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再急著催馬,不急不緩地往城中走去。

沿途經過了好幾處安置點,都是安置著房屋被大水衝毀無家可歸的百姓,粥藥都是官家供給,蘇鬱岐看到粥鍋裏的粥皆是稀粥,曉得的糧不夠了,心裏籌劃著要如何盡快去籌糧。

其實這些糧也是她從附近州縣籌借來的,京中的賑災糧跟著大部隊,都被阻在了江州之外。

“玄臨,我想,我得立即出一趟江州。”

蘇鬱岐在一個安置點前,望著已經見底的粥鍋,神色凝重地道。

“是糧不夠了嗎?”皿曄壓低了聲音問她。

蘇鬱岐將他拉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裏,深吸了一口氣,道:“糧、人、藥、衣裳,沒有一樣是夠的。我必須去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何以軍隊到現在還沒有跟上來。”

“如果,你隻是擔憂糧食和藥的問題,我倒可以幫你。附近州縣有誅心閣的人,我已經寫了書信給他們,讓他們送糧送藥來。最快的一批,應該明天就能到了。至於軍隊,我可以讓人去查看現在在什麽地方,卻不能保證能讓他們盡快到江州來。”

“隻要能知道他們在什麽地方,出了什麽事,我就能盡早思慮應對之策。”蘇鬱岐感激地望著皿曄,嘴角浮出點欣慰的笑意,“玄臨,還好有你。即便是蘇家軍,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是施展不開,更何況,如今我在明敵在暗,我處處受敵掣肘,身邊連可用之人都沒有了。”

皿曄伸出手,將她散落的一縷耳發抿到耳後,拇指停留在她蹙起的眉心間,企圖撫平她擰成結的眉心,溫聲道:“跟我還分什麽你我?我的,不就是你的?”

“我的也是你的。”蘇鬱岐抿著嘴,嘴角的笑意又濃了一點。

皿曄望著她,莞爾一笑,道:“誅心閣雖在江湖,不過幸好,從不以真麵目示人,所以,到現在為止,世人並不知有這麽一個江湖門派。也正因如此,誅心閣在這裏的行動才沒有被那些人察覺。放心吧,我能幫你的,會盡力幫你去做的。”

蘇鬱岐有些呆呆地望著皿曄,出神了有一陣子,皿曄不由納悶:“你這樣呆望著我做什麽?”

“你好像,就是為了幫我而來的。”蘇鬱岐一副深思模樣,眸子探究地打量著皿曄的眼睛,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對皿曄呢喃:“打從進我的府中起,你好像就無條件地幫著我。不管我對你有多過分,你都不曾有過怨言。”

“咳,那可能就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吧。”

皿曄忙把話掩飾過去。

“這種前世今生的說辭從你口中說出來為什麽讓人覺得怪怪的?”

“是嗎?可能習慣習慣就好了。走吧,去看看外麵的情況。”皿曄挽了蘇鬱岐的手,從僻靜處出來,騎上馬,往下一個安置點而去。

過了將近有十裏地,才又見一個安置點,看來人手不夠已經是眼前一個最大的問題,蘇鬱岐容色又見沉重。

此處的安置點是一座私人的宅院,原主人已經舉家遷離此地,莊院委托給了牙儈出售,隻是一直還未售出,正好蘇鬱岐那日在城中巡查時看見門上還掛著出售的牌子,就花錢買了下來,也說不上買來是做什麽的,就是瞧著宅子不錯,也沒有被洪水損毀太多,日後修繕一下,應該是一座不錯的宅子。既是她的私院,這種危急的時候,自然是先拿出來應急。

院子有三進,內院頗大,洪水之後院子裏的花草都已經枯萎,災民安置進來之後,又把枯草都清除了,所以此時院子裏看上去光禿禿的。

其實整個江州城,莫不是遍地狼藉,就是荒枯一片,又哪裏還有半分生機?

兩人一進院子,就聽見一陣悲切急亂的哭聲,兩人忙緊走幾步,奔著哭聲而去。

哭聲源自堂屋,兩人進得堂屋,見是一個老翁,正對著一個少年抹眼淚。少年躺在稻草堆上,臉色赤紅,眸子緊閉著,身體還是不是地抽搐。

“老人家,他怎麽了?”

老翁抹了把眼淚,瞧見問話的是個氣度不凡的少年人,當成救命稻草一般,急急道:“今早起來我孫兒就嚷著腹痛,開始隻是拉肚子,可誰知沒多長時間,就跑了十幾趟茅廁,直跑得雙腿虛軟,倒地不起,直到現在,一直就沒有醒過來。”

蘇鬱岐俯下身去,正欲給那少年把脈,卻被皿曄重重一扯,扯到了身後,她正欲發火,質問皿曄要做什麽,卻隻聽皿曄淡聲道:“我略懂些醫術,還是我來吧。”

皿曄搭上那少年的脈搏,把了一會子脈,又翻了翻少年的眼皮,看了一回,道:“他在發高燒。老人家,你有沒有將你孫兒的病情上報給這裏的班頭?”

老翁道:“班頭很負責,每天都來探問我們這些人的飲食和身體,早上小老兒已經將我這孫兒的病情報給班頭知道了。”

皿曄問出那樣的話,蘇鬱岐心裏便已起了疑,聯係少年的表症,以及眼下這種處境,很容易便聯想到了瘟疫。

蘇鬱岐心裏不由緊張起來,眸光凝注在皿曄臉上,關注著他的臉色變化。

皿曄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變化,表情淡然溫和,對那老翁道:“你別難過了。一會兒我要帶他離開這裏,帶回我的藥廬醫治。”

“如此,太感謝大人了。”老翁說著,便要下跪致謝,皿曄掌心吐出一股氣勁,托住老翁的雙膝,沒有讓他跪下去,溫聲道:“我不是什麽大人,老人家不必客氣。您孫子的病發現得有些晚了,能不能救得回來,我也沒有什麽把握,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皿曄雖瞧著性子冷淡,但心地一向卻是溫厚,甚至連傷人的話都不大說,這回竟說出這樣殘酷的話來,蘇鬱岐立時便已明了,這個小少年,怕是已經救不回了。

那老翁一聽皿曄的話,怔住半晌,繼而嚎啕,引得房中其他災民紛紛湧過來,勸慰的勸慰,歎息的歎息。蘇鬱岐眉心緊蹙,心裏擔憂著恐這一屋子的人都已經染了疫病,忙道:“大家散開吧,我們得趕緊帶這個小兄弟去醫治了。”

蘇鬱岐搶著就要去搭抱地上的少年,被皿曄又是一扯,搶在她前麵,將那少年抱了起來。

“皿曄,你!”蘇鬱岐本欲說那少年會傳染你,但一看滿屋子睽睽眾目,到嘴邊的話又吞了下去。

皿曄淡聲道:“走吧,救人要緊。”

蘇鬱岐又氣惱又擔憂,卻也隻能跟上去,緊緊尾隨在皿曄身後。

兩人出了院子,分派來守這院子的那名蘇家軍士兵看兩人急匆匆出來,還抱了一個人出來,忙趕上前來,問道:“王爺,公子,出了什麽事?”

“我問你,有人生病了,為什麽不往上報?”蘇鬱岐怒聲質問道。

士兵急忙下跪,“稟告王爺,屬下已經報上去了,隻是,蘇軍師還未給回話。”

蘇鬱岐氣得咬牙,“這個蘇甲,怎麽這樣大的事情這般糊塗!”

皿曄已經抱了那少年上馬,催促道:“小王爺,快走吧。”

蘇鬱岐氣得又咬了一回牙,厲聲吩咐那名士兵:“從現在起,這個院子裏的人隻許進不許出,走出來一人,唯你是問!還有,不能被外麵的人知道這個院子已經被封鎖了!”

“是,王爺。可是……”士兵欲言又止。

蘇鬱岐已經上馬,回過頭來道:“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憑你一人,怕是守不住這裏,我稍後會給你加派人手,你安心守在這裏便是。還有,你也多注意些自己的身子,回頭我會讓人送藥過來,你記得也要吃。”

“是,王爺。”

皿曄催馬,方向奔的卻是亂葬崗,蘇鬱岐隨在後麵,等瞧出了他擇的路之後,心裏大驚,催馬追了上來,急問道:“玄臨,你要帶他去哪裏?”

“他已經死了。”皿曄的聲音很沉,落在蘇鬱岐的耳中,便是驚雷一般。

“什麽!死了?發病到現在,也不過才半日啊!”

“是瘧疾。出現表症隻有半日,但恐怕感染已經不止半日了。在我們來之前,百姓們飲用的水還都是城中井水,我們來之後才命人從附近州縣運水過來的,恐怕,打那個時候大家就都已經染了疫病了。隻是,沒有表現出症狀來罷了。”

蘇鬱岐自責道:“原來是這樣。是我疏忽了。”

皿曄安慰她道:“你已經做的很好了,防治疫病的藥早已施下去,百姓們已經都連喝了好幾日的藥,隻是,他們感染在先,防治的藥力量不夠,不是你的錯。”

蘇鬱岐憂心忡忡:“這病來勢這樣凶猛,玄臨,以你看來,藥石能否控製得住病情發展?”

“盡力吧。”皿曄答得簡短。

蘇鬱岐聽得出來,這簡短的回答,把握極小,看來,一場大瘟疫就要席卷江州城了。

她心裏沉得像壓了一座山,隨著皿曄奔跑了一陣,忽然勒住了馬韁,道:“玄臨,你先去亂葬崗將這少年屍體焚燒了,我還有別的事,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你要去哪裏?”皿曄的話未落,蘇鬱岐已經調轉馬頭,催馬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