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人類開始造像,繪畫即在物體表麵留下印跡、勾勒形狀,也就此誕生。最早的繪畫是居住在非洲大陸的人類在岩石或貝殼上刮刻留下的痕跡,但這些圖畫早已消失。至少100 000年前,非洲大陸上就出現了人類,即所謂的“智人”。又過了20 000~40 000年,人類逐漸擴散到世界各個角落。隨後就出現了現存最古老的圖畫,出土於蘇拉威西島、肖維岩洞,還有西班牙北部的阿爾塔米拉等地區。那麽,人類在此之前就已經萌生出造像的本能了嗎?人類造像藝術是起源於非洲嗎?

就現有證據來看,也許確實如此。自人類尚未走出非洲的古老時代流傳下來的石塊與貝殼上就刻著圖案——它們經曆了數萬年才有幸留存至今,可見當時有多少圖像藝術消失於滄海桑田,無人知曉。從痕跡轉化成可以識別的圖畫想必經曆了很長一段時間,其間人類還嚐試創作出了第一批圖畫,隨後又消失不見,沉寂於數千年的曆史長河之中。

約25 000年前,在今天納米比亞南部的洪斯山(Huns)一處岩洞(後來被命名為“阿波羅11號”)中,曾有人在一塊石板上畫了一隻動物的形象——腿腳細長,長著犄角,看著像一隻羚羊[331]。這塊光滑的石英岩板為繪畫提供了完美的表麵。這幅畫,也許還有其他幾幅畫,當時應該就斜靠在岩洞的牆邊,或者在人們的手中交接傳遞,這些線條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新穎方式,極大地激活了觀賞者的心智與思想。這是非洲大陸上現有最古老的形象畫。盡管它的創作時間晚於世界其他地方發現的繪畫作品,但它很可能來自一個曆史更為悠久的藝術傳統。

▲ 動物形象,來自阿波羅11號洞穴,納米比亞,約25 500~25 300年前,石英岩上的木炭線條,兩片共計寬度約10厘米。納米比亞國家博物館

非洲現存的古老藝術中絕大部分都是岩畫,除了人類形象,畫中還出現了大象、長頸鹿、羚羊和其他動物,創作者是居住在今天南非、納米比亞、博茨瓦納和津巴布韋地區的狩獵-采集者,也有些居住在莫桑比克的熱帶雨林地區。如今這些人被統稱為“桑族人”,他們創造出了地球上留存時間最為久遠的造像藝術,可以一直追溯到至少10 000年前,在有些地區一直流傳到了近代。

桑族人創作的圖畫中,保存最完好的位於南非的德拉肯斯(Drakensberg)山區,就在山腳下一處開放式砂岩岩洞的牆壁上,這裏被稱為“獵物關”(Game Pass Shelter)。洞中砂岩表麵畫著大羚羊的形象,用細膩的棕色、紅色與白色的顏料上色,還描繪出了陰影。這群大羚羊中有一頭正在瀕死掙紮,身後的三個人呈現出跳舞的姿態。他們手持羚羊的蹄子,仿佛已經變身成那頭瀕死的羚羊。這一地區的桑族人篤信羚羊有著強大的靈力[332]。盡管無人確知,但人轉化成動物的畫麵似乎表明他們正陷入某種癲狂的幻境,舞蹈者進入了瀕死動物的靈魂,也算是戰勝或超越死亡的一種方式吧。

這位桑族畫家究竟何時畫下了垂死的羚羊與舞蹈的人們,我們已無從知曉:可能已有2000年或者20 000年之久。數千年來,非洲大陸上出現過眾多不同的藝術傳統:在尼日爾的阿伊爾(A?r)山區曾出土直立對稱的勇士雕像,戴著羽毛頭飾,揮舞著投矛,還用韁繩勒著一匹馬。在東非,當地牧人在石頭上刻出一些幾何形狀,類似於他們在牛羊或其他動物身上所做的標記或在自己皮膚上留下的印記。坦桑尼亞東非大裂穀的孔多阿(Kondoa)岩畫上有身材苗條的獵人戴著碩大而華麗的頭飾,手持弓箭,旁邊還有大象、長頸鹿、犀牛和牛羚等動物。除了西非地區,在非洲大陸各個地方,從北非的摩洛哥到東非的索馬裏,再到南非的海角,都曾發現這類繪畫與雕刻[333]。盡管人類繪畫在非洲最初的源頭已經無跡可尋,但非洲始終擁有全世界最傑出最多樣的岩畫作品,它們見證了當地狩獵-采集者與牧人的生活與信仰,他們正是最古老的造像藝術家的直係傳人。

▲ “獵物關”,德拉肯斯山區

羅馬人征服埃及後數百年間,王國與新都層出不窮,商路貫穿各地,綿長而繁忙,此時,一種新的建造形式在撒哈拉南部地區出現了。阿克蘇姆(Aksum)王國(在今天東非厄立特裏亞與埃塞俄比亞境內)於公元1世紀建造了紀念碑式的石頭建築、宮殿、陵墓,還有高聳的石英石碑,有些石碑上雕刻著建築細節,看起來像是高挑而單薄的多層建築,其中最高的一座超過了30米——比任何一座埃及方尖碑都要高。阿克蘇姆王國位於商路沿線,向西可達羅馬帝國,向東連接著阿拉伯及其後的伊斯蘭世界。公元4世紀時,基督教傳播到了這裏,阿克蘇姆國王埃紮納(Ezana)皈依基督教(此前不久君士坦丁大帝與羅馬也先後皈依了基督教),此後就出現了新的教堂建築形式,例如在高台上建造宏偉的長方形金字塔,或者在岩壁中鑿刻出教堂,並用彩色壁畫裝飾,與遙遠東方古國的那些佛窟十分相像。這些高地環境中的建築,標誌著一種新的世界主義思想在非洲東部萌發了。

伊斯蘭教也在公元7世紀傳到了東非地區,然後朝相反方向傳播,跨越北非海岸,傳入馬格裏布地區和西非大草原,並極大地帶動了新建築形式的發展。傑內(Djenn)古城(位於今馬裏)創建於公元9世紀,是當時西非最大的城市,也是後來馬裏王國的都城。馬裏王國吞並了圖瓦雷克族(Tuareg)的聚居地廷巴克圖(Timbuktu)之後,傑內古城也成了伊斯蘭建築與藝術的重鎮之一。13世紀時,這座古城迎來了第一位穆斯林蘇丹的統治者科伊·孔波若(Koi Konboro),人們在城中用泥土(這種建築材料被稱為“土坯”)建造起一座高牆環繞的宏偉清真寺,每年還會舉行塗抹新泥的儀式。

▲ “重建舊清真寺”,來自菲利克斯·杜布瓦,《神秘的廷巴克圖》(倫敦,1897),第157頁

與阿克蘇姆石碑一樣,用土坯建造並不斷翻新的傑內大清真寺曆經歲月洗禮,不僅象征著傳承與延續,也是當地人對遠道而來的宗教信仰做出的回應。對於羅馬人的統治,北非沿岸地區、東方的敘利亞與西方的不列顛的反應各有不同,但正是這種來自當地的強烈反應,給人一種持久與永恒的感覺。

在西非的森林地帶,也就是今天尼日利亞沿大西洋海岸的村鎮中,人們發明了青銅與黃銅鑄造技術,也創造出一種別樣的持久與永恒。盡管鐵器的熔煉與鍛造工藝此時已有了1000多年的曆史,但青銅讓人們能夠創造出金屬製造工藝中更為複雜、精巧的形式。

我們所知最古老的非洲青銅鑄造於公元9世紀前後,出現在名為“伊博·烏克武”(Igbo-Ukwu,意為“偉大的伊博”)的熱帶雨林的貿易聚居地。這裏的撒哈拉商路連接著尼日爾三角洲與東非地區,最遠可達阿拉伯半島。當地人可能從商路往來的貨物中獲得了製造青銅器的靈感,不過他們用以製造合金的金屬,如銅、錫和鉛,都可在附近開采獲得,鑄造技術也極有可能是當地人逐步發展起來的[334]。伊博·烏克武的金屬器具製造采用了“失蠟法”,這是青銅鑄造的最古老方式之一,也就是將一個蠟質模型包裹在陶瓷外殼中,熔化(失蠟)後留下一個模具的空腔,再將熔化的金屬注入其中。這種工藝令伊博·烏克武的雕塑家們得以創造出非常繁複的紋飾,也製造出了更為精美的器皿。有一隻大型水罐乍一眼看上去好像纏繞著繩索,仔細端詳就會發現繩子其實是用青銅雕鑄而成的。隻有非常高超的技藝才能展現出如此巧妙的錯覺藝術。這裏的青銅器,或者說至少是現存的這些,都被放置在墓室裏,很像是凱爾特人首領放在墓穴寶藏中的青銅器,或者是中國商朝和秦朝統治者的陪葬品[335]。

再往西一點是約魯巴(Yoruba)人的中心城市伊費(Ife),在幾百年後,非洲第二個偉大的金屬製造藝術傳統就將在這裏萌芽。藝術家們創造出陶土與黃銅頭像,栩栩如生的工藝讓人想起埃及後王朝時代的雕塑。如此水準的金屬雕像在歐洲直到羅馬時代才出現,那也是至少100年後了。伊費頭像麵部的條紋看似激**著生命能量的波紋,令人感覺定心凝神、從容自在。這種氣質非常契合約魯巴人的信仰,他們將內心的能量稱為“阿舍”(ase),它主宰著世間萬物,也包括人類。它位於人的頭腦中,並通過臉部表現出來[336]。作為王權的象征,“阿舍”體現著一種澄澈清明的精神能量,呼應了約魯巴文化中所說的那種“長流不息的河水”[337]。伊費頭像被認為具有神聖的力量,這一點很接近佛像,但又更深入地表現出每個個體的突出特點。這些頭像究竟是一個個單人的頭像,還是在作坊裏用同一個模子批量製造的,我們已無法確知。但看著這些頭像,我們仿佛能夠讀懂他們的人生故事,也就是說,代表權勢的造像也能不斷地適應時代的變化。

伊費藝術家們製造出了許多雕像,隻不過絕大多都遺失或被毀,還有一些被熔化後製成了工具或武器。不過,金屬鑄造的技術從未真正失傳。它在約200年後又在尼日爾三角洲,也就是更西方的貝寧(Benin)王國,再次出現。

▲ 立架上的繩罐,伊博·烏克武,公元9——10世紀,含鉛青銅,高32.3厘米。拉各斯國家博物館

▲ 戴冠的頭像,伊費,14——15世紀早期,銅合金,高24厘米。尼日利亞,國家博物館與古跡委員會

按照傳統的說法,貝寧王國的統治者是約魯巴人的後裔,他們還繼承了伊費工匠在金屬製造方麵的稟賦與技巧。15世紀時,貝寧王國的第十二位首領伊瓦雷(Ewuare)登基,他也是貝寧第一位偉大的國王[被稱為“奧巴”(Oba)]。據說他曾將當時的貝寧古城燒成廢土,然後重新建造起一座華麗宏偉、堅不可摧的新城。他還創建了新的宮廷官僚製度,設置宮廷禮儀以鞏固王權,以便四處征討,不斷開疆拓土。

伊瓦雷創建的城市與其王宮中裝飾的非洲大陸上最壯觀精美的鑄像,完全可以媲美伊博·烏克武與伊費的作品[338]。黃銅製成的豹子與蟒蛇守衛著伊瓦雷的宮殿,殿內還有用象牙、木材、陶土和金屬製作的雕像,擺放在供奉王室祖先的神龕上。曾有一位荷蘭地理學家參考傳道士的記載,還查閱了17世紀中期荷蘭參與大西洋奴隸販賣時的貿易站建設資料,他將當時的貝寧宮廷建築描述為“與荷蘭的哈勒姆城一樣龐大”,城裏有許多王公貴胄的居所,還有宏偉壯觀的畫廊,都以原木柱子做支撐,表麵覆以金屬飾板,飾板上描繪著貝寧國王從各處擄掠來的戰利品。建築物的屋頂覆蓋著棕櫚葉,上麵裝飾著“一座小塔樓,頂端尖細,另有銅雀立其上,伸展雙翅,宛如活物”[339]。

那些金屬飾板上展現了祭司手捧禮器和雕花寶盒的景象,盒中盛放著柯拉果,隨從吹奏著象牙雕成的喇叭。在一幅畫麵中,一位“奧巴”佩戴著風格獨特的“奧迪加”(odigka),也就是用珊瑚珠製成的高領項圈,手裏抓住兩頭花豹的尾巴,將它們甩到半空中,這象征著他是野生世界的絕對主宰,享有獨一無二的特權,隻有他能在一年一度的伊古埃節(Igue)上獻祭豹子,以此進一步強化王權威勢。“奧巴”的腰帶上掛著兩條泥魚——這種魚能夠放射電波,故受到貝寧人的崇拜——又或者是代表雙腿,象征著為人們提供深海寶藏的海神“歐羅肯”(Olokun)。這位“奧巴”被塑造成一位法力強大的自然馴化師,能夠駕馭山川河流的狂野力量,無論是家養的動物還是凶惡的野獸,都是這股力量的化身,也都是貝寧藝術的重要主題[340]。

貝寧人也會給遠道而來的訪客造像。15世紀早期,來自葡萄牙的雇傭兵、商人和外交官都已進入貝寧人的日常生活。15世紀中期,他們沿著非洲海岸線一路南下,在聖喬治·達·米納(S?o Jorge da Mina)建起了一座堡壘。葡萄牙人與貝寧人開展貿易,販賣珊瑚珠、用以慶典的服裝布料和黃銅錠,還有被稱為“馬尼拉”(manillas)的黃銅小手鐲,再把這些東西熔化後為王宮鑄造黃銅雕像。葡萄牙人從貝寧人那裏得到各種象牙製品,有精美的鹽碟、狩獵用的號角,還有鳥形把手的勺子。

▲ 貝寧王太後吊墜麵具,16世紀,象牙、鐵與銅合金,24.5厘米×12.5厘米。倫敦,大英博物館

他們還曾購買奴隸——貝寧國王本人就是個奴隸販子,他從敵對國家擄掠人口販賣到葡萄牙,後來還販賣到荷蘭、英國和法國。畫麵中的葡萄牙人很容易辨識,他們有著狹長的臉型,蓄著胡須,穿著特有的服飾,還拿著燧發槍,這是最早抵達非洲的槍械之一。貝寧人極為用心地將這些外來者刻畫得容易辨識,並把這些人像與曆代國王的雕像、象牙雕刻與其他物品一同擺放在王室祖先的祭壇上。貝寧人把葡萄牙人也視同海神“奧洛肯”,按照當地的傳說,他們也已經被“奧巴”伊瓦雷馴服[341]。

貝寧人用黃銅製作的葡萄牙雇傭兵雕像並不是典型的非洲人形雕像。從最古老的岩石雕刻開始,非洲的人物造像都極具風格化與象征性,並不追求外表形似,而是基於創造力與想象力的形象重構。人們用木頭、布料、植物纖維或其他容易腐壞的材料製作麵具與雕像,用於祭祀舞蹈,以求從叢林、沼澤與森林,或動物與其他靈物身上汲取野性的力量;有時也用在生老病死等重要的儀式中。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西部非洲與中部非洲這片廣袤土地上,從北方的馬裏到南方的馬拉維與莫桑比克,人們在表演中都會使用各種精美的麵具,數百年來一直如此。

在非洲西部,從事農耕的多貢族(Dogon)自15世紀起就遺世獨立,居住在尼日爾河畔的邦賈加拉懸崖(Bandiagara Escarpment)之上。多貢的文化一覽無遺地展現在他們的雕像與麵具上,有動物,也有人物形象,還有鄰近的部落,其創作內容之豐富、種類之多樣,在非洲西部都是首屈一指的。當地人用天然纖維製作麵具,用貝殼做裝飾——通常是用來做眼睛;有時也在木頭上雕刻麵具以展現不同的動物:兔子、羚羊、鱷魚和鬣狗……常用於悼亡儀式,陪伴著亡者離開自己的村莊,穿過田野山林,奔赴來生。

在多貢的雕塑作品中,人體形態細長,由幾何形狀構成,完全不符合真實的生理構造,卻又充滿了輕盈靈動的力量。這些雕像被擺放在祭壇上或神龕中,用在祭祀儀式中,代替它們的主人進行祈禱,懇求以降雨創造世間萬物的天空之神“阿瑪”(Ama)的庇佑[342]。這些人像通常都擺出祈禱的姿態,例如有一尊代表了村中長者的大型木雕像,手臂高高舉起,正在懇請“阿瑪”為粟米地帶來降雨雲。

非洲西部和中部地區的雕像與麵具絕大多數出自講班圖語的族群之手。它們是重要的儀式用具,采用這樣的造型設計也主要是為了激發恐懼或愉悅的情緒。使用一次後,這些雕像與麵具可能會被毀掉,或者被藏匿起來,時隔數年再重見天日。在中非的剛果民主共和國境內的一大片區域生活著鬆野族(Songye),他們用木頭雕刻麵具,還在上麵刻畫出黑白相間的條紋,讓人聯想起細紋斑馬頭頸部的鬃毛。男性麵具有著醒目的色彩,女性麵具則有著沉靜的單色調。與伊費青銅頭像上的紋飾一樣,這些波紋也代表著湧動在體內的能量線。麵具上腫脹凸出的眼睛擁有看透世間表象的非凡洞察力。像鳥喙一樣噘起的方形嘴巴看似正在全神貫注地唱歌或講話。與所有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區的麵具一樣,這些麵具並非僅供觀賞,而是有著切實的功用,也就是用來實施法術,甚至是某種詭異、滑稽和恐怖的法術——往往關聯著某個變身或幻化的奇妙瞬間[343]。

▲ 舉起手臂的男性人像,多貢族,馬裏,14——19世紀,木質,高210.5厘米。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 女性麵具,鬆野族,剛果民主共和國,19——20世紀,木質彩繪,30.5厘米×18.1厘米×15.6厘米。達喀爾,黑人文明博物館

若論對人體自然麵貌進行抽象表現,那麽居住在加蓬東部與剛果民主共和國境內的“柯塔”人(Kota)的雕塑可謂達到了極致。柯塔人創造出了極具原創性的聖物匣,他們在木質構架上包裹黃銅或純銅薄片,製成扁平的形狀,然後放在裝有祖先聖物或遺骸的柳條筐上。與許多紀念聖物的傳統一樣,圖像也是一種與亡人對話的方式,同時也可以讓聖物煥發神力,正如佛塔的刹柱能將佛祖舍利子的能量傳播到更遠的世界。在其中一件作品中,人像臉部由黃色的黃銅與玫瑰色的純銅構成,發型精致,身體是單獨一截刻有花紋的青銅,豎立在兩條剪刀狀的腿上。

鬆野族、柯塔族和多貢族製作出了多種多樣的人像——在整個西非與中非地區肯定還有更多——這說明木雕與木製麵具在當時西非和中非的一大片地區均有分布。這種裝飾的想法可能隨著人類最早期的遷移四處傳播,例如多貢族中有一些人最初來自馬裏的傑內族,而鬆野族原本來自今天剛果民主共和國境內的盧巴(Luba)王國。不過我們還是將他們視為非洲大陸上各個王國偉大宮廷傳統的遺存,無論是剛果、庫巴還是馬裏,又或是眾多的小君主國家,他們都曾是這片大陸的主宰,直到商人與殖民者帶來了戰爭與疾病,還造成了大規模的破壞。

▲ 人形聖物匣,柯塔族,19——20世紀,木頭、銅與黃銅,73.3厘米×39.7厘米×7.6厘米。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在這些古老的非洲君主國家中,邵納人(Shona)的祖先是說班圖語的,他們在1300年前後在一座山頂上建造了迷宮一般的大津巴布韋衛城,四周環繞著石頭城牆,這是非洲撒哈拉以南地區極為壯觀宏偉的建築物[344]。石牆寬厚堅實,蜿蜒盤繞,以石英石塊砌成,完全沒有使用砂漿,有些地方高度達到10米。牆體像蛇身一樣彎曲起伏,無一處筆直,也無一處折角。這類建築還時常就地取材,用四周環境中散落的光滑大圓石製成門廊、塔樓和樓梯,大大小小的圓形相映成趣。他們還用圍牆環繞起一片類似天井的區域,在其中建造小小的居所。他們所用的建築材料被稱為“達噶”(daga),是一種陶土,也被塗在石牆表麵以使其更加光滑。

這種獨特的建築結構與非洲其他地方的建築截然不同,也為當地人提供了有效的保護。邵納族當時處於一個欣欣向榮的文明形態的巔峰時期,占據著該區域貿易的樞紐地帶,與東部海岸的繁榮城鎮有貿易往來,還控製著通往印度洋的貨運路線。商人用金、銅或牲口進行貿易。黃金是在西部馬塔貝萊蘭(Matabeleland)的河流中開采淘洗的,經過海運運往埃及進行貿易;銅是來自北方的非洲王國。交易的商品中有許多來自遙遠國度的珍稀物品,如敘利亞的玻璃製品、波斯的彩色陶器,還有中國的青花瓷[345]。

衛城中也發展出不少藝術品作坊,製造出了該地區考古發現中最神秘莫測的作品:用柔軟的滑石或皂石雕刻出脖頸修長的鳥,看起來有點兒像鷹,但是沒有利爪,卻長著酷似人類的腿腳和腳趾。這些鳥外表光滑,造型簡潔,看起來並不像是某種具體的鳥類,更像是鳥類總體的象征。這些體態沉重、無法飛翔的生靈可能代表著當時的王室祖先。當地人的聚居地四周豎立著許多石英石柱,其中一些位於大型居住地東側的一個類似聖殿的小圍場裏,上麵就擺放著這些鳥類雕塑,可能是用於一些與王族、祭祖或求神相關的儀式[346]。圓柱上的鳥類雕像不僅曾出現在古埃及,也在貝寧出現過,可能出自貝寧工匠之手。而人腿與動物身體相結合的方式也讓人想起古希臘的獅身人麵像。津巴布韋的石鳥是一種靈物,1000年來一直出現在當地的岩畫與石雕作品中。

現在看來,那些巨大的石英石牆體和塔樓並沒有太多軍事功能,更像是大津巴布韋統治者的強權與風格的寫照。1450年以後,這座衛城開始衰落——可能是因為貿易環境的變化,又或者是周圍土壤變化造成糧食減產——這個偉大的非洲國家江河日下,直至頹然倒塌。等再度出現在世人眼前時,它已然成了非洲輝煌曆史的一個象征。

大津巴布韋,領地外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