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理學與價值論講演錄》(1908—1914)(節選)

《倫理學與價值論講演錄》(1908—1914)(節選)

一、倫理經驗主義與絕對主義間的對立

現在我們過渡到倫理學!曆史上,倫理學也是作為規範的實踐學科產生的。處理倫理問題的實踐觀點仍是今後的主流觀點。這可以從實踐的動機來理解,這些實踐動機隨時誘發倫理反思並形成一門倫理學科,而這門倫理學科一再是一個重要的、實踐上迫切需要的學科。

我們經常對我們自己的行為以及我們周圍人的行為進行諸如“正當的”與“不正當的”“合目的的”與“不合目的的”“理性的”與“非理性的”“道德的”與“非道德的”一類的評判,盡管在理論領域更經常地存在著評判的爭論與對立。我們常常會自相矛盾:我們會否認我們先前已承認的東西,或承認我們先前已否認的東西,或者我們會與他人處於難堪的衝突中,或者被召來作仲裁者,以調解他人的爭執。這些評判的衝突一般並不激起理論的興趣,但卻越來越多地刺**感。我們全部的苦樂常常係於這些看法和看法一致與否。這無疑關係到維護自身的尊嚴,或對我們周圍人的尊重。於是,對任何具有較高追求者而言,極重要的問題是,我應該如何理性地安排我的生活和追求?我如何避免折磨人的自我矛盾衝突?我如何避免周圍人合理的責難?我如何能將我的全部生活塑造成一個美的、善的生活?傳統的說法是何意?我如何能獲得真正的幸福、真正的福祉?

這些問題,一俟變成了反思的焦點,就合乎自然地首先導致作為實踐學科的倫理學。我首先說,雖說在古代尚不十分明確,但在近代卻變得越來越迫切的追求是,向這些並不否認其經驗的人類學性質的實踐倫理學提供一門先驗倫理學的支持;確定一個絕對的、純粹的實踐理性原則體係,這些原則脫離了一切與經驗人及其經驗關係的關聯,它們應承擔如下功能,即為一切人的行為,不論隻是形式的,還是同時是實質的,規定絕對規範的標準。因此,與邏輯學中的情況進行類比進入我們的視野。那麽在這兒,也在倫理學,人們不會否認一門工藝論,也就是那個理性行為的工藝論的益處和必要性,但是人們大概會讚同,工藝論最本質的理論基礎不在認識及情感功能的心理學,而在某些先天的規則和理論,這些先天的規則和理論與其獨特的意義相一致,適合充當一切倫理以及邏輯評判的理性規範,充當任何理性實踐的指路明燈。

唯心主義者會說:假如真理觀念不是從認識的心理學推斷出來的,那麽道德的善以及實踐的充分根據就根本不能從情感功能和實踐功能的心理學推斷出來。從事實絕擠不出觀念。但一旦我們反過來除滅觀念,規範的實踐學科(傳統上叫做邏輯學和倫理學)就失去其獨特的核心部分和意義。值得注意的是,在近代肇始,隨著柏拉圖主義的複活,也就是在劍橋學派中,出現先天倫理原理論的觀念;從那兒發端的知性倫理學,偏好將倫理學和純數學二元化,我們認為洛克是承認這種二元化的。

眾所周知,經驗倫理學反對倫理先天主義,康德在其思想發展的批判時期,以他自己的方式主張這種先天主義。純粹倫理學和經驗倫理學之間的對立在曆史上表現為知性倫理學和情感倫理學之間對立的令人迷惑形式,這點在這兒被提及,其用意僅僅在於,明確地強調,較好的做法是首先排除倫理概念的起源問題(這些概念是源於知性還是情感),並將對立僅僅理解為先天倫理學和經驗倫理學之間的對立。先天倫理學的稱謂使人想到一門學科,這門學科以純數學的方式先在於經驗並給它們確定規範。一如純算術確定基於數的純本質並因此在無條件普遍性中有效的規則——當在經驗事實計數中被使用、被算出的數字應真能是數字時,這些規則不可能違背。因此一如這些規則給所有經驗計數確定理性規範,純倫理規則在倫理概念相關物,在理性決定和行為方麵的情形也是這樣。一如純算術是實踐的計數藝術的本質基礎,一門純倫理學恐怕因此是一門有關人的理性行為的工藝或工藝論的本質基礎。於是,一門純倫理學的觀念,在與純邏輯學和純算術類比中逐漸呈現出來。與之對立的是作為心理主義或生物主義的倫理經驗主義。這種倫理經驗主義將先天主義者用作純原則的東西與人性及人的情感、意誌生活聯係起來,並進而將倫理學僅僅看作和視為以心理學和生物學為基礎的工藝學。

這場爭論類似於邏輯中的爭論,顯然涉及最高的哲學旨趣。一如邏輯學的心理主義、人類主義的論斷一般導致理論的懷疑主義,倫理學的人類主義論斷也導致倫理學的懷疑主義。犧牲倫理要求的真正無條件的有效性以及否定任何所謂真正有約束力的義務就證明了這點。諸如“善的”與“惡的”“實踐上理性的”和“非理性的”一類概念變成了純粹對人性的經驗——心理的素質的表述——人性,從文明史的角度看,它是在人的文明發展的偶然狀態中逐漸形成的;如繼續回溯,從生物學上看,人性是人類在爭取自身生存的鬥爭中不斷發展。逐漸形成的。假如經驗主義是對的,那麽這類概念表達的絕不是絕對觀念——這些絕對觀念對任何有意欲、有感情的生物(不管它是屬於哪個世界,屬於哪個實際的或可一般設想的世界)都具有其普遍的應當意義。與之相應,所有倫理規範,當它們可以從倫理原則引出來作為論斷時,就具有純事實的有效性。“倫理規範有效”,這是說,人們事實上感到受到這樣和那樣的約束,他們由於心理上的因果原因感受到某種內在的強製和壓迫,來以某種方式事實上這樣行動和規避一種心理上往往不可避免的不舒服感。在人身上逐漸發展起來諸如良心功能,即根據“善的”和“惡的”範疇從倫理上承認、否認行為、思想、性格的評判方式一類的東西,這是一件生物學上有益的事情。進一步的發展會如何進行,我們不清楚,可能的情況是:這種功能將來被證明,它在生物學上是多餘的;它逐漸枯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在形式的所有共性方麵有其偏離原則的功能,以至善惡彼此換位。

自然,這種功能像所有絕對觀念和理念一樣,因此失去其唯心主義者所賦予它的對全部現實性的形而上學意蘊。當人將其偶然、臨時產生的觀念和理念投射進無限的宇宙世界時,一種絕對理性就可能被構成最終的科學的存在原則,並在其與神的父子關係中,有了安全感。這種假設和將對人具有生物學益處的觀念絕對化,可能本身就有一種生物學的價值,或許甚至是一種生物學的特別高的益處;但是,嚴肅認真對待假設,就意味著驅除對概念的神化。在這兒如同在任何地方,用法伊英格爾(Vaihinger)的話說就是,真正的哲學就是“好像”(als-ob)哲學。較好的做法是,實踐上就是如此,好像這些功能具有絕對有效性;但理論上人們必須弄清楚,一切隻是相對的,一切隻在人類學上、思維經濟學上、營養經濟學上是有效的,一切隻是相對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