也正是明玉功入臻化境的典型特征。
“……”等一下,她離開神水宮有半年嗎?
先前日後在地圖上勾勒出戚尋這段時日的行動路線,曾經發出過這個問題,現在水母陰姬被她這個離開神水宮前後對比給整懵了,又有點想問這個問題了。
半年……好像的確是到了。
不對!半年時間怎麽就從明玉功六層變成明玉功九層了!
這又不是把數字顛倒一下就行的事情!
明玉功的突破到底有多大難度,同樣對此道經營了二三十年的水母陰姬並不會不知道,而越是知道這一點,她也就越是覺得自己的好徒弟實在是給了自己一個太大的驚喜。
但水母陰姬又不像是邀月和玉羅刹那種控製不住自己脾氣的,日後更是表現出了一種純然中正的氣場,這兩人的震驚都被壓在那種在外人看來足以稱得上是寶相莊嚴的麵容之下,起碼是不能讓在場的其他人看出來的。
尤其是當那句“你徒弟”的話說出來後,水母陰姬的身份便毋庸置疑地暴露在了眾人麵前,那麽會與她同行的人身份也好猜了。
她們總不能在別人投來羨慕於有這樣一個徒弟/徒孫的時候,自己這邊先掉鏈子。
再有什麽震驚也得隨後再問。
雖然水母陰姬又在看似目不斜視地打量著眼前情況的時候,還朝著自家這個過於爭氣的徒弟又偷偷看了眼,正好看到她唇角上揚地小聲喊了句師父。
“……”行吧,這再提升速度迥異於常人,還是自家徒弟,總不能讓她吃虧的。
常春島日後駕到,水母陰姬出山,這可實在是兩座重量級的靠山。
雖然戚尋本人就已經是自己的靠山了,但能“仗勢欺人”還是很快樂的。
薛衣人落敗,等同於將天下第一劍客的名號交到了戚尋的手裏,但凡是見過這一戰的人都能向其他人傳遞出一個信號——
這個天下第一實至名歸。
如今又多了兩位先後得過天下第一名號的硬靠山,實打實的三代第一同堂,誰也不會懷疑其中的真實性。
而薛衣人所提出的將薛家莊產業都交出去來作為薛笑人所犯之事的懲罰,在最後商議之下改為保留薛家莊本身,而將其他財產挪出來。
薛家莊畢竟不是在薛衣人手裏才徹底興起的,薛、左兩家的百年積怨完全可以說是兩個百年武林世家之間的爭鬥,若是真讓薛家莊連祖上門庭基業都送出去,這倒是稍微有點過了——
畢竟薛衣人也不是薛笑人肚子裏的蛔蟲,能知道他這種日漸扭曲的想法。
雖然按照薛衣人自己的說法是這也實在沒什麽可擔心的。
薛紅紅已經嫁去了施家莊,花金弓顯然也不會因為薛衣人少了個名號就會虧了兒媳婦一口吃的,至於薛斌,他若是沒本事就算坐擁薛家莊又有什麽用……
再說了,他這個當父親的還要對兒子到現在還沒回來的逃避行為問責呢。
等到水母陰姬和日後都在薛家莊暫時安頓下來,戚尋這個明玉功突破速度的問題才重新在這師徒的私底下交流裏被重新提起來。
在此之前戚尋先給水母陰姬送了個東西。
水母陰姬表情更複雜了。
她遞上來的正是她離開神水宮的時候水母陰姬給她的名單。
按照戚尋的說法就是,她因為各處奔走的事情完全忘記還有這麽個名單了,在名單上除了那個剛一出神水宮就被她動手解決的梅花劍之外,其他的她是一個都沒空去理會。
“……”水母陰姬抬眸,跟這個一本正經在這兒告罪的徒弟對視了一眼。
一張無關緊要的名單上隻完成了一個目標,和混到連薛衣人都可以擊敗的地步之間難道有什麽可比性嗎?
直到日後實在覺得眼前的場麵有點好笑,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笑,才讓這師徒之間奇怪的互動給打破了。
日後伸手示意水母陰姬將名冊交給她,她隨手翻了翻後差點沒又笑出來。“你這給徒弟布置的任務……是不是對她太過小瞧了?”
這事別說戚尋忘記了,水母陰姬這個給她布置任務的人都給忘了個徹底。
但說實話水母陰姬剛將名單交給她的時候是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的。
神水宮中弟子這些年間因為戚尋的緣故,在實戰的本事上的確是多有提升,跟在江湖上刀劍磨礪出來的人相比卻還是不如的。
在戚尋離開神水宮之前,水母陰姬隻見過她接觸武功不過半年的時候跟黃魯直的交手、她跟門中弟子的交手以及有時候跟她本人的切磋,她頂多看出對方不隻是掌握武學而已,在實戰上的天賦算得上驚人,卻也的確需要跟不同對手試煉一番,才好正式在江湖上打出名氣。
但現在看起來……太小看她了。
“你這明玉功是如何練的?”日後看水母陰姬還在那裏神思不屬地思考,徒弟不過離開師門半年怎麽就出現這種突飛猛進的長進,差點讓她在人前失態,幹脆替她問出了這個問題。
“有些機緣吧……”
機緣這個說法就很討巧。
非要說的話,失足掉下什麽懸崖深坑,得到懸崖下遺留的武功功法是機緣,得到方歌吟那種百日十龍丸也是機緣,得到前輩傳功是機緣,但忽然在功法上頓悟開竅算不算機緣呢?其實也是算的。
她將這個提升渠道模糊地表達倒也並不是不想說,譬如說以山字經為基礎的三經合一體係,其實就是有普適價值的。
但是她身上畢竟還有個打從一開始就能兼容明玉功和神照經、甚至是能讓她身上套五種功法的係統,這種提升渠道到底可不可行實在得另說。
倒是明玉功從八層突破到九層的契機,可以再拿出來嚐試嚐試。
不過這個話直白地告訴水母陰姬了,大概就起不到她想要的效果了,所以她是拉了日後到一邊去說的。
聽完了戚尋加工之後說出的突破之法,日後臉上閃過了一縷若有所思。
此法可不可行,以日後的眼界和已經達到明玉功九層境界的造詣不會看不出來,倒是當真可以在劍走偏鋒的時候試一試。
這世上總沒有什麽因為徒弟有了出息,當師父的就可以放棄追尋自己的武道的說法,反倒是如今神水宮後繼有人,陰姬還能更少了一層桎梏。
“這件事先不必與她說,我會找機會安排的。”戚尋總覺得日後腦補了什麽很不得了的東西,因為她下一句便是,“難為你小小年紀就要麵對這樣的生死危局。”
“……”戚尋實在沒好意思說,這個危局還是她自己折騰出來的。
算了,就當這是個美好的誤會好了。
等兩人重新走回去的時候,日後已經給她們這個悄悄話找了個相當合理的理由,“她說覺得你有必要多出來走動走動,她這一路順大江而下,又沿大河而上,見山河壯闊心境突飛猛進,這才有了武學境界的攀升,明玉功也的確不像是嫁衣神功一樣可以靠著傳功就內功大進的……”
這話好像聽起來有點像是在拉踩,但反正鐵中棠不在這裏,權當沒這回事。
“你徒弟覺得這話不合適跟你說,她畢竟是你親自遴選出的少宮主,讓神水宮主離宮聽起來有點別有用心的意思——”
“想說就說哪有那麽多限製。”水母陰姬插了一句。
“不錯,我也是這麽回她的。”日後的唇角掛起了一抹促狹的笑容,“我跟她說她要是別有用心一點何必將你騙出去,我瞧著她現在的武功還在你之上,直接動手就是了,大費周章讓師父在江湖上走動還麻煩,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戚尋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很認真地跟水母陰姬傳遞了一個信號,這話她剛才真的沒聽到。
水母陰姬怎麽會看不出來這個。
日後就是因為她上常春島以來的秀徒弟行徑過於喪心病狂,現在想著找回場子來。
但或許她是真應該在外麵走走了?
水母陰姬忍不住開始思考這個可能性。
做徒弟的太給力,當師父的雖然實在很有成就感,卻也得時刻警醒著別被拍在沙灘上。
她思忖著這件事,便理所當然地忽略了薛笑人罪名中的一條正是他殺了君子劍黃魯直和他身邊那個身份不詳的朋友,而後者除了雄娘子絕無第二種可能了。
這對戚尋來說實在可以說是個好事,她雖然遲早要將這事攤牌給水母陰姬和司徒靜,卻並不想放在薛家莊裏說這件事,最好還是在兩人都在場的情況下。
現在便是她將那把作為戰利品的金虹劍遞到了水母陰姬的麵前。
火燭將金虹劍上的透紅之色映照得越發有若燒灼,越發當得起豔美二字,水母陰姬端詳良久又將其移交到了日後手中,“以我昔日在江湖上的見聞,並未見過與這把劍有關的記載。”
日後的話說得也很相似:“常春島典籍中也同樣沒有這把劍的記載,按理來說這是不應當的,連薛衣人珍藏的八方銅劍的流通都曾經被常春島門下所記錄,這把劍卻從鍛造到現世都沒有一點聲息——”
她又將劍交還到了戚尋的手裏,“或許當真是無爭山莊的某一任莊主讓人秘密冶煉的,要將這把不世神兵當做對付敵人的手段,總歸這把劍現在落到了你的手裏也算是個物盡其用之事。天下第一劍客自然要配天下第一劍。不過我先前聽陰姬說,你手裏還有一副含光綾,若是廢棄了也未免可惜。”
“不會廢棄的。”戚尋篤定回道,“日後娘娘可願隨我一試?”
看戚尋如此態度,才跟她說了會兒悄悄話的日後又來了興趣。
水母陰姬暗笑了她一句沒大沒小,卻也沒攔著她和日後兩人站在了院落中。
這場比鬥可不像是戚尋和薛衣人的那一戰有人圍觀,畢竟誰也沒這麽無聊跑來打擾日後和陰姬與自己的徒孫徒弟的敘舊,也更不會想到這場明明發生在師門內部的打鬥會在全力出手之下有此等驚人的交鋒。
疏漏的月光從頭頂的竹林縫隙之間投落下來,在地麵留下了斑駁的剪影。
金虹劍被戚尋握在右手,正抵在冷月寒光之間,便於赤火流金之色上覆蓋著一層銀芒。
日後抬了抬手示意她先出招。
戚尋可一點都沒有跟日後客套的意思。
像日後這種站在武林巔峰的長輩要跟小輩試試水準,自然也不會是希望她們束手束腳的。
在站定後的一瞬間,劍光已經朝著日後橫掃而去。
不是她手中劍光瀲灩的金虹劍,而是她袖中的含光綾!
綾光冷冽,更帶著一種浪湧翻覆之力。
日後眸光中倒映著這片獨特的水波,身形飄忽地淩空而上,正見這道綾光猝爾急轉,折曲而上,卻並不是直取她所在的位置而來,隻是如同一片水波流動掠過她的眼前。
她毫不猶豫地翻掌而出,以輕如折梅的指力點出,一分不差地點中了綾緞之後,由戚尋五指並發的爪勁。
但戚尋說自己不會廢棄百丈含光綾也不會忽略掉金虹劍之威,自然不隻是將綾帶當做個幹擾旁人視線之物的。
綾光如瀑橫飛,卻卷帶著驚人的劍氣,在這爪勁淩空劍氣並飛的一瞬貫穿了一支高處的竹竿。
水母陰姬身在地麵看得分明,戚尋指尖發作的收放之力,連帶著她足尖不知道踏過的何處飄飛竹枝,讓她人如遊魚急掠而出,正潛藏在綾光之下,也掣著金虹劍化作一道劍光急影。
或許也隻有千幻飄香步這樣的步法能讓她追上閃電驚鴻的劍勢。
在這樣快的速度中,日後的指尖扣下的竹枝化劍,以竹葉化作的一片洶然劍氣,便被戚尋從劍氣縫隙之中穿行而過。
下一刻,金虹劍由快轉厲,長空一劍的劍氣迎頭而來!
日後依然用的是竹枝。
隻是竹枝之上不知道何時多出了三道細絲!
她看起來無害的指尖飛速彈撥而出的氣勁不是劍氣也不是刀氣,卻以三弦並作的無形之氣封住了這一道劍光。
不過此時動的並不隻是劍。
戚尋以一手卷帶長綾,竹竿的彎曲連帶著她輕功的發力,讓人越發難以從她的動作中判斷出她的下一處落點。
而在這劍行如風中,她更好像還能有另外一個頭腦在思考百丈含光綾的操縱。
天羽奇劍變劍海天一線守勢的同時,綾光飛落正變作星河倒瀉的劍光。
更在綾劍全力出手的同時,在場的三人都聽到了一聲竹竿折斷的聲響。
綾緞的另一頭扯斷了竹子,於是那些被崩斷成碎片的細竹、飄飛的竹葉也在同一時間盡數如棱鏢一般從天而落。
但日後並沒有管那片長綾,更沒管那些藏鋒的竹葉,她隻是掌風輕柔卻也沉靜地推出了一掌。
這一掌與另一掌赫然相對。
“狡猾。”日後鬢邊的碎發被狂熾的掌風給吹亂,卻並不影響她語氣平靜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戚尋將這句“讚賞”照單全收。
雙手互搏的分心足以讓她在折騰出這些東西的時候,這一掌中的氣勢有增無減。
隻可惜這點花招還是被日後給看破了。
不過這也無妨。
以掌對掌的比拚完全就是對內功水平的考校,兩重明玉功九層的內力迸發之下,含光綾都像是被凍結了一般被滯緩了速度,空中竹葉更是被凝定在了原地。
隻有洶湧的掌力,在兩人都盡數踩踏回到這地麵上的時候,正好攀升到了頂峰。
餘波橫掃,周遭的翠竹看似無礙,卻忽然之間一棵棵地碎裂成了齏粉。
作為一場點到即止的比鬥,到此時便已經足夠了。
兩人同時收了手,戚尋也一把將長綾拽回了手中。
“好一招澎湃如潮!你師父將你教的實在很好。”日後收招而回,又不由稱讚了一句。“你方才用的那幾招劍技……”
“在神水宮中學的,讓日後娘娘見笑了。”
戚尋是已經習慣了滿嘴都是“我神水宮有xxx”,沒少把在其他世界的武功往神水宮頭上扣,但水母陰姬可沒當麵聽過,此前更沒當麵見過。
她琢磨著自己這個狀態有點像是冒領功勞的躺贏,可徒弟最後打出的一掌澎湃如潮和支撐她此招的天水神功以及明玉功又的確是她教的。
她將這點微妙的負罪感給壓了下去,隻說了句“是她自己領悟的,跟我沒什麽關係,出來這一趟比在神水宮時候瞎胡鬧的樣子強多了。”
轉而又聽到戚尋已經順杆子上爬地問:師父,既然我在神水宮之外的長進有了認證,能不能讓宮中的其他師姐妹也多出來幾個?如今明心山莊這邊缺人,江南這邊我有個新想法想做,也缺人得很,另外便是金老太太來的時候也說有一件事想與我們合作,隻怕也是缺人手的。所以……
戚尋話中的意圖很明顯了。
她雖然不知道宮南燕寫信回了神水宮,但缺人的訴求是相同的。
這會兒又正好遇上了水母陰姬本人,邊上還有個看起來對她印象實在不錯的日後娘娘,不趁著這個時候索要人手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水母陰姬很難拒絕她的想法,但她想了想又開了口。“讓她們來幫你倒也沒什麽問題,不過在此之間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白日裏正好聽到花金弓跟高亞男問及狄飛驚的身份,以及高亞男隨即做出的回答。
耳目靈便還是有用的,比如那會兒她聽到的這好一個驚喜,這會兒正好問個明白。
“我們神水宮什麽時候收了男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