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記者被周夏嚴這一通回答,真被說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次他其實就是準備難為周夏嚴的。畢竟不管什麽時候,有爭議性的文章才會有閱讀量。就跟後世一樣,黑紅也是紅啊。加上周夏嚴是從江北省那邊過來的,年紀又輕,正好拿過來為自己鋪路。

但他哪裏想得到,這個明顯還不到20歲的小青年,小嘴兒居然如此能說,一開口,就巴拉巴拉地說個不停。關鍵是他說得完全是自己陌生的領域。

如果周夏嚴說傳統文化領域,那黃記者可以給他挑出無數的錯誤。想他黃記者也是家學淵源,這點兒能力還是有的。

可問題是周夏嚴這個家夥不講武德啊。你說民族文化,扯什麽未來現代化發展呢?說民族文化不應該說我們以前如何如何,咱們祖宗也闊過嗎?

結果一扯現代化,黃記者啞了。

他現在理解的現代化,就是去看外國傳過來的資料以及私底下盛傳的那些走私雜誌。至於現代化到底該怎麽搞?對不起,他是享受現代化的大記者,不是埋頭幹活兒的泥腿子。

不過,他還是不想放過周夏嚴。如果不能打趴下周夏嚴,他感覺這次就算是白來了。

於是他嘿嘿一笑,扶了扶眼鏡,然後道:“那周同誌。你既然對西服有這樣多的想法,為什麽不自己做一套西服,而是要購買皮爾·卡丹這樣昂貴的西服呢?要知道有這些錢,可以買大量的國內材料,加工費也可以讓咱們的裁縫賺走,而不是給了外國人。我覺得這樣更有意義。”

周夏嚴聽到這裏,覺得不管什麽時候,那些挑事兒的人都差不多,都是這樣死皮賴臉。

朱久兵在旁邊已經快壓不住怒火了。他就不明白,為什麽能碰到這樣的人?看人家馮記者多好,從來都是宣傳國家的好事情。

這個黃記者明顯就是想踩周夏嚴。剛才說周夏嚴不支持華夏文化,現在又說周夏嚴不支持國內經濟了。

許公安這時候也明白了,這個記者夠壞的。不過他也不敢說話,無冕之王的稱號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如今這樣大報社的記者,可都是有級別的。隻要人家沒有出原則性的問題,那麽壓製你就沒有商量。別說他一個小公安,就是隊長、所長,乃至局長來了,也照樣沒有脾氣。

不過此時他也同情起周夏嚴來。這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下鄉知青,是真的很優秀。希望他能回答好了,否則弄不好就要栽到這個陰險的記者手裏。

周夏嚴想了想道:“這次我來魔都,除了出差,也是想見識一下世麵。黃記者您是知道的,晉州地處中原腹地,想了解外界的發展情況沒有魔都這邊方便。所以這次出差,一方麵是與魔都的企業洽談合作,另外就是想了解一下外麵到底發展到了什麽樣的程度。這次能在第一百貨看到皮爾先生的服裝,我很高興。之所以我不自己製作,有兩個原因。第一,我自己製作的那是我頭腦中想到的,不免會閉門造車。而皮爾先生的衣服,那才是真正的國際潮流。所以用他的衣服改造,可以直接使用國際最流行的時尚趨勢;第二,就是皮爾先生的衣服用料是世界最先進的麵料。剛才我說過了,衣服要體現現代化。而現代化不隻要體現在衣服的設計上,還要體現在材料以及製作工藝方麵。比如這套西服所采用的麵料和采用的工藝,就是我國現在無法生產,並且無法進口的。”

說到這裏,周夏嚴歎了一口氣說:“所以沒辦法,要想做出國際頂級的改良款西裝,最容易的辦法就是在現有頂級服裝上進行改造。這樣雖然花錢多了一些,但起碼不會走冤枉路。當然,如果是普通的改良西服,我想在我改良成功這兩件西服以後,也就容易製作了。我多希望咱們的紡織工業能夠大發展啊。要是有了可以比肩國外的高級麵料,我肯定不會花這麽多的冤枉錢。”

黃記者本來還笑嘻嘻的臉,聽完周夏嚴的話,立刻愣住了。

這個小子怎麽又轉移了話題?

這次,他直接說到了麵料和工藝。這樣專業,還怎麽讓他繼續出難題?

哪怕他不懂服裝,可也知道在現在,那些高級衣服所使用的高級麵料,以及成衣工藝可都是不對華夏出口的。所以周夏嚴說為國人改良出最好的西服,最簡單的辦法還真隻能去購買國外那些高級服裝。

這次,黃記者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小年輕哪裏是一個毛頭小夥子,內裏完全是一個老油子嘛。自己的兩個問題,周夏嚴雖然回答了,但都是轉到了他陌生的領域。所以即便他想挑錯,但也不好追問。

要是自己問出一個沒有基本常識的問題,周夏嚴再點出來,讓他堂堂大記者的臉往哪裏放?

不過很快,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就見黃記者笑了笑,然後點頭說:“周同誌你說得很對。我們的國家還很落後,需要大力發展。就像你說的,沒有先進的麵料生產能力,沒有先進的製衣工藝,我們是無法生產出高級服裝的。”

朱久兵聽到這裏有些驚愕,他心說:“這個黃記者認輸了?不會吧?能這麽容易就認輸?”不過他回想剛才周夏嚴的應對,似乎也很有水平,所以黃記者認輸也很正常。所謂再一再二不能再三,這都已經輸了兩陣,肯定是沒臉輸第三次了。

正在他想的時候,就聽黃記者問:“周同誌,你說這次來魔都跟企業洽談合作,想來是沒有時間自己改良這西服了吧?是不是需要找一個會做西服的好裁縫,幫你處理一下?”

周夏嚴笑了笑,說:“是啊,我這次來的時間有些緊,肯定是沒有時間了。如果能有個好裁縫,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黃記者聽後臉上一喜,忙道:“如果周同誌沒有時間,我這邊可以介紹……”

可還沒有等他說完,就聽忽然一個人高興地大喊一聲:“太好了!”

這一聲嚇了黃記者一跳,剛要說出來的話也被打斷了。

他憤怒地看去,發現那個一直要旁聽的小公安已經站了起來,拉著周夏嚴的手說:“周經理,我認識一個特別厲害的裁縫。他們家祖上就是幹裁縫的,傳了三代了。現在他還給魔都電影廠做電影服裝。我帶你去見他,保證能在最短時間之內幫你把西服按你的要求改好,絕對不會耽誤你的事情。”

說完以後,許公安又轉過頭,抱歉地對黃記者說道:“對不起黃記者,剛才我聽到周經理說想找個好裁縫,我一著急就搶了您的話。我跟您說,我這馬上要結婚了,需要結婚的喜服。現在周經理正好在,所以我想將他介紹給我的朋友,到時候順道連我和對象結婚用的喜服一塊兒都做出來了。對了黃記者,您不生氣吧?”

黃記者看著裝作無辜的許公安,心裏怒吼道:“你個小癟三,我當然生氣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個許公安是在替周夏嚴出頭呢。雖然自己能抓住周夏嚴這個鄉下人窮追猛打,但對許公安這樣的本地地頭蛇卻真的有幾分忌憚。

魔都這樣的頂級大城市,官員的級別不但高,而且數量極多。別看這不過是一個派出所裏麵的小人物,但你能知道人家後麵站著什麽樣的親戚嗎?

所以黃記者忍了又忍,最後擠出一個笑容道:“我當然沒有生氣了。沒事兒,你既然想讓周同誌幫忙設計結婚的喜服,這可是好事情,我當然要支持了。”

被許公安這樣一攪和,黃記者的采訪也就進行不下去了。

他無奈地又說了兩句場麵話,便收起鋼筆和筆記本,灰溜溜地離開了派出所。

等黃記者走後,周夏嚴握住許公安的手感謝道:“剛才真謝謝你了,公安同誌,要不是你幫忙,不知道他還會問出什麽刁鑽的問題呢。”

許公安笑嘻嘻地說:“沒什麽,這種人我見多了,一聽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對了,你也別叫我公安同誌了,我叫許端午,端午節出生的。還有,我比你大兩歲,管你叫一聲老弟沒問題吧?”

周夏嚴笑著說:“許大哥叫我老弟那是看得起我,我周夏嚴怎麽還能有意見?”

許端午拍了拍周夏嚴的肩膀說:“行,既然咱們都是兄弟了,那麽哥哥剛才說的喜服的事情,你可得幫我。”

說完,他拿出珍藏的報紙,指著上麵馬春妮的照片說:“小周,我不求你將我對象的喜服做成你愛人衣服的樣子,但起碼也得夠漂亮。”

周夏嚴笑了,說:“那是自然的,你都幫我解決了大麻煩,又幫我介紹了厲害的裁縫大師傅。不過是一套喜服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許端午聽到這裏,忽然笑了,道:“夠哥們兒。”他看了看時間,說:“走,我這就帶你去找武大叔去。等辦完了事情,晚上我請客,咱們三個人好好喝頓酒。”說完以後,他問向朱久兵:“朱哥,怎麽樣?你可以喝酒吧?”

朱久兵也被這個熱情的小夥子逗笑了,點點頭說:“當然可以喝酒。”

許端午聽後笑道:“那就好。我先跟領導說一下,然後咱們就出發。”

半個小時後,周夏嚴跟著許端午來到了一個裁縫鋪。

這是一棟二層小樓,一層有不少人正在工作,牆壁上也堆滿了各種麵料,顯得相當繁忙。

許端午問完了裏麵的工人,就帶著周夏嚴和朱久兵往二樓走。一邊走,他一邊介紹:“武叔的爺爺是魔都當時有名的大裁縫,那些租界裏的洋人,青幫的大佬都找他爺爺做衣服。後來解放了,他們家的裁縫鋪公私合營變成了國有的,不過經理仍舊是他們家裏人。沒辦法,裁縫太吃手藝,一般人還真幹不來。我跟你說,現在武叔也很厲害,除了領導和外國友人,魔都電影廠的服裝也經常找他來製作。沒準兒你看過的電影,裏麵的衣服就是武叔的手筆呢。”

周夏嚴聽到這裏不停點頭,看來武家也是跟玉山縣魯師傅一樣的裁縫世家。隻不過魯師傅是傳女不傳男,武家是傳男不傳女。

很快,三人就爬上了二樓。

這裏人比較少,但年齡都有些偏大,而且衣架上掛的衣服也明顯比下麵好了很多。

周夏嚴正環視著四周,忽然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來:“我說端午,你不在所裏好好工作,怎麽又跑我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