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然可以離開這裏。不久之後，你就會離開這裏、嫁到吐蕃去。可是，聯想到金城公主在吐蕃的命運，曹永安欲言又止，竟不知如何對她說。

金城公主本要嫁給王子薑茶拉溫，若此事能成，也是郎才女貌、天造之和。可是，這王子竟在迎親途中意外墜馬而死，於是，金城隻能嫁給王子的父親——赤德祖讚。

這一下，她不是正室，身為高貴的大唐公主，不得不與赤德祖讚的眾多妻妾們爭寵，連孩子都被搶了走。

她遠離故土家國，嫁給不愛的人，周圍爭寵的妻妾太多。她死的時候，連三十歲都不到。

思及這件事，曹永安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他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言。此刻的金城公主笑得有多開心，他的心裏就有多難過。

金城公主似乎從他的神色知道了他是真的難受，也便什麽都沒說，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陪著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曹永安抬起頭，便看見金城公主一直看著她笑。

她的眉目纖細而柔和，隔著搖曳的燈火，隔著了千年的時光。

這是多麽奇妙的際遇，他們隔著千年的時光來相逢，而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更可能對她的未來產生影響。

曹永安一窒，似乎呼吸都暫時停頓下來。

這一下，他望著她，便再也移不開眼睛。

“你總算看我了，怎麽樣？心情好些了沒？”金城公主問他。

“嗯……你放心，我沒事。”曹永安歎口氣，但也收起了所有的難過，總算又笑了出來。

“對了，那你快說說我。我……我應該也在曆史上有些記錄吧？也不知道史官會怎麽寫過。不過啊，我本本分分，估計也就是嫁個人，生個孩子……然後過這一生吧。估計乏善可陳，沒什麽可寫的。”

聽了金城公主的話，曹永安心裏一痛。

他其實很想告訴金城，她是個偉大的公主，是個偉大的女人。她對西藏與大唐的關係穩固與和平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她將她的青春、一生的幸福都獻給了國家。她會贏得所有人的稱讚。

隻是，他卻為她而心疼。

“怎麽了？你快說，快說啊？”金城忙問。

“公主，你會成為一名偉大的人，被史官們稱頌。你這一生也會過得很幸福。”曹永安笑著對她說。他的笑那麽溫柔，似乎能晃了她的神。“公主，我就說到這裏，好不好？我若把你一生的所有都告訴你，你都知道自己的命運了，肯定會無趣的。”

“嗯，好吧，你說得有道理。那我先不追問了。以後要是遇到什麽難題，我再來找你！你可不許不理我呀！”金城笑著，突然認真地看向曹永安，“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永安。我叫曹永安。”曹永安也認真地說。

“曹、永、安。我記住了。”金城公主一字一頓地念完他的名字，便給了他一個笑顏。

很久以後，曹永安想，這個笑顏，便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溫柔、最美好的笑顏了。

十裏桃夭，也不若其華。

如是這般，兩人交談了一會兒，金城有事，便離開了。曹永安也吹滅了燭火，帶著些許的煩憂入眠。

此後，曹永安也沒有再離開去做修複壁畫的工作。因為他不想離開金城，他想每天都見到她。隻是他畢竟要賺錢，於是他在上海找了些雜活做，閑來也畫些畫來賣。

這些日子裏，他和金城每天都聊得很開心。金城有什麽煩惱都會對他說。他也會把一千年後的生活講給她聽。金城每每都聽得驚奇不已，纏著曹永安講故事。

慢慢地，曹永安腦中的那個預感越來越強烈。

他知道，那個預感是真的。

他記得那日自己看到的傳說，傳說裏講到，金城公主有一麵可以看到未來的寶鏡。金城就是透過寶鏡看到薑茶拉溫長得英俊、吐蕃也富饒，便同意和親。

現在看來，她透過寶鏡看到的，不是直接呈現給她的未來。她透過鏡子看到的，便是民國時期的曹永安。

曹永安生在一千多年後的時代，自然知道對於金城公主來講的“未來。”

所以，通過這麵鏡子，金城公主知曉了未來事，讓大家都知道她有這麽樣一個寶物。

他們知道這件寶物能預知未來，卻不知道透過寶鏡，看到的其實是曹永安。

現在，金城公主沒有出嫁。

按傳說裏講的，金城公主會看過寶鏡、才決定自己要不要嫁。

那麽，到時候她定然是會來問曹永安的。

曹永安不由問自己，他該不該說服她出嫁？

他舍不得她出嫁，舍不得她遠離故土，舍不得遭受早夭的命運。

何況，此事的曹永安知道，他已經愛上了金城公主。

他隻能看見她在唐卡裏呈現的模樣，不曾見過真正的她。

可是，隔著這千年的時空，他又確確實實地愛上了她。

無論如何，他都舍不得她出嫁。

可是，如若他不讓她出嫁，他豈不是篡改了曆史？

已經發生的一切，難道會因為他幾句話而改變嗎？

如果他改變了曆史，影響了吐蕃與大唐的關係，這千年後的生活……還和現在他經曆的一切一樣嗎？

他是一個生活在一千年後的人，他的舉動，卻似乎關係著大唐、當下、甚至是民國以後的命運。

曹永安雙拳握緊，整個人都陷入不安與矛盾之中。

第二日，曹永安便去了靈骨齋。

他知道，靈骨齋定然與這件事有所關聯，他知道，或許他所有的疑問都能在這裏找到答案。

天剛破曉，他便趕到了公孫巷。顧及著靈骨齋內的眾人或許還在吃早點，他不便打擾。是以，縱然他再著急，也準備現在門外等待，等到九點左右再進那靈骨齋。

隻不過，他剛等了沒多久，便有一人出現在他麵前。

她個子比白折小，看上去年紀也很小。她笑著對曹永安說：“你好，我是靈骨齋的偃師木尋安。不用在這等，跟我進去吧。”

曹永安聽了，心裏有些詫異，隻不知道靈骨齋中的人是怎麽知道他來的。

但他也按下心中的詫異，道了聲“多謝”，便跟著木尋安朝靈骨齋走去了。