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芝覺得,自己當年的深愛、到後來的痛苦、灰心、絕望,再到這幾十年慢慢的試著去釋懷,都成了她自己一人的獨角戲,是她一個人的一場夢。
這場夢裏,她似是耗盡了這一生的心血。她走是走出來了,但卻終究在為父母、為兒子而活。她是一具行屍走肉,再也沒有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可是擾得她不得安寧的這一切,在韋正奇的人生裏,就像春風吹皺一池水,風過則已無痕。
這是她人生的浩劫,卻是他的一場雲淡風輕。
一別數十年,李蘭芝終於等到了他的答案,然後就開始看著韋正奇大笑。她笑得歇斯底裏,笑得眼淚都流出來。韋正奇見到,卻不知她在笑什麽,隻以為她魔怔了。
韋正奇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卻被她一下子推開。
“蘭芝,你沒事吧?”韋正奇愣住。
“我沒事吧?哈哈哈……我沒事,我當然沒事。我家財萬貫,吃穿不愁,我當然沒事!事已至此,你我此後,便老死不相往來吧。”
李蘭芝對韋正奇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離開了。
這是她的黃粱一夢,做了幾十年,她覺得自己該清醒了。
之後的日子裏,李蘭芝過得還算平靜,一直到現在。
現在,距離他們最初的相愛,輾轉已是六十年。
夜色之中,看完韋正奇的那份白骨抄,寂修和白折已明白當年發生了什麽。
第二日上午,他們拜訪了李蘭芝,才了解了整個故事。
李蘭芝所住之處富麗堂皇,當下,她讓傭人給寂修和白折上了茶,看著他們說:“二位來這裏,又提到韋正奇,是想做什麽呢?”
“你真的不想去見他最後一麵嗎?”白折問她,“他活不過今天晚上。”
“我已說過,事到如今,見與不見,已無什麽區別。”李蘭芝眉目平靜。
白折聽罷,拿出一幅圖,正是那副《海棠春睡圖》。她問李蘭芝:“你知道這幅畫嗎?”
李蘭芝看這畫良久,搖搖頭,神色間很是不解。“這是何意?”
“這世上有很多物品都有神奇的功能。萬物皆有靈,它們或許感染了天地靈氣,或許受到人們執念的影響,都會生出靈性。”白折道,“我舉個例子,楊貴妃被逼得用一條白綾自縊。這條白綾感染了她的怨氣、生了靈性、便成了活物。此後,不管誰觸摸到這白綾,都會做出自縊的舉動。獲得的生命越多,這白綾的靈性就越強。”
“這……這超出了我的認知。”李蘭芝皺眉,“我也不理解,你們給我說這些迷信的東西是為了什麽。”
白折指著那海棠,對李蘭芝再說:“這幅畫也同樣有靈性。它的靈性,是藏起人的心事。”
“心事?”李蘭芝不解。
“對。心事。”白折道,“韋正奇被迫跟你分開後,一直萎靡不振,被逼娶妻之後,勉強肯開麵館賺錢,但也常常一人落魄,直到他得到這幅畫。這幅畫,是他父親臨死前給他的。這幅畫由唐伯虎所畫,隻可惜這畫不出名,很多人認為唐伯虎並沒有畫過這畫,當它是贗品,韋正奇的父母也不懂,便一直沒能把這畫賣出去。”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李蘭芝蹙眉。
“韋正奇得到這幅畫後,便把它掛在臥室裏。他時常待在臥室裏惆悵、難過。他想著那些不能釋懷的往事,便越來越頹廢。是這畫上的海棠幫了他。海棠藏起了他的心事,藏起了他對你的愛。所以,他忘了愛你的那種感覺,他失去了繼續愛你的能力。”
“我……我不懂……”李蘭芝咬唇。
“海棠沒有香氣,因為它怕泄露了心事。”白折再道,“你再瞧瞧這海棠,可能看出些什麽?”
李蘭芝聽了這話,便朝那海棠望去。那枝海棠位於畫卷的右側,寂寞而孤單,它似乎在輕輕搖曳,然後,有輕風微雨經過,它便搖得更厲害了,仿佛真的有淚水流下來。它滿腹心事,欲說還休,直叫看見的人斷了腸、傷了心。
“這……”李蘭芝一下子站起來,仿佛真的感知到這海棠是活物。
但當她站直了身體、再朝那海棠望去時,才發現它隻是一副畫。
她收回視線,往白折看去。“我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韋正奇因為愛我而傷心,這海棠讓他不再傷心,也讓他忘了愛過我。可是,我想有一點你們搞錯了,他沒有愛過我。”
“這一下,你確是誤會他了。”白折拿起一根白骨,放到茶幾上,“它叫白骨抄,你觸碰他,可以明白他真正的心事。”
當第一眼看到那根白骨時,李蘭芝無疑是嚇了一跳的。可是如今她已是將近八十歲的老人,算是半截身體都埋入了黃土,短暫的驚疑過後,她倒也不怕。但她也沒有伸手去觸碰那白骨。
“這不是人身上的白骨,是由記憶化成。”白折道,“他當時沒有對你講出真相,是為了保護你,是不願你為難。現在,你已快八十歲,他更是馬上就要死了。你這麽多年,孑然一身打理著兩個家族的家業,早已是獨當一麵的奇女子。我想,現在的你早已不需要這種保護。你也有權力知道真相。這件事,同韋正奇為什麽要與你分開有關,也同你父親有關。但你要不要知道,在於你。你要是想知道,就觸摸一下這根白骨。”
聽白折說完這句話,李蘭芝皺了皺眉,卻沒多猶豫,就去觸碰了這根白骨。
那六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也明白了。
李蘭芝看完了當年的真相,白折也收好了畫。
頗為出乎白折意料的是,李蘭芝的情緒竟沒有了太大的起伏。
“謝謝你們。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早已說服自己不要再在意這件事。不過,這好歹解了我的一個心結。我明白了。”李蘭芝向白折和寂修道謝,眉目平靜。
白折微微皺眉,最後好似明白了什麽,便說:“他的陽壽,今日就到了。要不要去見他最後一麵,你看吧。另外,你說這件事,要不要告訴他?那些回憶,你要不要他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